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陳年舊事

沈溪跟陸嶺都下了車, 她語氣很好地問來人:“你是我家親戚?”

劉來福情緒很激動:“你別走,我是你舅,你媽的親弟弟, 我才是你的親戚,張滿倉算你哪門子親戚?”

林知瑾的親弟弟?她明明是個獨生女。

現在大榆樹生産隊的人都知道沈溪是林知瑾的閨女。

又有幾個人跑過來,那人一一介紹:“這是你舅媽、表弟、表妹。咱們是一家人。”

沈溪一個頭兩個大。她說:“我外婆在我媽四五歲的時候就被卷進洪水去世,我媽怎麽會有你這麽大的弟弟。”

莊稼人終日勞作,風吹日曬雨淋一般看着比較顯老, 可這男的看着也不過三十多。

劉來福用很篤定的語氣說:“我是你外公典來的媳婦生的, 我能不是你舅舅嗎?”

典妻?她外公還幹典妻這種事?

沈溪覺得頭大,她問張滿倉是怎麽回事?

張滿倉幹咳了兩聲說:“你外公是典過一個媳婦, 你媽自小身體不好,你外公覺得她一個人沒伴, 希望有人作伴并且照顧她,就典了個媳婦。那媳婦有男人孩子, 你外公按月付錢給她, 說好說出孩子來再付一筆錢就讓她走, 可那媳婦一直沒生出孩子,後來你外公就去世了, 那媳婦就回了自己夫家。”

沈溪真想不到還能有這樣的事情。

這些日子,無數信息生生塞到她的腦子裏。

她問張滿倉:“我外公為啥要典妻, 直接娶個媳婦不就行了?”

外公有錢有地,就算年紀不小,可肯定有人願意嫁他,直接娶個媳婦不就行了, 典妻也要花錢。

張滿倉倒是了解一些情況, 他說:“典來的媳婦跟娶的媳婦不一樣, 典妻生的孩子沒地位,當時你外公就想有個孩子照顧你媽,那孩子不會入族譜,不能跟你媽争家産,娶媳婦的話跟你媽地位一樣。”

沈溪了然地“哦”了一聲,她想外公這個人有點意思。

她又看向劉來福,就是一般的莊稼人,長得很黑,反正跟沈溪在面貌上沒有相似之處。

那麽就有兩個問題,第一個問題是劉來福到底是不是她外公的兒子。沒有親子鑒定的年代真是不方便。

第二個問題是如果劉來福是外公的兒子,那沈溪對他該是什麽态度呢,她的态度取決于林知瑾的态度,她媽如果還在,會承認這個弟弟嗎?

沈溪還是問張滿倉:“大舅,你知道他什麽時候出生的吧,按出生日子看,可能是我外公的孩子嗎?”

劉來福惱了,他說:“你這外甥女怎麽能這樣說話呢,你還懷疑我不是你外公的孩子嗎?”

劉來福的媳婦王喜弟拍着巴掌對四周圍觀的社員說:“你們都看看,這外甥女咋說話呢,她仗着自己是城裏人,看不起我們鄉下人,不想認親是不?我們是給你丢臉了,還是扯你衣裳襟了。”

說着說着,她竟然激動地坐到地上,撒起潑來,還叫人都來看她外甥女。

沈溪很無語,其實他們年齡也差不多,一口一個外甥女讓她不太舒服,而且王喜弟這一副撒潑的樣子,不太好應付。

陸嶺跟沈溪對視一眼,走上前去,拽着王喜弟的衣服領子把她拎了起來,随即一個淩厲的眼神丢過去,冷淡地說:“你別說話。”

他身姿筆挺,氣勢凜冽,雖然只穿一身便裝,但有種不怒自威的架勢,王喜弟被他震懾到,馬上跟鹌鹑似的,縮着脖子不說話了。

張滿倉看着這一大圈人,都伸長脖子看好戲,也覺得有些無奈。林家老爺子去世多年,現在還要翻舊賬。

可只有他,是最了解當初情況的人。

看他欲言又止,沈溪鼓勵說:“大舅,這些事過去多年了,也不怕大家知道,我也不在乎家醜,有什麽情況你就說吧。”

張滿倉回憶了一會兒說:“你外公典的媳婦回到夫家不久就懷孕了,劉來福有可能是你外公的孩子,也有可能是她男人的孩子。恐怕只有劉來福一家知道他到底是誰的孩子。”

沈溪覺得頭大,知情人都在劉家,她這頭都沒有知情人,那她能怎麽辦?

張滿倉繼續說:“既然大家都想聽,那我繼續說,小溪,要是劉來福真是你舅舅,你也別怪我挑撥你們關系。劉來福的媽在你家三四年,都沒生出一男半女來,到後來你外公懷疑她并不想生孩子,生了孩子的話她就拿一筆錢走了,要是不生孩子她每個月領錢,她用這筆錢養着她的男人兒子,她男人好吃懶做,卻在媳婦的供養下吃香喝辣。就是現在,那男人也要媳婦兒子養着。”

沈溪覺得頭都快爆炸了,當年這都是啥事啊,真是封建糟粕,還是新社會好。

劉來福惱羞成怒,臉皮漲得紫紅,指着張滿倉說:“你別血口噴人,什麽不想生,林老財那時候四十多歲能好生娃嗎,能生出個我不錯了,你別在這兒誣賴。”

王喜弟這回親親熱熱地來拉沈溪的胳膊說:“小溪,你別聽張滿倉的,淨會胡咧咧。你也沒親人了,還不就跟我們親,我跟你說,我看你們倆也是有身份的人,要不是認我們這窮親戚,我們就上張滿倉家鬧,還要鬧到公社,不,上你們單位鬧去。”

沈溪覺得頭皮發麻,上單位鬧這種話都能說得出來,怕是得了什麽人的指點。

雖然她并不怕對方上單位鬧,但總要解決這件事。

陸嶺微微蹙眉,一下把王喜弟扯開,讓她離沈溪遠一些。

沈溪想了想,對劉來福跟王喜弟說:“我們去你家看看吧。”

從剛才張滿倉的話裏,她聽出劉來福的父母還活着,她想去看看老兩口,看看他們怎麽說,能不能找出些蛛絲馬跡。

王喜弟這回高興了,歡歡喜喜拉住沈溪的手說:“走,上我家,午飯就在我家吃。”

沈溪叫張滿倉說:“大舅,你也去吧。”

他們一行人往附近生産隊走,沈溪、陸嶺跟王喜弟兩口子走在最前面,張滿倉、葛春花還有一些看熱鬧的社員走在後面。

一路走着,王喜弟就跟沈溪說家裏條件多差,有多困難,希望沈溪兩口子給劉來福在縣城安排個工作。三大件他們也想要,吃完午飯就借牛車去縣城買。還有沈溪他們條件好,最好把表弟、表妹的學費給出了。

訴求真是不老少,臉大如盆才能說出這種話,沈溪幾乎沒說什麽,親舅舅的話,她想扶貧就扶,不想的話一分錢都別想從她這裏拿走。

走到劉來福家附近,就遇到他爸劉槐根。

沈溪一看,好家夥,劉槐根跟劉來福長得真像啊,臉長,都是四方臉,連五官都像是複制的。

要不是一個年輕,一個年老,就是共用一張臉。

她拉住陸嶺的手腕,停下來,聲音冷冰冰的:“劉來福,你照着鏡子看看,你跟這位伯伯長相幾乎一樣,他就是你爸,你就別假裝是我外公的孩子了,你這門親,我不認。”

沈溪想應該是昨天給張滿倉家買三大件,消息傳到劉來福耳朵裏面,他們兩口子就想來撈點好處。

她轉過身對圍觀的社員說:“大家看看,劉來福跟他爸長得有多像,就憑這長相,他們就是父子。”

“可不是,劉槐根年輕時長得就跟劉來福一樣兒。”有社員說。

張滿倉趁機揭發劉來福:“你就做個人吧,你在這兒攀親不就想撈點好處嗎,你看你跟你爸長得那麽像,這親你也攀不上啊。”

劉來福非要說他跟林老財長得像。

陸嶺握着沈溪的手說:“不用跟他們廢話,走吧。”

沈溪轉身要走,态度強硬:“如果你們要鬧的話我們就報公安。”

誰知劉來福、王喜弟跟劉槐根三個惱羞成怒,攔住沈溪跟陸嶺不讓他倆走。

陸嶺的耐心已經完全耗盡,因為是沈溪的事情他才看他們表演了這麽久,他手背上青筋突起,提溜着劉來福跟劉槐根的脖領子說:“走,現在就去公安局,讓公安看看你們長得像不像。”

正鬧得不可開交,一位大娘從遠處跑過來,高聲喊:“劉來福,你這個畜生,誰讓你去找人家的,你跟你爸都不要臉。”

大娘一來,人群自動分出一條路。

她一上來,就啪地甩了劉來福一巴掌,說:“你是劉槐根的種,你們一家都是壞種,林老財死了那麽久,你們還讓他不得安生,你根本不是他的娃,你別找人家外孫女麻煩。”

這個大娘是劉來福的媽,也就是林老財典過的媳婦,看起來依舊保持良知。

衆人本來就覺得劉來福跟劉槐根就是父子,現在聽他媽這樣說,都明白劉來福不過是想要點好處,紛紛對他指指點點再加笑話。

甩完劉來福一巴掌,大娘把目光轉向沈溪跟陸嶺兩人,打量兩人說:“你就是林老財的外孫女吧,不要理他們父子,劉槐根當時根本不允許我懷孕,生怕我懷了你外公的娃每月的錢就沒有了,他們逼着我騙你外公的錢。昨天他聽說你給老張家買了三大件,他就要去找你,我阻攔他,這王八羔子就掐我。”

她拉了下斜襟的衣服領子,脖子上全是被掐的青紫瘢痕。再下手重點,怕不是要把人掐死。

沈溪很驚訝大娘的坦誠,也覺得當時外公典妻的事情太狗血了。

多虧當時沒生出個一男半女來,要真生出劉來福這樣的,還真是麻煩。

沈溪威吓道:“劉來福,你差點把你媽掐死,要是報公安的話,你肯定要被抓進去。劉槐根,你當年騙我外公,雖然過去年限長了,我也可以告你詐騙,錢都要吐出來,你也要被抓進去。”

她看倆人都沒什麽文化的樣子,于是一頓吓唬。

陸嶺目光凜冽如刀,一手扯一個:“走,去公安局。”

劉來福跟劉槐根都縮了縮脖子,連這個動作都一樣,這父子可真太像了。

“不去。”劉來福嗫嚅着,說完這句話,掙脫陸嶺的束縛,灰溜溜地跑了。

看他跑走,劉槐根也跑了。

大娘、劉來福跟劉槐根之間的矛盾就是他們的家事了,沈溪不感興趣,雖然覺得大娘還有點正義但她管不了他們的家事。

不知道那個年代的人對典妻的事情怎麽看,反正他們一家聯合起來騙外公錢就是不對。

就讓他們一家互相磋磨好了。

于是沈溪跟陸嶺、張滿倉跟葛春花又返回大槐樹生産隊。

這回他們坐上車,順利出發。

張滿倉一再叮囑他們有空回來看看。

葛春花還說以後不用擔心血吸蟲病,就在家裏吃住。

他們回到船山縣已經是下午四點鐘,到大院外邊,沈溪特意用精神力搜索身上跟行李裏面,沒有發現血吸蟲蟲卵和尾蚴,這才跟陸嶺一塊進了大院。

大娃小娃都在姜彩鳳家,回到自己家,沈溪站在院子裏喊:“陸琛、陸昭。”

倆娃聽到她喊,蹦蹦跳跳都回來了,非常方便。

沈溪這一出去就是二十天,倆娃跟她親得很,争着過來擁抱她。

陸嶺在一邊看着,等了又等,為什麽沒有人來擁抱他?

他出任務很長時間也沒這個待遇!

“作業寫完沒有?”沈溪邊往盆子裏泡一大堆髒衣服,一邊問。

“寫完了。”倆娃齊聲回答。

“那先去玩一會兒,晚飯做好吃的。”沈溪說。說完她就去洗澡換衣服。

洗完澡出來,姜彩鳳拎了一水桶海鮮過來,有螃蟹、扇貝跟蛏子,她說:“我們六個早上去趕海撿回來的,中午吃了一些,還剩這麽多。我在蛏子盆裏加了鹽,現在吐沙吐得差不多了。”

沈溪往水桶裏翻了翻說:“你們的收獲還真不少,晚飯你們一家就在這兒吃吧,我們殺只雞,做雞肉焖海鮮。”

倆娃一聽,立刻歡呼起來,趕緊跑着去把小妮跟小囡喊過來。

沈溪把家裏可用的食材都用上,土豆、木耳、粉條、海帶、嫩玉米,跟雞肉、海鮮一塊做了兩大盆雞肉焖海鮮。為照顧四個娃口味,一份是香辣,一份是鹹香。

另外還有兩個涼菜,涼拌裙帶菜還有拍黃瓜。

濃郁的香氣飄蕩在小院上空,把人的饞蟲都勾得活躍起來。

姜彩鳳笑着說:“這住隔壁就是好,蹭飯方便。”

沈溪還開了個菠蘿罐頭,四個娃搶着吃,吃得特別香甜。

八個人的戰鬥力非常強,大娃、小娃跟小妮的飯量不比成年女性少,桌上所有的菜都見了底。

吃過晚飯,小妮、小囡跟倆娃玩了一會兒,才回自己家。

沈溪感慨,還是呆在家裏不出差,按部就班地過日子比較輕松。

原來的雜物間被改造成了客卧,倆娃現在也有單獨卧室,一共四個卧室。九點多鐘,沈溪就催着倆娃各回各屋睡覺。

她跟陸嶺奔波一天,尤其是陸嶺,半夜一點多就起床,他們也是九點多就躺下,這一覺睡得香甜。

第二天,沈溪去醫院上班,她這回沒急着工作,先做了個全身體檢,一是畢竟在疫情地回來,二是她外婆跟母親都是體弱多病的人,外婆雖然是遭遇洪水去世,可身體狀況也不好。

她現在有陸嶺跟倆娃,格外注意自己的身體狀況。

上午她就拿到了全部檢查報告,各項指标完全正常,她這才放下心來。

跟出差相比,這一周的工作輕松多了。白天上班,晚上給嚴岐伯做了身衣裳。

周日,是沈戍疆結婚的日子,沈溪早起做了一個蛋糕,然後一家四口去杭城。

他們先去嚴岐伯家,衣服跟蛋糕就當給他補過生日,吃過蛋糕,又一起去了沈戍疆的婚禮現場。

沈戍疆今年已經二十九歲,這個年紀才結婚的人不多見。

工農兵學員一般來說招收二十五歲以下的未婚青年,沈戍邊去上學的時候已經二十四,學校又不允許工農兵學員談對象,大學四年過去,他又耽擱一年,就二十九了。

他畢業分配到了市文化局,他對象是同事給介紹的在教育局上班的姑娘,那姑娘年紀也不小,二十六歲。

沈父沈母還挺滿意這門婚事。

婚禮地點就在沈家那個二層小樓,沈戍疆婚前婚後都住在這裏。

婚禮很簡單,吃過婚宴,親戚朋友們就都散了。陸嶺開車把嚴岐伯送回家,他們一家四口又返回沈父沈母家。

讓倆娃午休,等他們倆睡熟,沈溪去把大門關上,關好門回來她把沈母交她保管的古董跟首飾從空間裏拿出來說:“爸、媽,這是你們的東西,以後不用擔心被人抄去,可以自己保存了,你們趕緊把這些東西收好吧。”

沈母挑出兩件古董跟兩件首飾對沈溪說:“這些東西,我們打算給你們兄妹四個平分,這幾件給你。”

沈溪不想要,一是沈父沈母把她養育大,已經是很大的恩情,她不想要他們的貴重物品。二是她已經有生母留給她的東西,沈母這些東西還是分給三個兄弟。

沈溪如實說了情況,她說:“我生母留給我的東西我已經拿來了,這些東西還是留給三個哥哥,萬一他們以後需要用錢,這些可以賣不少錢。”

沈母說:“小溪,我們是把你當親閨女看得,生怕你有了親生父母消息就跟我們生分,你要是不收就是跟我們生分了。”

畢竟是自家養大的孩子,還各方面都好,就怕跟自己不是一條心。

沈溪笑笑:“爸,媽,哪會呢,我以前把你們當親爸親媽,以後也是。”

她又看了看那幾件東西,雖然不太懂,但她感覺沈母把最貴重的挑給了她。

不用沈母明說,她就知道是什麽意思,一方面是把她當親閨女,另一方面還是因為沈戍邊和沈戍疆。

他倆有前科,別看他倆現在挺出息,沈母對他們倆依舊不太放心,她放心的是沈戍東跟沈溪,但沈戍東紮根西南,不太可能回杭城。而且沈母總覺得兒子有了媳婦,就聽媳婦的。她把最好的東西給沈溪,其實是希望沈溪幫襯兩個哥哥,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或者百年之後給倆兄弟兜着點。

沈溪覺得沈母多慮了,倆兄弟不太可能再走歪路。

她就不再推辭,把東西收下,就沖沈父沈母對她這麽好,而且沈母既然有這個意思,她以後跟三個哥哥肯定要相親相愛,以前發生的事情就徹底不提了。以後經濟大發展,大家都向錢看,說不定他們三個也需要錢,沈溪先把古董藏好,等需要的時候再拿出來。

沈母把給剩下的古董跟首飾也藏了起來,他們現在身體健康,等以後再給兄弟三個分。

這件事也算了了。

沈母本來想讓他們吃了晚飯再走,但是沈溪想把家裏的鋼琴拉走,沈父就給她找了輛皮卡,拉着鋼琴三點多就返回船山縣。

現在學鋼琴的人極少,更難找鋼琴老師,沈溪想讓倆娃有門愛好跟特長,決定自己教倆娃彈琴。

開始的時候,倆人都挺感興趣。沒兩天,大娃就沒了耐心,坐在鋼琴前各種不自在。小娃倒是很有耐性,也學得會,看得懂譜,于是沈溪就只教小娃。

第二個周六晚上,沈溪跟陸嶺商量去趟南城看望爺爺奶奶,順便也去看望沈父。

她現在覺得世事無常,要珍惜每一個親人。

陸嶺答應下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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