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演技帝.顧瑾棠

顧錦瑟醒來以後全身都在發抖,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青瑣是她最貼心的一個丫鬟,多少事情都是她們一塊商議的。

而顧瑾棠忽然就要把青瑣打出府上去,連最後一句話都沒讓她們說上!一定是顧瑾棠發現了什麽……

顧錦瑟只覺得身上發寒,全身都在抖。可如今偌大一個顧府,還有多少人可以為她說話呢。

她流下了眼淚。

老太太态度鮮明的站在了顧瑾棠那邊,更不必說幾個哥哥。他們早就成了顧瑾棠的池中之物。

而且,她原本和顧家就沒有血緣關系。大哥還當衆确認了她的身份——只是一個仆婦之女!

顧錦瑟鼻尖酸澀極了,眼眶也泛着微紅。所以她還有什麽辦法呢?她現在唯一能夠倚仗的,也只有母親了……

而且她還要表現得懂事乖巧,惹人戀愛。不能再像從前那樣嬌縱,不能失去了最後的母親的疼愛。

這時外頭的小丫鬟秋紋掀開簾子進來,秋紋穿着身水紅菱對襟衫子,腕上戴着一對紅玉手镯。手裏端着剛剛煮好的姜湯。“……小姐,您剛才暈過去了,奴婢簡直吓壞了!這才叫了郎中來,給您煮了姜湯,您快趁熱喝。”

顧錦瑟閉着眼睛,根本沒有理會她。

秋紋不免上前一步,還以為小姐沒有聽到:“小姐……”

秋紋第一次近小姐身伺候,又聽說小姐是個性子嬌縱的,所以她不免有些緊張。驀然間一個手抖!盛着姜湯的粉彩纏枝小盞“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

而且滾燙的湯水還濺到了顧錦瑟的胳膊上。瞬間就起了幾個通紅的泡。

秋紋吓得臉都白了,立即跪下求饒:“嗚嗚嗚奴婢第一次近身伺候!求小姐饒恕奴婢!”

顧錦瑟就這麽定定看着她,似乎也忘記了手腕上的痛了,忽然嘴唇動了動,道:“你,留在我身邊吧。”

秋紋吓了一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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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錦瑟閉了閉眼,又道:“快去給我找點東西來包紮。然後收拾收拾,我們一起去見母親。”

秋紋還是沒有反應過來,眼淚奪眶而出。

顧錦瑟只覺得這真是個不機靈的,和青瑣相比實在是差的太遠了……但暫時還有用,也沒有辦法。

顧錦瑟手腕帶着一點包紮的布,來葉氏房裏請安,卻見到大伯母周氏、和康王府趙五夫人、元德伯府元三夫人都是在這的。葉氏現在不管家,得空的時間有許多,所以常邀玩得好的夫人來顧府的花廳吃茶。

顧瑾沁才被當衆退婚,心中抑郁,連房門都沒有踏出過一步。連帶着周夫人也神情倦怠,目光失神,痛心幾乎寫在了臉上。也不再和葉氏拌嘴了。

顧錦瑟心下微微一沉。半晌又舒了一口氣,揚起一道澀意的笑容。

……大家都在,正好,不是嗎?

陽光打落在眼睛裏,有點刺痛的感覺。

“錦瑟來了。”趙夫人一看,就笑着招呼:“我們錦瑟從前是最活潑的性子,怎麽今日愈發安靜了。”

葉氏溫柔笑笑:“女孩子長大了,總歸是要安靜的。”

顧錦瑟一一給諸位夫人請安,才柔婉的笑了笑說:“錦瑟都聽母親的。母親喜歡女兒安靜的性子,錦瑟自然不敢再張揚了。”

葉氏親昵的撫了女兒的手:“胡說,錦瑟不管如何,母親都是喜歡的。”

元三夫人只問:“……錦瑟的手,這是怎麽了?”

衆人的目光這才落到了顧錦瑟包紮的手腕上,葉氏臉色一變,“為何包紮起來了,這是怎麽了?”

顧錦瑟看了看秋紋,秋紋立馬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秋紋埋頭瑟縮道:“……都是奴婢的錯!奴婢把給姐兒的湯藥潑到了姐兒的身上!求夫人恕罪!”

“湯藥?”葉氏的臉色更加驚疑了,“為何錦瑟要喝湯藥?”

秋紋瑟瑟發抖:“姑娘喝湯藥是因為……姑娘今兒暈倒了。”

葉氏立馬站起身來:“那,青瑣為什麽沒有來回我話?”她心痛得很。“瑟姐兒,你究竟是怎麽了?不管怎樣,母親終究是在的啊。”

顧錦瑟聽到這句話,頓時淚如泉湧,澀聲道:“母親……青瑣……已經不在了!”

葉氏臉色一變。

頓時花廳內衆人都寂靜了幾分。

周夫人眼皮一翻,冷冰冰的問:“你的青瑣,可是被棠姐兒給打了一頓,然後丢出京城了?”

葉氏睜大了眼,這是為何?雖然她現在不管後宅之事,可顧瑾棠怎麽能對她姐姐的貼身丫鬟這般!

顧錦瑟眼眶通紅,啜泣道:“五妹妹想将人打出去,打出去就是了。左不過也只是一個下人。女兒是萬萬不敢要回來的。”

“荒謬——!”葉氏的手掌心重重拍在了桌案上。“這是你的一等大丫鬟,她想打殺就打殺。她何時敢這麽嬌縱的?”

周氏隐約是知道一些內情的,但由于沁姐兒的緣故,她現在對棠姐兒的心情複雜,看着她們姐妹內鬥,她竟然連出聲相助的心思都沒有。

顧錦瑟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葉氏既心驚又心痛,問身邊的崔嬷嬷道:“你來說,究竟是怎麽回事?”

崔嬷嬷原也是知道一些事情的,但她不想看着夫人母子、母女起了龃龉,也就沒說。但眼下已經是箭在弦上。

她也就屈身道:“——夫人,老奴聽到的版本是,四小姐身邊的大丫頭青瑣和人議論了一些關于五小姐不好的地方,惹了五小姐生氣,五小姐就換了一批下人出去。只是……老奴也不知這是否是事實真相,還請夫人明察秋毫。”

而葉氏卻只聽到了前面的話,臉色泛白,沉沉道:“——之前我看着顧予寒和顧予桁偏寵棠姐兒,這也就罷了。可後來眼睑着老太太也喜歡上了她,她就開始什麽都敢做,什麽都敢說!”

她就沒懂,為何錦瑟已經這般隐忍退讓,顧瑾棠卻還是不肯放過這個姐姐。

她們姐二人,難道就不能和平相處麽……?

**

如意院的考校不日就要進行,徐子玉卻看着顧瑾棠仍舊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

他低低的清了清嗓子,骨節分明的手指敲了敲桌案。“五小姐。”他低聲道。

顧瑾棠這才有些回過神來,清透如玉的眸子緩緩眨了眨,笑着喊:“老師。”

徐子玉垂下眸去,淡聲道:“論語我們已經習得差不多了。不知小姐可有理解,可能背下?”

顧瑾棠唇瓣邊泛起一抹嬌俏的笑:“可以啊。”

其實她上一世就會背了,但就想聽一下國子監的注解,所以才跟着徐子玉學習。

徐子玉冷淡點頭,“那我現在就來考一下五小姐。”

顧瑾棠單手支着下颌看着徐子玉,一副悉聽尊便的表情。

徐子玉卻斷定五小姐答不上來!便是雲枝,和這永安院書院裏的所有人,都這麽認為!他們可都是看得真真的,——要知道,五小姐除了課上,那可是根本沒花多少時間溫習啊!

下課後甚至連狼毫筆都不曾動一下!

他們都不禁搖頭,心想姑娘這回怕是要出醜了……

顧瑾棠也是正襟危坐,一改素日裏的懶洋洋,等着徐子玉把考題給抛出來。

徐子玉搖搖頭,問:“其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矣;請小姐對一對下一句。”

顧瑾棠沉吟片刻,才說:“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

徐子玉垂眸,清隽的臉上神情淡淡,這一問就算過了,确實比較基礎的題目。考校的只是基礎的背功。

他又問:“請問‘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呢。”

顧瑾棠就道:“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

旁邊的人已經有點意外了,沒想到五小姐竟然能答上來!還對答如流!這也是優秀的!但徐子玉清隽的臉上卻毫無波動,顯然是認為這個不算什麽。

徐子玉擡起眸,要求五小姐給一句話做一個注解。問:“五小姐以為,《大學》裏講:自天子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這句怎麽理解?”

顧瑾棠默了默,這個概念,徐老師的确是講過的。不過她對于徐子玉講解的版本印象并不深刻,只是偶爾也聽見太後提起過,就按照太後的講解說了:“——上自天子,下至平民百姓,全都一樣,都應把修身作為根本。”

徐子玉眉心微蹙。顯然是對這一個答案不太滿意的。這種理解太淺顯。

顧瑾棠察言觀色,發覺老師不太滿意就又道,又勉強加了一些自己的理解:“無論身份貧賤,人人都要以修養品性為根本……”

徐子玉靜默的等着顧瑾棠将剩下的說出來。

日光頭床雕花的窗棂打落在顧瑾棠眉眼間,像是鍍上了一層金箔……

顧瑾棠正聲道:“貴到天子,賤至百姓,以德為本。”

徐子玉擰着的眉頭并沒有因此而松開,動了動唇,補充道:“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

顧瑾棠若有所思,乖巧點頭。

徐子玉才又說:“最後一個問題,太宰問于子貢曰:“夫子聖者與?何其多能也?”子貢曰:“固天縱之将聖,又多能也。孔子的解釋是什麽?”

顧瑾棠也對答如流:“太宰知我乎?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

直到最後一刻,徐子玉才放下書卷,擡起眼眸,溫潤的眉眼間才流露出些許贊許的神情。

徐子玉收攏手指,看來五小姐比他想象中還要更加聰慧一些……即使是漫不經心的學,也可以掌握個七成八成。

就算是之前一直活在鄉下,開蒙較晚,對顧五小姐的資質也似乎沒有什麽絲毫影響。

而剛才斷言顧瑾棠答不上來的人,自然都驚了一下!

他們從來不溫習不複習不看書的五小姐,什麽時候變得這樣聰慧了?

這就是天賦吧!!!

然而正在這時,外頭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東廂房的隔扇被推開了。顧瑾棠望過去,映入眼簾的是葉氏略顯得冷冰冰的臉龐。

葉氏一身蓮青色夾金線繡襦,口脂水潤,目光冷然看着顧瑾棠。

她徑直開口問:“棠姐兒,你何必為難你姐姐的一個丫鬟?”

就算是葉氏不細說,顧瑾棠也能聽得出葉氏說的是青瑣。

她盈盈站起身來,望着母親,道:“母親既這麽問我,那母親可曾問過那青瑣犯下了什麽過錯?”

葉氏痛心的閉了閉眼,她身為母親,是多麽希望棠姐兒能給顧錦瑟一個容身之所啊!

她喚道:“青瑣妄議你!自然是她的錯。可是青瑣她到底跟了錦瑟這麽久……錦瑟是你姐姐,你就不能寬恕她這一回麽……”

棠姐兒什麽時候變得這樣心狠手辣的?

顧瑾棠只平靜的說:“母親,可不止這一回。青瑣仗着女兒不懲戒她,便屢次犯錯。毀壞女兒的名聲。”她直勾勾的盯着葉氏,說:“母親以為女兒的名聲為何這樣不好?就是因為青瑣。”

葉氏失神的低喃:“可她畢竟是你姐姐的人啊……”

顧瑾棠輕笑道:“母親的意思,我還以為青瑣是女兒的姐姐呢。”

徐子玉斂眸,語氣溫潤,卻有一種固執:“夫人,小的聽聞,顧大少爺已經說過,四小姐顧錦瑟只是仆婦之女。不能算五小姐的姐姐。”

“這兒哪有你說話的份——!”葉氏仿佛被戳中痛處,直直看着徐子玉。

不過是一個監生!也敢對她的錦瑟指手畫腳!

國公府的族譜什麽時候輪得到他一個學生過問!

徐子玉臉色蒼白。

顧瑾棠皺了皺眉,母親暴怒,她不能将徐子玉牽扯進來,就冷冷淡淡的接過了話來:“母親,要想四姐姐和女兒姐妹和睦,就必須要除掉四姐姐身邊挑唆她的人。……除掉一個丫鬟,就可以換來四姐姐不再像上次一樣,因被房姨娘挑唆,而挨打受罰!”

葉氏嘆氣:“可你姐姐如今傷心極了……!”

顧瑾棠掩下眼簾露出一抹譏諷的笑:顧錦瑟傷心和她有什麽關系。二夫人如今恐怕還活在自己的幻想裏。

她如今面對葉氏,一顆心早就冷透了。但不介意用用自己的演技,将這場鬧劇快點結束。

顧瑾棠一雙漂亮的桃花眼淚光盈盈,看得葉氏一怔,心裏有種奇怪的感覺。

“母親如果不信女兒,那女兒也沒什麽可以多說的了。還請母親先回吧。”顧瑾棠淚盈于睫,低低重複道:“……還有什麽好說的?”說到後頭,顧瑾棠自己一顆心都顫顫起來。

葉氏不禁又怔愣了一下。

……棠姐兒方才是哭了嗎?

她一時失語,嘴唇顫了一下,徹底不知道怎麽說了。差點都忘了自己過來的本意。

徐子玉淡道:“夫人,請回吧。”

葉氏:???

她怎麽有一種被女兒牽着自己走的錯覺??

這還是那個才回府單純又怯懦的棠姐兒嗎?原本下令打殺又趕人走的人是棠姐兒!

為什麽她看上去還這麽無辜!

但看着女兒這樣,葉氏的确有一種溺斃感,手指抖動了幾下道:“好了。母親……又不是故意來質問你的。”

顧瑾棠背過身去。

就在背過身去的第一刻,顧瑾棠就收起了眼睛裏的淚光,掩下的眼簾飛快掩蓋了一抹無辜和可憐。

而她下一刻擡眸,就看見大哥顧予寒和二哥顧予桁同時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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