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孟詩平獨自坐在包廂裏,神情怔怔的。

敲門沒人應的時候,她第一反應竟然是松了一口氣。

包廂外,謝天地吊兒郎當地剝花生,似笑非笑道:“小妖怪,你這事看起來不好辦啊。”

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

杜程不理他,他只是有點困惑,“孟詩平她還在猶豫什麽?”

“感情這種事很複雜,”謝天地擡手抛出一顆花生仁接住,嚼吧嚼吧,“你不懂的。”

杜程:“我才不想懂這種惡心的事。”

謝天地咀嚼的動作停住,表情複雜地審視了一下杜程幹淨的臉,“沒想到我的知己會是你啊。”

杜程:“?”

謝天地用力鼓掌,“我也覺得這種事最惡心了。”

杜程好奇道:“為什麽?也有人在你身上親嘴?”

“那是因為……”謝天地滿臉痛苦。

“我先走了。”

姬滿齋站在走廊盡頭,手搭在帽頂,慣性下遮的帽檐微微上挑,露出一點黑發,目光若有似無地落在謝天地身上。

謝天地:錯了錯了,他閉嘴。

“好的,姬大大,你慢走。”謝天地幹巴巴地揮手,他得在這兒守護一千萬。

杜程三步并作兩步跑到姬滿齋面前,滿臉擔憂,“你要去哪?”

“回管理局。”

“能別回去嗎?”

謝天地:小妖怪,不愧是你,好敢。

杜程其實不矮,只是姬滿齋個子太高,他離得近了,就要仰頭看姬滿齋。

戴帽的姬滿齋相貌平凡,只有一雙金色的瞳孔藏在帽子的陰影裏,蒙上一層磨砂般的光彩。

姬滿齋垂下眼,看到一雙剔透又幹淨的大眼睛,沒有一點雜質。

“可以留下來嗎?”杜程懇求道。

姬滿齋緩緩擡起頭,眼神越過杜程,直直地望向謝天地。

謝天地:“?”

他沒看錯的話,姬滿齋這個眼神的意思是——救我?

謝天地:……有生之年……

“咳咳,”謝天地過來解圍,邊偷瞄姬滿齋邊哄小妖怪,“姬大大很忙的,這裏的事留給我們倆處理就行了。”

杜程不理他,繼續盯姬滿齋,可憐巴巴的,“可以嗎?”

姬滿齋手壓下帽子,“不可以。”轉身就走。

謝天地:姬滿齋匆忙跑路的樣子也很靓仔。

沒想到姬滿齋還吃撒嬌這一套。

學到了,下次他也試試。

杜程臉色沉了下來。

謝天地:好,熟悉的四川來了。

“可惡,”杜程抿住嘴,“電視裏不是這麽演的。”

謝天地:好家夥。

沒有留住姬滿齋,杜程愁眉苦臉。

謝天地調侃他,“為什麽不讓姬大大走?”

杜程:“你不懂。”

謝天地:“……”

杜程推開包廂門,孟詩平沒有坐,而是站在窗邊,定定地望向窗外。

“我好像沒我想的那樣果決,”孟詩平苦笑一聲,她彎下腰,雙手蓋住自己的臉孔,纖瘦的身軀微微發抖,“我真不知道該怎麽做。”

杜程走過來,人一跳,坐到窗沿上,“他都已經納妾了,你還舍不得嗎?”

孟詩平雙手一顫,放下手,兩眼發紅,“我們十幾年的夫妻情誼……”

“抵不過一個月的溫香軟玉。”

孟詩平嘴唇發白:“你如何知曉?”

杜程:“我什麽都知道。”

什麽都知道?

怎麽可能有人什麽都知道?!

漫長歲月裏,無數的甜蜜,無數的等待,多少夜晚孤枕難眠淚流不止,又有多少時候重燃希望,期盼不已,最終希望落空堕入深淵,循環往複不能解脫,這些都有誰能知道?除了她,誰敢說什麽都知道?!

“你還想和他在一起嗎?”

杜程不解道。

孟詩平斬釘截鐵,“不。”

杜程:“那為什麽沒勇氣面對他?”

孟詩平沉默。

杜程:“你到底怕什麽?”

怕什麽?

孟詩平仰頭,她怕得太多了。

怕一見傾心是見色起意。

怕朝夕陪伴是色衰而愛馳。

怕是自己愛錯了人,選錯了路,他們之間的愛恨都是假的,而這一切一切的罪魁禍首其實根本就是自己。

她恨的不是牧朗清,而是她自己。

她最怕的也不是面對牧朗清并非良人的現實,而是這世上壓根就不存在所謂的“良人”。

破舊樓棟下,姬滿齋去而複返。

他下了車,一身黑色悄無聲息地隐入樓道。

一層一層樓梯上去,腳步停在第四層,404。

雜亂的妖氣就從這間屋子裏傳出來。

不止是牆精的妖氣。

姬滿齋上前輕輕敲了敲門。

片刻之後,輪椅滾動的聲音傳來,門打開了一條縫,周隔海坐在輪椅上,只看到門縫外黑色褲管筆直的線,“找誰?”

金色瞳孔透過門縫投射而下,寒刃般的目光一寸一寸破入雜亂的房間,周隔海手按在門縫上,隐約感覺到了危險,正要關門時,黑色手套強硬地伸入門中,“你好。”

門被打開,黑色西服、純黑禮帽,來人個子很高,“姬滿齋。”

周隔海臉色不見慌亂,“有事嗎?”

“我來自精怪管理局,希望你能對我提出的問題如實交待。”

這一天還是來了。

周隔海雙手用力抓住輪椅,“我要交待什麽?”

“姓名、年齡、學歷、職業。”

周隔海:“……”

就這?

周隔海微微瞪大眼睛。

姬滿齋:“原形不必說了,你是杠精吧。”

周隔海:“……是的。”

“姓名周隔海,年齡……我記不清了,學歷……我、上過好幾年中學,職業:要飯。”

姬滿齋記下信息,目光掃過屋內,“你這裏還有沒有別的妖怪?”

周隔海頓了一下,“有。”

“同住人口一并登記。”

周隔海:“……還有只牆精。”

“你們什麽關系?”

“朋友。”

“還有呢?”

“沒了,我們就只是普通朋友的關系。”

姬滿齋扶了扶帽子,“我是說,你這裏還有哪些妖怪。”

周隔海頓了頓,“經常會有朋友來竄門。”

“打擾了。”姬滿齋颔首示意,優雅地退出去,與上來的人擦肩而過。

周隔海還在發怔,又有人道:“你好,人口普查。”

“不是剛查過了嗎?”周隔海下意識道。

居委會的人愣住,“查過了?”

周隔海回過神,居委會的兩人面面相觑,“小夥子,你是不是遇到騙子了?”

周隔海:“……”

居委會的人頓時警惕起來,“是不是剛剛那個,穿黑西裝的,小夥子我跟你說,穿制服的不一定就是好人!你要檢查證件的。”

周隔海:“……知道了,謝謝。”

謝天地在門口的接待那混瓜子花生,看到幾個結伴而來的小姑娘,驚得瓜子都掉了,“你們這裏業務範圍夠廣啊。”

接待:“大驚小怪,回頭客罷了。”

謝天地:“???”

唐芙出來迎接孟添玉一行人。

昨晚孟添玉回去以後,越想越覺得這樣下去,這間奇怪的會所一定會倒閉。

那她上哪找這麽便宜大碗的物理家教老師?還有又帥又傻乎乎的陪讀?以及絕美笨蛋姐姐?

她不能讓這家會所倒閉。

于是孟添玉在自己的小姐妹圈子裏賣力宣傳。

會所?

不不不,只是個補習機構罷了。

孩子已經買了十節課了,敏感肌用了都說好。

唐芙也驚了,孟添玉電話裏說今天周末,想多帶點朋友來,沒想到會來這麽多人。

“這麽多?”唐芙震驚。

孟添玉道:“我看你這也沒什麽生意,應該不會接待不過來吧?”

唐芙:小妹妹,你說話好幾把傷人。

“老師呢?”孟添玉道。

唐芙:“?”

老師,哪個老師?

孟添玉說戴帽子的老師。

唐芙懂了,“等等啊,我去叫人,小張,小謝,來帶妹妹們進包廂喝茶。”

接待小張應了一聲,拍了下嗑瓜子的謝天地,“走啊小謝。”

謝天地:“?”

謝天地臨時上崗,跟小張一起帶人。

小妹妹們顯然對他更感興趣。

謝天地長得不賴,清秀斯文,不張嘴很有人樣。

“小哥哥,你是這裏的人嗎?”

謝天地笑眯眯的,“算是吧。”

“你會什麽呀?”

“我會……”謝天地一時語塞,想不出自己會什麽不吓到小妹妹的技能,于是露出了知心大哥哥般的油膩笑容,“你想我會什麽?”

“我語文和英語都還不行,就是數學不太好,你會嗎?”初三妹妹滿臉焦慮。

謝天地:“……”為什麽在會所上班還要會數學?!

“咦,堂姐?”孟添玉忽地停下了腳步。

包廂門沒關,孟詩平和杜程坐在沙發上正在說話。

世界真小啊,謝天地:“這是你堂姐?”

孟添玉點了點頭,疑惑道:“堂姐怎麽在這兒,她不要牧野哥了?”

謝天地:“你一小孩知道得還挺多。”

孟添玉想了想,“不行,我得通知牧野哥來!”

這小哥哥這麽可愛,把她堂姐拐跑了怎麽辦!

謝天地:好樣的!

謝天地火速進了杜程的包廂。

“好消息。”

杜程和孟詩平齊齊擡頭。

“牧野要來了。”

包廂內,傑克船長被一群初中女生包圍着評頭論足。

“就他?”

“看上去不是很聰明的樣子。”

“你會數學嗎?”

“你哪個大學畢業的?”

傑克船長:發出哆啦A夢的聲音。

“不是他,不是他,”孟添玉回來,急忙否認,“他什麽都不會。”

女生們發出失望的聲音,悻悻散去。

傑克船長:反複心碎。

“那個厲害的老師到底在哪啊孟添玉,我可是推了我媽給我請的家教來的。”有女生不滿道。

來的女生基本都是圈子裏的企業二代,每個人學習壓力都挺大,身為女孩,在家族中如果不表現得比自己兄弟更優秀,根本連被看到的機會都沒有。

孟添玉拍着胸脯保證,再加上昨天的課堂物理小測裏孟添玉一鳴驚人,她們才半信半疑地跟過來。

孟添玉道:“你們別急,我去問問。”

聽說牧野要來,孟詩平坐立難安,緊張得狂喝水,杜程也跟着在一旁痛飲。

孟詩平嘴唇發抖,“你不是說你不怕嗎?”

杜程:“是啊,我不怕。”

孟詩平狐疑地看了一眼猛灌水的杜程,“那你喝那麽多水幹什麽?”

杜程莫名其妙,“因為我一直跟你說話,我好渴,你不是嗎?”

孟詩平:……

“堂姐,”孟添玉敲了敲門,“我借他一下行嗎?”

杜程被孟添玉拉出去。

孟添玉急了,“你昨天不是說如果我來的話,還可以找那個老師幫我補習嗎?”

杜程是說了,他撓了撓頭,“他有點事先走了,可能要晚點回來。”

“那怎麽辦啊?”

杜程張望了一下,見謝天地探頭探腦地看熱鬧,壞人長得斯斯文文,白白淨淨,看上去很有文化的樣子,果斷拉壯丁,“過來過來。”

謝天地指了下自己,“我?”

杜程用力點頭。

大眼睛眨巴眨巴着望着他,謝天地小心肝顫了一下,就算知道小妖怪并不純良,腳步也不由自主地靠近了,“叫我幹嘛?”

小妖怪期盼道:“你會物理嗎?”

謝天地:“……”

“不會。”為什麽他感到了一絲絲愧疚啊可惡!

小妖怪果然瞬間變臉,冷冷道:“我就說了你不懂了。”

謝天地:好家夥,原來姬大大懂,他不懂的東西就是物理嗎?

【我堂姐在特愛會所跟一個很可愛的小哥哥聊天哦。】

微信界面上一條消息跳出來。

牧野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手機。

對面人說的話他全都聽不進去了。

“怎麽了,牧先生?是有什麽事嗎?”

畫廊的經理人問道。

牧野硬生生地收回目光,“沒什麽。”

“你的畫呢,我們老板都已經過目了,他很欣賞……”

“嗡”

——【再不來的話,堂姐要被人搶走啦。】

眼神無法控制地黏在手機屏幕上。

“……以牧先生你這樣的才華,我們也很驚訝,竟然從未有人發掘像你這樣的璞玉……”

“等等——”牧野倏然起身,對錯愕的經理人一鞠躬,“雖然很抱歉,但是我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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