10 窒息
淩晨三點,支隊的人披着空調毯,捧着紅燒牛肉面,圍着兩場茶幾拼起來的桌子讨論案情。
雁息地處北方,每到冬天都有難熬的半個多月,依照慣例,到了淩晨一點,局裏燒鍋爐的大爺準點上床睡覺,後半夜的室內就連茶缸子裏的水都能結層冰碴,對守夜加班的一線公仆來說确實不太友好。
明明是為了解決案情才湊到一起,氣氛卻莫名凝重,其他人都是一副想看不敢看的神情,瞥一眼就要避開視線好半天,只有狄箴傻乎乎地盯着宋玉祗額角上一塊紅,咽下嘴裏的泡面,順帶着喝口湯順了順食,居然哪壺不開提哪壺地問了:
“哎,小宋,你那腦袋是怎麽了?可別是被暴力抗法了吧。你要是受了委屈可別憋着,告訴哥,哥幫你拘留他!”
宋玉祗一臉無奈,賠着笑又給他分了根玉米腸,是想用吃的堵住他的嘴,關于不久前在奧斯卡因為不小心失了分寸,調戲得太過火而被某人一拳打暈了頭這種事,他連半個字都不想提起。
秦數姍姍來遲,把現場遺留的物證大致都檢測了一遍,報告拍在桌上,接過了白餃餃遞來的碗面,發自內心地感嘆道:“隊裏有妹子真好,什麽時候痕檢也能來新人,要求不高,會泡咖啡就行。”
“喲,那敢情好,咱隊裏新來了一位祖傳手磨咖啡的老手藝人,要不帶去學痕檢吧,說不定紅袖添香,舉案齊眉,就這麽成了,你好他好我也好。”
姜懲一旦陰陽怪氣起來,就得刺舒服了才能停下來,秦數嗅出一股子□□味,趕緊繞開這茬,一邊吸溜着面,一邊指着報告上的結果,說道:
“經過檢測,現場遺留的物品中只有那根金條檢測出了毒物反應,KCN,□□,進入人體後會立刻水解為氫氰酸,生成氰化高鐵細胞色素氧化酶,細胞會窒息死亡,通常來說,120毫克就會致人死亡,而這支口紅裏的劑量超出十倍不止,并且不止表面,化驗室抽樣提取整根後發現毒素是混合在膏體裏的,可以嘗試從生産廠家、代理商、經銷商,以及銷售的源頭調查。”
姜懲點點頭,收拾了餐餘垃圾,用紙巾擦了擦嘴,交代道:“安息那邊應該差不多了,等下我去看看情況,懷英先接周隊和廠花的班去錄取第一發現者的口供,接警之後二十四小時咱們都閑不着,辛苦各位了。”
衆人對姜懲點頭,很快依照吩咐各行其事,白餃餃還煞有介事地朝人敬了個禮,挺胸立正的樣子還真像那麽回事。
“行了,別皮了,實習第一天就遇到命案,也是你們運氣不好。不過相逢即是有緣,希望你們能在為人民服務這條路上與我們同行,周隊可是盼極了你三個月之後能回來呢,去吧。”
白餃餃聽了這話便幹勁十足地走了,姜懲回頭看了看似乎永遠一副笑顏的宋玉祗,咬牙狠了狠心,雖然對不住良心,但為了自己往後的身心健康着想,還是打算給他個下馬威。
“你,跟我走吧。”
他自信看人很準,像這種富戶家的闊少都嬌貴得很,吃不起苦,到命案現場走幾趟是小打小鬧,還能勉強接受,要是多讓他見識一下高腐、巨人觀這種場面,沒準就哭着回去抱着金奶瓶喊媽媽了。
這個時候他心裏還在想:要是白糟蹋了這小子剛才的夜宵,等下要是都吐了出來算不算浪費糧食?
兩人從市局主樓走到後院的子樓,一路無話,姜懲時不時往身邊瞥一眼宋玉祗的反應,還想把他驚慌失措的一面印在腦海裏,日後再嘲笑,可對方似乎總能先一步預料到他的動作,抓準時機先看過來,這就讓姜懲尴尬了,不信邪地又多看了幾眼,那人總能算到他接下來的舉動,以至于幾個回合下來,慌張和尴尬的人都成了他自己。
終于,他忍無可忍地停下腳步,“你小子沒事找事是吧,總看我做什麽,變态!”
“因為好看。”這句話就足以讓姜懲目瞪口呆上一陣子了,可偏偏宋玉祗還嫌不夠,又給了他一記暴擊:“在奧斯卡見你的第一面,我就這麽覺得了。”
姜懲冷笑一聲,十分鐘後,安息在辦公室裏端着茶杯,看着兩邊額角都被打紅了的刑偵新人,不禁感慨:“摔跤還能把兩邊都摔對稱了,你可真不賴啊。”
把兩人帶進解剖室,安息一指解剖臺上被擺布蓋住的死者遺體,“檢查過了,死者皮膚顏色已成紫绀,口唇四周和屍斑都呈鮮紅色,就是□□中毒沒跑了。剛剛檢查了死者的胃內容物,只有快消化完的食物殘渣,推測是在死前三到三個半小時之間進食,食道內沒有毒物殘留,說明毒物并不是通過食物進入體內,之後還會檢驗食物殘渣,進一步确認。”
姜懲站在解剖臺前,雙手合十,閉目念叨了一句什麽,轉過頭來,示意宋玉祗也學着他的樣子走一次過場。
後者戴上醫用手套,虔誠道一聲:“死者安息。”
安息聽了這話臉色卻不太好,“嘶……怎麽說話呢,你小子有點過分。”
不得不說這位法醫的名字與他的職業太過相配,宋玉祗并不是第一個不小心犯了他忌諱的人,這讓他想起了幾年前第一次去到案發現場的姜懲,當時因為不知道原因還不信邪地念了好幾句,被他揍得七竅都通了也不敢還手,事後從周密那裏聽說了原因,還特意到科裏來給他說好話道歉。
今天會重演當時的鬧劇不是沒有道理,姜懲恐怕就想着看他給新人也打通任督二脈的好戲呢,但安息偏偏不讓他得逞,鄭重其事地拍了拍宋玉祗的肩膀,“新人嘛,總會有一兩次不熟悉情況,能理解,下次注意就好。”
這算是狠狠打了姜懲一記耳光,令他不滿道:“老安,差別待遇啊。”
“那肯定,他比你可愛多了,不信去問問你們那新來的妹子啊。”
“你真是,那啥嘴裏吐不出那啥。”
“行了,別啥啥的了,來幹正事。”
安息從側面掀開遮蓋死者遺體的白布,露出皮膚表面泛着青灰色的遺體。
這時他已經縫合好了驗屍時留下的傷口,周圍也整理得幹幹淨淨,一絲血污都沒有,乍一看死者就像是睡着了似的。
“女人都愛美,讓她漂漂亮亮地走吧。懲啊,有沒有聯系到她的家人朋友啊,沒什麽意外等結案就可以帶她回家了,你看她,多可憐啊。”
安息心軟,對每位被害者都抱有相同的同情,見姜懲搖頭感到無奈,翻動死者的身體,将腰背部的屍斑暴露在二人眼前。
“死者的确是在救護車上咽氣的沒錯,屍斑呈鮮紅色,也是□□中毒的證明,但是很奇怪,看這裏……”說着,安息扒開死者的眼睑,還未渾濁的眼珠下能明顯看到出血點,“這可不是中毒造成的。”
“睑下出血?我記得通常是視網膜血管病變,或外傷、高血壓、糖尿病……還有蛛網膜下腔出血?”
“病變的情況還需要進一步檢查,如果刑偵那邊人手精力都夠的話,可以調查一下死者的既往病史,但死者身上并沒有顯現出這些病症的并發症,我們可能要嘗試換個思路調查,來搭個手……”
安息朝宋玉祗揚了揚下巴,後者依照他所說的伸出了手,還沒觸碰到死者,姜懲便一步上前隔在二人之間,從那人手上撸下了還帶着他掌溫的醫用手套戴在了自己手上。
“新人笨手笨腳的,不适合做這種活,我來。”他幫安息一起安置了遺體,端詳着死者的臉,想起白餃餃之前的話,又問:“老安,她這張臉動過刀子嗎?”
安息被他問得一怔,似乎不是很能理解,扭頭和宋玉祗對視一眼,擺着口型無聲地嘟囔了一句什麽,雖然後者沒怎麽看懂,不過那一句“鋼鐵直男”倒是明白了。
果然,在姜懲眼裏這世界上只有純天然的美女,要不是死者鼻梁之間的假體過于明顯,他也不至于将信将疑地問出這話。
“動過,手術可大着呢,據我分析鼻梁墊過假體,用的應該是下颌骨兩邊削下來的骨頭,雙眼皮是割過的,嘴唇特別豐滿的部分也是後期手術做的,哦對了,死者大腿內側有切口的疤痕,我懷疑可能是做過吸脂手術。”安息搖了搖頭,“現在的女孩為了美都太拼命了,整容技術這麽發達真的未必是件好事啊。”
宋玉祗說:“剛剛懲哥讓我分析死者的異常,我發現死者的腰腹,大腿處都有皮膚收縮的疤痕,就是常說的妊娠紋,所以有沒有可能,死者生前其實是生過孩子的?”
姜懲一聽這話來了勁頭,挑眉看向安息,是在向他求證,對方向宋玉祗投去了贊許的眼神,暗中豎起了大拇指,意思是在說:你可收了個前途無量的新人,不好好培養真可惜了。
“小玉說的沒錯,的确,一開始我懷疑這是吸脂整容後留下的痕跡,就稍微了解了一下,現代醫美應該不至于留下這麽明顯的痕跡,所以要麽死者的手術是在幾年前國內整容技術還不發達時做的,要麽就像小玉說的,死者生過孩子。”
姜懲看了看宋玉祗,那人一臉孩子氣地邀功請賞逗笑了他,沒忍住揉了揉他毛茸茸的頭發,“還真行啊你。”
宋玉祗朝他眨了眨眼,又道:“我覺得安法醫應該已經發現了,眼底出血還有一種可能,就是窒息,通常機械性窒息屍斑會呈暗紫紅色,死者的面部會發青發紫,并伴有腫脹,眼睑結合膜和面部都可能有出血點,但死者的頸前部及兩側并沒有明顯痕跡與損傷,如果真是窒息而死,應是閉塞呼吸孔所致,通常可能是用柔軟的物體壓閉口鼻,也就是俗話說的悶死。”
“或者還有一種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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