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少年
審訊室外,姜懲隔着單面鏡與裏面的嫌疑人已經對視了整整三分鐘。
這位自稱“馬克”的調酒師看起來年紀不大,染了一頭金黃色的頭發,打着唇釘鼻環,上眼睑還塗了層黑色眼影,不知是不是因為抽煙喝酒的不良嗜好導致嘴唇微微泛着青紫,通常是因為鹽量攝入太高,或有心血管疾病才會有這樣明顯的表現,不過看他這一副會被家長老師列入反面教材的典型打扮,也許是塗的口紅也說不定。
代買早餐的宋玉祗回來的時候,他還在用手指敲着桌面,數算被注視的時間,甚至被看得心裏發毛,莫名有種急于挪開視線的沖動。
“好家夥,這人奇了個大怪啊。”
宋玉祗前腳剛離開的時候,與嫌疑人對峙了長達十個小時的周密終于敗下陣來,不得不拖着中途換來做書記員的狄箴放棄了訊問。
自從兩人離開審訊室,嫌疑人就緊盯着那面對他來說只是漆黑一片的單面玻璃,透過一望無際的虛無,與一牆之隔外的姜懲繼續對抗。
嫌疑人畢竟也是人,他從昨天被帶回局裏就一直保持着這樣的狀态,滴水不進,神情恍惚,雙眼微閉,似乎正處于半夢半醒的狀态。
他眼底烏青很重,臉色蒼白,下巴上的青茬也刺出了皮膚表面,總的來說,看起來有點駭人,周密是見過大風大浪的,再怎麽窮兇極惡的犯人都見識過,倒是不足為奇,可狄箴在審訊過程中卻是心裏發毛,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還不能露怯,能與他們耗到這個份上的嫌疑人足以見得不是什麽善茬了。
“內省型人格。”
進門的時候,宋玉祗說道。
見識過他能力的姜懲對待他就像對待一位經驗老道、配合默契的老搭檔,聽了他的話便接了下去:“看起來嫌疑人的性格孤僻,感情脆弱,這樣的人通常比較偏執,耐力持久,對待外界的刺激常懷有戒備心,如果不是日久天長的相處,恐怕一時很難從他們嘴裏問出有用信息。”
“但同時這樣的性格的人也很容易緊張,只要能緩解他的情緒,就可以找到突破點。”
忍不住去洗了把臉的周密進來的時候正好聽到宋玉祗的話,認可了他的說法,“确實,最先開始問的也就是一些比較容易讓人放下戒心的閑聊話題,比如為什麽會選這份工作,對酒類的興趣如何,摸底的階段的确知道了一些與他自己有關的基本信息,可越到後面,他對抗的心理就越明顯,嘗試了好幾次都沒能動搖,叔叔也覺得很挫敗。”
熬了這一宿,自認是Superman的周隊也不得不服老了,打算先回辦公室裹着空調毯小睡一會。
狄箴也是哈欠連天,吃着宋玉祗友情支援的肉包,不慎噎着了自己,還連灌了幾口熱豆漿。
姜懲沒有太大的體力消耗,這會也還不餓,沒滋沒味地喝着寡淡如水的紫米粥,莫名懷念起昨天口感味道都讓人停不下來的拿鐵,看向宋玉祗的眼神也是帶着一絲期待與不解。
那人笑道:“通宵之後最好還是不要繼續刺激大腦,就生理常識來說,現在人會處于亢奮狀态,□□的攝入很可能出現不耐受的狀況,我可不想姜副今天因為頭疼嘔吐等症狀影響了案子的偵查,不然我的見習考核大概率是不會及格的吧。”
姜懲心道這小子不愧是資本家的兒子,利益觀未免太真實了。
想到這裏,他不禁發出一聲不屑的“嘁……”,“誰稀罕……”
他孩子氣的一面逗笑了宋玉祗,要不是狄箴此刻因為熬夜被降智,就會發現一種奇怪的情愫正在二人之間悄然而生……
敷衍地吃過早餐,快透支成僵屍的狄箴終于向現實低頭,丢下筆錄和周隊一起夢了周公,放任了姜懲原地領悟。
“根據筆錄記錄,起先幾個問題進行得還算順利,嫌疑人交代了自己的工作用名是馬克,真實姓名劉良,剛到奧斯卡工作一周,對各方面都還不熟悉,今天破例在客用衛生間解手是因為員工通道的密碼鎖更換,內急難忍,所以使用了客用衛生間。他交代奧斯卡各處都有防止客人誤觸的數字鎖,為了保密,每周都會有規律地調整密碼,只有部分管理層才知道解碼方式,每次進入員工區域都需要有領班的準許和陪同,但今天領班并沒有按時出現,迫不得已只能破例。”
“這是酒吧還是諜報組織啊。”
“他的口供裏透露了一個非常重要的細節……他說在進入衛生間時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死者,于是立即撥打120求助,但由于害怕被人賴上,他并沒有确認死者當時的狀況,出來之後遲遲不見醫護人員趕到就去了酒吧門口接應。”
“這一段的可信性也不是很大,正常人看到現場的狀況,應該不會當作無事發生,解決了生理需求才報警求助。”宋玉祗拿出手機,熟練地用二指收放着現場的照片,“一般人看到這場面不吓尿都算身體素質好了。”
姜懲“嗯”了一聲,覺得他說得有道理,正想進一步确認他的推測,從密密麻麻的字跡中擡起頭來,對上審訊室內嫌疑人的目光,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驀地起身撞翻了折疊椅。
宋玉祗扶住了他,見他臉色不是很好,勸道:“撐不住就去歇會吧,接下來還有一天要忙,睡半小時也能緩解不少。”
姜懲為自己大得過頭的反應覺着臉上挂不住,匆匆扶起椅子立在一邊,避開了嫌疑人的視線,随後輕拍着自己的額頭,試圖緩解焦慮不安的情緒,也不解自己為什麽會被這種場面吓到。
他隐隐感到蟄伏在內心深處的一只惡獸正在緩緩蘇醒,曾經因為它的沉睡而封印的負面情感也漸漸掙脫枷鎖,令他逐漸回憶起了曾經被他強行遺忘的過往。
“師父,師父?懲哥!”
姜懲猛然驚醒,愣怔着望向一鏡之隔內的嫌疑人,不堪重負地将頭埋入掌中,揉了揉困乏的雙眼。
“……這人怕不是有什麽精神疾病,審訊他的人都走了,還直勾勾地盯着一面不透光的單面鏡子,很怪。”
無形中,姜懲給了自己一個臺階,驚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拎着一臉凝重的宋玉祗回了辦公室,按在電腦前打開了內網網頁。
“查查,那小子什麽來路,姓名劉良,籍貫宿安縣,身份證號是2331772004……等等,不對啊,2004年出生,那他還是個未成年啊。”
宋玉祗飛快在搜索欄內打下了姜懲念的一串數字,檢索的結果不出他所料,至少在身份這一點上嫌疑人沒有說謊,他的姓名、籍貫、身份證號都與記錄在冊的公民劉良身份相符,唯一的疑點就在于他的年紀。
“實話說,我是真沒看出那位少年老成的嫌疑人劉某還是未成年人。”
宋玉祗一手撐着下巴,另一手拖着靠背椅到身邊,拉着姜懲坐下來,在電腦屏幕的身份證縮略圖上點了點。
“登記的照片倒是中規中矩,還帶着幾分少年意氣,本尊卻是染着一頭黃毛,打扮得流裏流氣,是好孩子必須要繞着走的模樣,我覺得他刻意打扮成這樣,應該也是也是想瞞報自己的真實年齡吧。”
姜懲沒有否認,盤着周密平時寶貝得不得了的老山核桃,用毛刷蹭着上面的灰塵,時不時還吹一口氣。
“話是這麽說,但你往下翻,看看身份證背面的日期——2020年6月發放,到現在也才不過半年,你認為一個少年在短短半年由乖學生變成殺馬特的原因是什麽?查查他的家庭情況。”
等宋玉祗點進內鏈,被權限限制的彈窗擋住了大半屏幕時,姜懲才慢悠悠放下核桃,将他的臉扭到一邊,單手輸入密碼才放他回過頭來。
那人還想抱怨,卻在看到劉良的戶口信息時就被轉移了注意。
他飛速浏覽網頁上灰色字體的信息,少頃,說出了令人遺憾的事實:“懲哥,這個少年的父母在去年過世了。”
其實姜懲深究的目的只是想查明劉良是不是存在被兄弟冒充的可能,這樣的結果顯然是他沒想到的。
“劉良的父親劉沫,母親林鳳芝在去年五月被确認死亡,注銷戶口,死亡時間存疑……往下翻,這裏,宿安縣警方曾介入調查他父母的死亡案件,原因是早在兩年前二人就已經下落不明,再次被發現是在偏僻鄉鎮的一間出租房裏,因為拖欠房租被房東找上門,才發現二人死在家中多時,屍體已經高度腐爛,死因是機械性窒息,警方确認排除他殺的可能,認定為殉情。”
“父母死後,劉良的戶口就和他奶奶蘇秀華遷到了一起,那這麽說來,蘇秀華現在也可能在雁息?”
“未必吧,這個年紀的孩子最叛逆,沒準是偷跑出來的呢。他年紀不大,嘴倒是挺緊,周隊可是審了他将近一個小時啊,什麽有用的信息都沒問出來。”姜懲頗感無聊,又往前翻了幾頁,眸色一沉。
他的目光停留在那一句“我想回家,我沒有殺人,真的沒有殺人,放我回家吧,求求你們”的證詞上,突然靈光乍現。
“……可能你說得沒錯。”姜懲迅速打印出劉良的詳細資料,起身直奔審訊室。
宋玉祗的身體本能地跟了上去,思路卻是完全追不上他的節奏,邊走邊問:“懲哥,你想到了什麽?”
“一個無依無靠的少年,本該與唯一的親人相依為命,卻來到陌生的城市,穿梭在魚龍混雜,黑白縱橫的地方,很難說是因為巧合。”
“你認為他是有難言之隐?”
“不止這樣。”
到了審訊室前,姜懲敲了敲門,給了裏面的人足夠的心理準備才推門而入,進去了也不多話,直接坐在劉良對面,用指尖敲了敲桌面,趁着對方的注意力被他的舉動和聲音吸引,不自覺往前探身時,一把抓住了他的頭發。
作者有話要說:
老幹部搓核桃的畫面感有了。
昨天編編建議改個文名,一時沒想好就改成了老男人,感覺應該想個更好一點的名字,開始頭禿了。
感謝各位看文的小可愛鴨~
感謝缙王妃的扇子小可愛打賞的1個地雷,感謝投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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