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舊案

衆人離開市局的時候,時間剛好九點。

姜懲打了個哈欠,出門的時候把車鑰匙甩給了宋玉祗,交代他照顧好自己的大寶貝,轉頭就去食堂讨了四個包子,充當他們中午的口糧。

再碰面的時候,他極其自覺地坐進副駕駛,安全帶還沒系,就被宋玉祗攔了去,那人也不知是什麽時候打掃了他後座上一堆雜七雜八的東西,只留下一件剛脫下來的大鵝。

“我車技不是很好,坐在副駕駛會有生命危險,建議懲哥還是保險一點。”

“你要是敢剮蹭了我的寶貝就腿着過去吧,我倒要看看你這雙練過輕功的腿有沒有四輪驅動的快。”

要不是身體狀況實在不允許,姜懲也不會忍痛讓宋玉祗開他的愛車。雖然這人看起來是挺靠譜的,但誰也說不準武當山的道士車技怎麽樣,姜懲甚至覺得他有必要提前打個電話知會陸況一聲,盡量選在人車稀少的路線,以免造成不必要的人員傷亡與財産損失。

“懲哥,你為什麽喜歡開攬勝呢。”

宋玉祗下車幫姜懲開後門時随口問了一句,而後者也只是随口答了一句:“因為大,男人不都喜歡大的嗎。”

宋玉祗一愣。

誠如姜懲所言,他喜歡SUV僅僅是因為內部空間大,睡在後排不會特別擁擠,此前也的确是基于這個原因才會選擇這個車型,今天又再一次讓他佩服自己的明智。

熬了一夜沒合眼,還在沒有麻藥的情況下處理傷口透支了他太多的體力,姜懲躺到後座還沒等宋玉祗起步就昏昏沉沉睡着了。

宋玉祗透過後視鏡看着他有些無奈,翻出手機發了條語音留言:“觀哥,幫個忙,西城安陵街口照顧一位傷員,腹下外傷,切面不足一公分,深度大概二點五公分,輕度感染。”

沒等回應,宋玉祗直接起步,緩緩向煙陵區駛去。

行動之前衆人各自彙報了調查的進度,狄箴畏畏縮縮地交出一份報告,大致說明了對死者社會關系的調查結果,越到最後越說不下去,居然捂着臉跑了,連周密也是一臉懵,便讓大家各自散了。

等交通燈時,宋玉祗翻看了狄箴的報告,被害人的聯系地址是從其随身攜帶的身份證上取得的信息,根據狄箴從警多年的經驗,他嚴重懷疑是僞造的證件,戶籍系統裏一查,果不其然,身份證上對應的身份與死者根本毫無關系,實錘死者就是僞造證件與身份的“黑戶”。

此前在奧斯卡的調查中,工作人員與常客熟客的證詞也是千篇一律,對死者知之甚少,甚至有人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這也讓調查陷入僵局,無奈,只能不抱希望地讓外勤小組順着被害人登記的地址調查。

宋玉祗保持着40邁的安全車速,從市局開到西城區花了将近一個小時,對姜懲這樣人生追求只在休息日能多賴一會床的卑微警察來說,一個小時就足以讓他滿血複活,只是他沒有想到,自己這一覺醒來居然會被被動地按在後座上動彈不得。

“等等,什麽情……”

宋玉祗拉開後車門,趁着姜懲還沒起身,直接把人按在座位上,一邊掀他的襯衫,一邊招呼外面的人一起動手。

那一瞬間,姜懲腦海中閃現出無數違法犯罪的畫面,拐賣綁架都不算什麽,不知為何,盯着宋玉祗這張看似禁欲的臉,他莫名覺着這人一定會和性犯罪扯上關系,如果非要糾結個原因,大概他潛意識裏就覺着對方是個……

“色批!別動手動腳的,我是正經人!!”

等在車外,穿着一身白大褂的男人不耐煩地低頭看了眼表,一手搭在車頂,另一手則揣在褲兜裏,稍稍低下頭來,往震動不已的車內瞄了一眼。

“所以這位正經的警官,可以給咱們彼此都節省點時間嗎?我也是很忙的。”

從一開始就處于劣勢的姜懲實難扳回一城,此刻他兩手都被宋玉祗箍在頭頂,掙也掙不開,動又痛得直抽冷氣,索性放棄掙紮,一臉生無可戀,就如砧板上的魚肉一樣任人宰割。

宋玉祗揭開了他腹下幾個小時前剛包紮好的傷口,讓白衣男人湊近檢查。

“一周前的傷,當時處理過,但之後沒有換藥也沒有就醫,可能沾了水,有點發炎感染。”

“有點?”

白衣男人不屑道,凍得冰涼的手指在姜懲傷口周圍的皮膚按了按,下手的力道毫不留情,疼得那人直往後縮。

“傷口都泡得流膿了,不是沾了點水這麽簡單的事吧。”

“很嚴重嗎?”宋玉祗憂心道。

“還好,三針的事,靜養一條龍安排,不然就只能殡葬一條龍了。”

傷員本人被半死不活地像條死魚一樣按着,察覺到詭異的目光注視,一擡頭就對上了宋玉祗的目光,不用多想都能猜到是怎樣一副要殺死人的神情,于是自覺避開了對方的視線。

“破傷風、抗菌素,最好還能靜脈注射抗生素,不聽話就腿打折,這法子百試百靈。”

說着,男人從懷裏取出玻璃藥瓶,指尖一彈打飛了瓶蓋,吸入針管後便要往姜懲身上招呼,似乎是覺得兩手凍得沒了知覺很影響發揮,男人又往手心呵了口熱氣。

“等、等等,不行……”

宋玉祗長嘆一聲,無奈威脅:“想就地解決還是到醫院處理?別指望能再逃一次,不要命了?”

姜懲只能認命,朝男人伸出手來,不忍直視地移開了目光。

男人似乎很滿意他的配合,朝宋玉祗擠眉弄眼地贊許對方教導有方,暗自感嘆這道士手段還真不錯,居然能把人調教得這麽聽話,以前還真沒發現這小子有這本事……

看着姜懲乖乖卷起袖子,男人心滿意足地拍了拍他的胳膊,贊許道:“當大夫就喜歡這樣的胳膊,青筋外凸,血管明顯,白得連走向都看得一清二楚,省得力氣找位置。”

說來人就是種奇怪的生物,會因為害怕而下意識回避,也會因為好奇而對痛苦一探究竟。

姜懲活到這個歲數還是逃不過“真香”定律,不由自主又轉過頭去,看着那針尖離胳膊越來越近,無意識地咬着下唇。

“懲哥,懷英剛剛來了消息,說調查了死者的手機後發現記錄的五十多個電話只有三通接聽,剩下的比較平均,三分之一未接,三分之一挂斷,還有三分之一關機,從中抽取了幾個請運營商協助調查,發現號主是雁息當地有頭有臉的人物,看來這次的案子很棘手,沒準會牽扯……”

“什麽?什麽有頭有臉的人物,讓我聽聽,誰能給咱們宋公子吓得這麽畏首畏尾啊,稀了奇了。”

宋玉祗與他對視半天,突然笑了出來,姜懲一頭霧水,就聽他問:“懲哥,打針疼嗎?”

那人想也不想地答道:“疼啊。”

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一回頭見那白衣男人已經蓋上了針管的蓋帽,笑眯眯對二人說道:“怎麽樣,爺的技術不錯吧,該輕時輕,該重時重,輕重有度,可不是誰都能做到的。”

宋玉祗點頭道:“另一支呢?”

“說實話,破傷風如果不在傷後二十四小時內注射就沒意義了,不過看他這德行,還是給點心理安慰比較好。另一支就交給你了,小爺又不是老中醫,有工夫一針針給你紮針灸,我時間很緊的,接下來自力更生吧。”男人起身拍了拍宋玉祗,“小爺很看好你哦。”

說罷推門下車,悠哉悠哉地過了馬路,對兩人招招手,鑽進一輛大切,很快就消失在二人視線中。

姜懲還不太相信自己感官,當是自己太過緊張,終于出現了神經遲鈍的症狀,試探着掐了自己一把,下手有些重,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氣,倒是逗笑了宋玉祗。

看着他半邊襯衫大敞的模樣,宋玉祗替他拉上了領口,姜懲這才反應過來事情不大對勁。

“你這是什麽眼神,都是男人有什麽好看的,氣死我算了。別廢話了,查案查案。”

姜懲顧自下了車,動作幅度稍大了些,痛得彎着腰緩了好半天,等宋玉祗跟着下來,他又挺起身來裝作一副無事發生的模樣,“剛說到哪了……對,這起案子會牽扯到什麽人?”

“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四年前轟動雁息的一件經濟大案,本市赫赫有名的王氏集團被人實名舉報偷稅漏稅,涉案金額高達九億,其公司董事兼法人,也是最大的股東王振義曾一度入獄,但他掌握着精英律師團隊,開庭當天推翻了所有對他不利的證據,案子峰回路轉,像壁虎一樣斷尾求生,将罪名扣給其名下的子公司後逍遙法外,至今依然快活。”

姜懲揉了揉太陽穴,印象裏的确是有這麽一件大案,當時這案子一有風吹草動就會立刻登上報紙頭條,那段時間就連市局也有不少前輩盯着進展,但私下卻沒怎麽聽過相關的讨論。

“我記得當時為王振義辯護的是一位業界精英律師,很年輕,檢察官根本就沒把他放在眼裏,可在之後的庭審上他表現出衆,直接把公訴方打得人仰馬翻,王振義被當庭釋放,自此之後這位大律師的名聲就出圈了。”

“沒錯,說來這位律師跟我還有點淵源。”

姜懲的腳步一頓,擡頭望天,腦內忽然響起一個聒噪而唠叨的聲音,一周前陸況的單口相聲還隐約回響在耳畔,雖然話中提及的人物名字都已經記不清了,但關于這段關系,他還有那麽一絲絲的印象。

“淵源?你确定不是血緣嗎。”

“這麽說也沒錯,”宋玉祗絲毫沒有被戳穿的緊張與赧然,緊接着一句話就讓尴尬的形勢逆轉:“看來懲哥不僅調查過我,而且還深入了解過。”

姜懲心道老子才不稀罕知道你家裏有幾口人,一頓吃幾粒米,要不是陸況那小子話痨越來越嚴重,也輪不着我了解別人的家事。

不過這種話總歸說不出口,每當遇到類似的情況,姜副只能用他最擅長的——轉移話題。

“行了別貧了,把調查報告給我看看,除了這個,狄箴還說了什麽沒有?”

“有。狄大人說……‘早生貴子’。”

姜懲的動作一滞,緊接着回手就是一拳,打得宋玉祗下巴差點脫臼。

五分鐘後,兩人站在“馨宜花園”小區門口,一個拉緊外套拉鏈,遮住了穿在裏面的警服,另一個仰着頭,用紙巾擦着鼻血,老老實實交出字跡略顯潦草的報告。

天知道狄箴廢了多大的力氣才勉強手抖的自己寫下了這一疊關鍵資料,要不是懷英大人舍己為人,只怕現在姜懲還要帶他天上掉下來的徒弟守在電腦前啃泡面餅呢。

看着宋玉祗的血差不多止了,姜懲才咳嗽兩聲,“沒事吧……下手是不是重了點?”

“還好。”那人捂着鼻子悶聲悶氣道,“師父,你先看看這個,死者□□上的住址寫的是平湖區安陵街112號馨宜花園A棟B203,我其實不報太大希望,如果死者連‘蘭珊珊’這個身份都是假的,恐怕她的住址真實性也不高。”

姜懲浏覽着報告上的內容,一連翻了幾頁,表情越發精彩,“我倒覺着未必,死者費盡心思,冒着違法犯罪的風險做了一張□□肯定有用處,如果一點真實性都沒有,對她反而不方便。名字、出生年月、身份證號、發放日期,除了性別不能造假以外,所有的信息都可能摻水,相比之下,可能還是地址的可信度最高。”

說着,他将報告卷成紙筒塞在腰後,“來都來了,去看看。”

宋玉祗環視四周,見周遭盡是老舊的樓房,心裏生出一種不妙的預感,果然當兩人進了小區就雙雙傻了眼,看着樓間距不足一米,随處可見腐臭的垃圾與堆放的雜物,髒亂堪比城中村的“花園”,姜懲發出了靈魂質問:

“就這?哪裏像名媛住所了,我收回剛剛的話。”

一個跻身上流社會,與本市顯貴有着說不清道不明關系的人,再怎麽落魄,也不應該住在這種地方。

宋玉祗安慰道:“懲哥,也許這是線索也說不定,如果死者身份是假,那她最應該給自己安排一個上等宅邸,最不濟也得是煙陵區那邊的別墅,可她恰恰填了個與身份人設不符的‘貧民’地址,也許另有深意。”

到了這個份上,放棄就等同于從頭開始,姜懲嘆了口氣,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不抱希望地去敲了敲門衛室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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