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七次回檔

第8章第七次回檔

2013年9月1日，東京。

五條悟合上電腦，深深地吐了一口氣，低頭把自己的臉埋在雙手掌心裏，埋了好久。

如果他真的是回到了過去的話……

他該去做些什麽？

好在五條悟并不是個喜歡糾結的人。

黯然了一會兒，他用手抹了把臉，又重新打開電腦，開始在網上搜索盤星教的聯系方式。

要說在現實中，五條悟最遺憾的事情并不是親手殺死唯一的摯友。

他最遺憾的，是在摯友還活着的時候——從2007年熙熙攘攘的鬧市街頭，到2017年寥寥無人的僻靜小巷——

整整十年間，他都沒有再和夏油傑說過一次話、見過一次面。

當年的五條悟總以為夏油傑在未來某天會突然迷途知返、改邪歸正。

所以他別別扭扭、生着悶氣，賭氣似的從不去尋找與那個不辭而別的人有關的任何信息。

偶爾他也會通過普通人新聞報道的邊邊角角，來推測夏油傑的近況。

卻從來都不會去主動驗證。

像個膽小鬼一樣。

仿佛只要看不到，不喜歡的現實就不會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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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油傑也是同樣的心有靈犀。

他就那樣幹錯利落地消失在了五條悟的世界裏，此後任何音訊皆無，仿佛從沒存在過這個人。

十年歲月，轉瞬如煙。

而十年之後的再次相見，就是彼此的最後一面。

盤星教的電話并不難找。

找到之後，五條悟沒半秒猶豫，直接用手機撥了過去。

“您好，這裏是盤星教，請問您有什麽事要……”接電話的是個陌生的女聲。

五條悟毫不客氣地直接打斷她的話：“我要找夏油傑。”

“先生您好，教主大人每天是非常繁忙的，只有緊急需要救助的事情才可以打擾他。請問您……”

“我要找夏油傑。”五條悟重複。

“先生，教主大人不是誰都能見的。您……”

“把電話轉給你們的教主，夏油傑。”

“嘟嘟嘟——”電話被挂斷了。

五條悟打開電腦，對着盤星教網頁下方的捐贈信息，一口氣轉了兩千萬日元。

然後他又重新撥通了那個電話，等電話剛被接通，他就一股腦地搶先說：“我剛剛轉了兩千萬日元，幫我把電話轉給你們的教主，夏油傑。”

“诶？可是……”女聲還在猶豫。

“等電話接通後，我可以再轉兩千萬哦。現在可以了麽？”五條悟語氣活潑地問。

“好的，您請稍等。”女聲趕忙說。

在等待電話被轉接的過程中，五條悟腦中閃過無數句想說的話——

你還好麽？

你之前的所作所為還真是個混蛋。

但是，如果你回來的話，我就可以原諒你。

所以，快回來吧。

我不想再……

“喂？您好！我是盤星教教主夏油傑，請問有什麽能幫您的嗎？”電話被接通了。

對面的男音呈現出一種誇張的歡呼雀躍，是五條悟耳熟卻并不熟悉的模樣。

“呃……”五條悟緊緊地握着手機，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剛剛在腦中閃過的所有話語，現在統統變成了一片空白。

“喂？客人先生……請問您是不是有什麽難言之瘾呢？沒關系沒關系，我們教派講究心誠則靈，只要您功德捐滿，佛祖都會原諒您的喲。”

“客人先生？”

“嘟嘟嘟——”

電話被毫不留情地挂斷了。

果然是傑會做的事，一旦察覺到無用，就會立刻卸下僞裝。

五條悟保持着握着手機的姿勢，直到電話裏的忙音消失，通話自動結束。

還是和夜蛾請個假好了，五條悟心想。

他現在無比、非常、特別地想要見到，那個一不小心便被他弄丢了整整十年的人。

2013年9月1日，京都。

“打擾我對美美子菜菜子的教學，就為了這通神經病的電話？”黑發的詛咒師把手機扔回給門口的秘書小姐，面色冰冷。

“非常抱歉，教主大人。”秘書小姐慚愧地說，“但他确實支付了兩千萬日元。”

詛咒師眯了眯眼睛，不耐煩地說：“下次再有這樣的事……”

“夏油爸爸，剛剛那是誰啊？”菜菜子從屋子內探出頭來，好奇地問。

詛咒師立刻換上了副和善的表情：“沒事兒，寶貝們。”他狹長的眼眸彎了彎，“只是打錯電話了而已。”

“下次別再打擾我。”詛咒師把原本準備的冗長說教縮為一句簡短的話。

他再次拉開房門，走回獨屬于自己和兩個女兒們的小天地。

可安靜的日常并沒有如同往日那般持續下去。僅僅一個多小時後，秘書小姐就又過來敲響了房門：“教主大人……”她哆哆嗦嗦地說，“有人前來拜訪。是個咒術師。”

“爸爸……”

“夏油爸爸……”菜菜子和美美子擔心地拽住了詛咒師的衣擺。

詛咒師低下頭，對她們安撫地露出了個清淺的笑容。

“別怕。”他說，“我不會有事的。如果是咒術界派來的人，他們都沒我強。”

而比我強的那個人，他大概不會來找我。

2013年9月1日，京都。

夏油傑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袈裟，走進拜訪室：“嗨，客人，請問您——”

臉上虛假的笑容在看清那個翹着二郎腿的人時瞬間消失。但眨眼間，他又換上了另一副更為燦爛和誇張的笑容：“原來是悟啊。好久不見。”

五條悟放下腿，身體前傾，目不轉睛地盯着那個走進來的人。

他緩緩掀開眼罩，蒼天之瞳一眨不眨，瘋狂地收集着周圍的所有信息。仿佛要将對面的那個人深深烙印在記憶中。

鮮活的。有溫度的。完整的……

不曾受過重傷。腦袋上沒有縫合線。

真是……

太好了……

雖然詛咒師的語氣十分熱情，但在認出咒術師的名字時，他便停下了腳步。

他斜倚在拜訪室的拉門上，随意地抱着袖子，嘴角含笑，十分輕松地問：“所以，你是來殺我的麽？”

“換身衣服吧，傑。”五條悟卻答非所問。他把眼罩揣進口袋裏，擡起頭，像從未經歷過分離那樣，嘟着嘴，不滿地埋怨，“這一身醜爆了诶。”

“哈？”夏油傑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那個突然跑來京都還大言不慚的咒術師。

“換成神父裝也好，西服也罷，總之別穿這個。我不喜歡。”

五條悟卻像沒注意到他奇怪的目光，理直氣壯地要求：“看見你的這幅裝扮我就特別不爽，總能想起一些不美好的回憶。所以傑趕快換掉啦。”

“你從東京跑過來，就為了找我聊這個？”

詛咒師無奈地揉了揉自己的額頭，臉上的笑容漸漸冷了下來，“如果是為了客套，那大可不必。要打就趕緊打吧，我知道我們一定會有這麽一天的。”

“傑，你好無情哦……人家就不能是想你了嘛？”

五條悟捧着臉，故意眨眨眼，對着夏油傑做出一個俏皮的wink，“倫家被一個假冒傑的人傷透了心，還被囚禁起來各種不可描述。所以……要真正的傑的親親才能好起來——”

“呃……”夏油傑卻沒像五條悟想象中的那般開着玩笑、自然地接過他不着調的話。

他只是安靜地看着那個搞怪的人。半晌，夏油傑垂下眼，平淡地說：“悟，我們都長大了，沒時間再玩兒這些幼稚的游戲了。”

詛咒師把手伸到袈裟的口袋裏，是五條悟熟悉的、他煩躁時想要摸煙的小動作。

可沒想到，最終他只是從袈裟內側掏出一片口香糖，剝開錫紙放進嘴裏。

“不會你也戒煙了吧？”五條悟笑着問。他從沒想過，之前從早到晚一直敷衍着他說要戒煙卻從來沒戒的人，在他不曾參與的某天，竟真的主動戒煙了。

“嗯，是啊。”黑發的詛咒師嚼着口香糖，目光悠遠，不知道在想什麽。

“你和硝子是約定好了麽？你倆同時都戒煙了，那我是不是就該開始抽煙了？”

“可以啊。”夏油傑嚼了嚼，又覺得乏味，于是他把那片口香糖又吐回到錫紙上，“你要是願意，那就去做吧。要是沒事兒，我就先回去了，我的家人們還在等我。”他把那個廢紙團扔進垃圾箱裏，轉身打算離開。

五條悟卻突然站起身，一個箭步蹿上前抓住了夏油傑的手臂。

“和我回去吧，傑。”他說，“趁你還沒做錯太多。我可以幫你把之前的事情都壓下來的。”

白發咒術師的神色十分地認真，就像個面前擺滿了桃子李子梨卻執拗地只想吃蘋果的孩子。

“呵……”夏油傑瞥了一下五條悟的手，低聲笑了一下，“我為什麽要回去？”

“因為盤星教的做法是錯誤的。整整五年了，你難道還沒發現麽？殺人并不能改變咒術界的現狀。

我們可以換一種更溫和的方法，比如說把咒術界下一代的孩子們教導成我們希望咒術界變成的樣子……”

夏油傑打斷了五條悟的話：“那太慢了，悟。只有從源頭上解決詛咒，一切悲劇才會被根除。”

“原來你從現在開始，就在準備百鬼夜行了麽？”五條悟質問。

“百鬼夜行？”夏油傑偏了一下頭，似乎突然被點醒般贊同地說：“這倒是個好主意。”

“看來我得揍你一頓，讓你清醒清醒了。”五條悟笑了笑，然後一拳向夏油傑揮過去。

夏油傑召出了一個咒靈擋住了這個攻擊，但五條悟又重新揮拳，于是兩個人就這樣在拜訪室打了起來，甚至忘記了要設「帳」。

激烈的打鬥不僅吓走了許多前來參拜的教衆，還引來了不該過來的人。

“咔嚓……”

相機拍攝的聲音——

五條悟順着偷襲者的咒力，條件反射地對身後偷襲自己的人使出咒式「蒼」。

夏油傑突然停下與五條悟的打鬥，寧可被擊中一拳，也迅速移到他的身後，召喚出咒靈吞掉了「蒼」的術式。

“很危險！你們不知道麽？！為什麽過來了？”

詛咒師像沒感覺到身上的疼痛一般，走向躲在一旁的兩個孩子。

“夏油大人……”白發的女孩兒躲在黑發女孩兒的身後，手中握着偷襲用的手機，眼淚汪汪地說，“真的很抱歉。我們本以為能幫上您。”

詛咒師走到兩個女孩兒的身旁，想再責罵兩句，讓她們記住這個教訓。

可最終他卻只舍得擡起手，不輕不重地拍了拍她們的腦袋：“算了，不是你們的錯。下次記得，在我打鬥時離我遠一些。保護好你們自己就好。”

“傑，她們就是你屠了整個村子，卻留下來的小女孩兒？”五條悟在他的身後好奇地問。

夏油傑沒回答，只是對那兩個小女孩兒柔聲說：“回後面去吧。放心，我一會兒就會回去的。”

在兩個女孩兒都跑開了後，他才轉身面向五條悟，神色冷淡地回答：“悟，如果你不是來殺我的，那就回去吧。該說的都已經說了，所以沒必要再來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