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失憶

那日早晨，蕭璃幫葉微運功完畢之後，四周的窗開，欄杆內的粉色薔薇正開得荼糜，挨着牆角挨着深色木紋藤蔓纏繞的欄杆

她依偎在他懷裏，挨着他的胸膛，就好像薔薇和藤蔓挨着，春天和濕潤挨着，呼吸和鼻子挨着，皮和肉挨着，他摟緊她，用全身的氣息包圍着她，想把她嵌入他的骨頭和血液裏，用她的手去觸摸他心髒的疼。

他能容忍她的離開，舍棄，可是不允許她不存在，消失，讓他再也找不到她。

門開了，一個人站在門外，五月的薔薇香撲面而來，門外的白光被他擋住了，只還有幾個小角落裏射進來，并不強烈的把男子的身形輪廓描繪出來，血紅色的衣裳，瘦削蒼白的臉，蕭璃輕輕的瞥了一眼，冷笑

“江在雲還是沈非，抑或是暗皇的皇者，該怎麽稱呼你呢？”

男子長睫微挑，邁腳跨進來，并沒有遭到主人的阻止，他微有些意外

“我更喜歡葉微叫我師兄，我和她在一起十四年，蕭璃，她和我是血脈相連的人”

蕭璃面色微冷，五指穿過葉微的手指，與她握在一起

“十四年的時間，你也沒讓她愛上你，而我用不到半年的時間就做到了，你還不死心麽？”

龍邀雪盯着他懷裏蒼白的女子，凝眉道

“我能救她，只有我能救她”

蕭璃神色冷漠，根本不相信他的話，龍邀雪早知道他會這樣的想，說道

“葉微在七歲闖入無雙境，被與師祖共生的冥蛇所傷，所以她傳承了師祖的血液，和我所傳承的師傅的血是一脈的，葉微精血功力耗盡而沉睡，只有用我的精血才能救活她”

蕭璃面上雖沒什麽表情，心裏卻并不懷疑這番話的真實性，當年龍沖月割破無應的身體抽走他體內的鮮血，卻并未真正殺死他，無應被自己的徒弟沉屍谷底之後，并沒有死，只是大腦的神經受損，成了瘋子，并且這個瘋子還教會了他一身的功夫，最終死在他的劍下，被他把屍體分割成四塊，扔入狼群裏。

無應曾瘋瘋癫癫的說過，暗皇一脈，是靠鮮血和毒物重生的。

最後，整個山谷的狼和野獸全部死了，只有蕭璃一個人從那兒走出去了，他用火燒了無雙境，再也沒有人會去懷疑，無應在他被稱死去的十年裏還活着。

Advertisement

為了葉微，他沒有選擇。

蕭璃走出了房門，他站在欄杆上往下看，發現雪白的梨花樹下仰天躺着一個人，看樣子是死了，身體直挺挺的，兩眼睛瞪着，嘴裏鼻子裏都是黑血，死相很難看，正是前些天陷害葉微的小蓮花。

蕭璃的臉上并無憐憫之色，他很快就能猜到龍邀雪能來到這兒的原因，小姑娘企圖将他們的行蹤洩露出去，沒想到卻害了自己的性命，死了活該啊

用精血渡人并非容易之事，他在拯救葉微的同時也在削減自己的功力和生命，他們的血液是來自同一軀體的相互克制的對手，她活他死

他用指甲化開手臂上的動脈，在葉微手腕處也輕輕劃了一道口子，手臂相貼，他的血液由高出流入虛無的低處，順着她青色的血管，慢慢的往心髒的方向延伸，同時将內力灌入她的身體內，牽引着那縷血脈走入全身。

功力運行到第七天，蕭璃在門外等候了七天，這七天有陣陣雷雨飄過谷底，梨花落了一地，屍體被雨水泡的發白，梨花和泥土混進了死去的小蓮花的軀體裏，無論是花也好，身體也好，泥土也好，美也好，髒也好，最終的都歸于虛無。

蕭璃沒有動，沒有吃飯，也沒有感覺到餓，他發白的頭發被呼嘯而過的季風吹得淩亂不堪，秀氣逼人的臉沉靜在暮色裏，他看着天邊的太陽升了又落，幾年，幾百年，幾千年好像都過了，終于他等到身後開門的聲音。

那一剎那，他以為是錯覺，僵硬着身體不敢動，狂亂的心似乎要從嗓門眼裏跳出來，他平複着情緒，緩緩的轉過身，時間仿佛數十年之久，過往匆匆，唯有這一生和她在月牙渡口相識的場景永恒似在昨天

原來這一生，所有的愛和怨都起于那刻，這一生的糾纏也開始于此，蕭璃在五年前，葉微離開的時候，假設過，沒有那場相遇，沒有那一眼隔水相望，他沒有動情，也就不會去芷山尋她，如果她哪怕再強硬點的抗拒他…甚至更多以前或以後的環節裏命運讓他們彼此不相識不相認，好像前世擦肩而過的兩個人，生生世世的朝着相反的方向行走，那麽不會有接下來慘烈而心碎的事情

可是愛恨的結該如何去解開，蕭璃從宇宙洪荒，前生今世，因果報應全部都理了一遍，剛開始還是清晰的，到了後來不知哪個節骨眼上出了差錯，讓線團打了結，無論怎麽拆都是糾纏在一起，他和葉微就是捆成一團的線，只有糾纏在一起，才能不被人拆剪得支離破碎。

她終于活着出現在他的眼前，白衣青絲，紅顏雪膚，灼亮黑澈的眼睛望着他，她站在門口，打量着他的臉，沒有動，心裏只感覺這個白頭發的男子生的太奇怪，好像山裏面或者更遠一點的黑暗角落裏跑出來勾魂的男妖精，他的白頭發，薄紅的唇，修長入鬓的眉，極好看，極好看。

蕭璃猛的走過去，将她的身體按入懷中，貼緊本就為她而生的每個關節，每一寸皮肉。

葉微被勒得發疼，輕輕的發出一個聲，用手去推他的胸膛，蕭璃聽着她叫疼，這才察覺到自己的力氣太重，松開自己的手臂，仍是将她圈在懷裏

垂着眸子看着她微微發紅的臉，唇角揚起一絲笑意，連眼睛裏面也有，輕聲道

“微兒，你醒了…”

葉微反而有一些窘迫，覺得和他這樣的距離似乎不對，她尴尬的笑了笑

“這位公子，我好像不認識你，摟抱在一塊兒不太好吧”

她這句話，好像晴天霹靂砸在他的頭頂，蕭璃全身一震，雙臂垂落，感覺有些呼吸困難，仿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他失聲道

“微兒，是我，蕭璃，你的夫君，你不認得我了麽？”

葉微退了一步，眼裏有戒備之色，有點意外他說的話，眨眨眼，轉身指着床榻上躺着的虛弱男子，又回頭對蕭璃說道

“公子，你弄錯了，他才是我的夫君”

蕭璃越過她的身體看向床上的人，男子半躺在床上，臉上沒有血色，唇也是白的，然而那目光裏卻透着一絲勝利的光芒。

他心裏頓然明白了，一定是七天裏，龍邀雪對葉微施了什麽手段

蕭璃面色一沉，邁進木屋裏，朝龍邀雪走去，葉微起初還不知道他要做什麽，沒有阻止他，等她轉過身去，發現他提起手掌運氣，似乎要對龍邀雪下手，她趕緊竄到他的身前擋住他

“要殺他，先殺了我”

“你知道，我永遠不會殺你”

“你殺了他，我會去死，你想要我死嗎？”

“微兒，我們才是夫妻，他是個騙子，給你下了毒，讓你喪失以前的記憶，他殺了你的父親，又害了葉家滿門，他是你的仇人，你恨不得他死，而我，才是你愛的人”

“不，我不愛你，我愛他”葉微的眼裏露出一絲堅決，張開雙臂擋在他的面前，她說“我不愛你”的時候和她說“我愛他”一樣的堅決

這讓蕭璃，一點辦法也沒有，很心疼，可是不斷她說出多麽絕情的話，他都無法去考慮要同樣的絕情相對，恨的本身是一個謊言，恨得越多，愛就越深刻

“微兒…”

“你走吧，永遠的離開這兒，不要再記得我”

“我要帶你一起走，微兒，我們好不容易在一起，我怎麽能再與你分開，我愛你，微兒”

“你不走，我就死在這兒”葉微拔下頭上的珠釵抵着脖子最脆弱的地方，只要再往前一點，那根珠釵就會穿破她的喉嚨，斷氣，變成一個死人，和花，和泥土，和小蓮花一樣消失

蕭璃看到血珠子順着她的脖子滑入衣領裏，将貼着脖子的衣領染紅，他忽然喪失了所有的勇氣，沒辦法像她一樣不在乎她自己，他擰着眉，雙手死死的握着拳，她也許不知道，這樣的逼迫他做出決定，比要他拿出自己的性命艱難得多，他害怕失去她

“好，我走…我走…床後的櫃子裏有止血的藥，你不用這樣傷害自己，永遠不要，你想要幹什麽，我都答應你，微兒，好好照顧自己，我還會來找你”

蕭璃走後，小木屋的門和窗都關好了，她和蕭璃說話的時候，龍邀雪一直閉着眼睛躺在床上，他沒有力氣說話，也不想說話，他心裏的痛恐怕不會比這兩個人少吧，可是誰又在乎呢

葉微在床邊坐下，看着他蒼白的臉向着床榻裏面，她沒有說話，靜靜的俯下身子，靠在他的胸膛上，她感受到了他并不強烈的心跳聲，她閉着眼睛，擁抱住他的身子。

窗外的站了一陣的蕭璃，透過窄小的縫隙正看到這一幕，望着天空深深的嘆了口氣，嘆息還沒來得及散在風裏，他就消失了，離開了。

傍晚的時候，下了一陣雨，梨花落了一地。

葉微望着被風吹開的窗口，喃喃道

“師兄，他走了，你滿意了”

龍邀雪緩緩的睜開眼睛，苦笑

“微兒，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你不該救我”

“你死了，我活得痛苦，你活着，我死也痛快，葉微，這一生最後的日子，陪陪我，讓我安安心心的死，好嗎？”

“你成全了你自己，誰來成全我，誰來成全蕭璃，你永遠都這樣的自私啊，師兄…”

“你知道我一生最後悔的是什麽嗎？”

葉微撇過頭去，龍邀雪虛弱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是沒因為你，自私一回…”

作者有話要說： 各位…對這樣的安排…沒有意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