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帶我回家吧,老五

第76章帶我回家吧,老五

姬刑無聲抿唇,眼神空洞,眼底的譏諷沒有褪去。

他要的就是陪葬。

要這整個景和朝堂的世家,和他一起陪葬。

但顧瑾棠還是很心驚,她其實懷疑是康王做的。畢竟康王也是世家的代表,而姬刑這樣一個一身反骨的寒門代表安置在康王府,對康王而言就是最大的威脅。

但就算是懷疑有什麽用呢?

姬刑現在只是一個罪臣、奴隸,還來自于沒有根基的寒門。他的命運,就連時代洪流中的蝼蟻都不如。

蕭策說:“所以小公子就聽我一句勸,說不定你的機緣,就藏在苦難的歲月後呢。”

其實就連這個對其他所有人都很毒舌的老頭自己都沒想到,唯一一句溫存的勸告,居然是對一個罪臣、奴隸說的。

姬刑的嗓音涼涼的,“謝謝您。”

蕭策抿唇,臉色更不大好看,“小公子就先好好歇息罷。就算是有什麽狼心狗肺的,再折磨你。你也不必聽!”

顧瑾棠怎麽覺得蕭策火燒一般的目光,一直勾在自己臉上呢?

少女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臉。姬刑喉結微動。

蕭策随即一甩袖子,“顧五小姐,若是再出什麽差錯!你就自己看着辦吧!”可別再找老夫了!”

說罷老頭就提着箱子趕緊走了。

就算是見多識廣的蕭策,也對眼前的這一幕有一些不忍。

更不必說,他和姬刑其實原本是舊識。姬刑的背後,承載着無數寒門的希望,就算是只有一息尚存,姬刑就不是只為了自己一個人而活。

顧瑾棠給了姬刑一條布,赤黑色的。蕭策說姬刑的眼睛有疾,只有阻隔外界的光線,對姬刑而言才是最健康的。

所以姬刑以後将這個布條蒙到眼睛上。

顧瑾棠聲音軟和:“所以都到現在這樣了,你總能安心休息。不亂殺人了吧。”

姬刑勾唇低嗤一聲,“五小姐。”聲音宛如冰涼的毒蛇:“你知道有一種動物,生來就是有毒的。不是他的天敵死,就是他死。”

顧瑾棠茫然的睜大了眼睛,“你說什麽?”

姬刑很快冷淡道:“沒什麽。”

一只金籠子裏的金絲雀,就永遠不會懂得野獸的毒性。姬刑修長的手指生生掐進了床板裏。

顧瑾棠鼓了鼓臉頰:“你最好老實點!都現在這樣了,你還想這些害人的法子,那我不會放過你的。你也不會有好果子吃。”

姬刑低聲道:“燕雀安知鴻鹄之志。”

顧瑾棠就瞧見雖然姬刑的眼睛盲了,但裏面卻有一縷奇異的光華。

姬刑舔了一下幹裂的薄唇,“小公主,你還是趕緊走吧。我身邊,是無間地獄,可不适合你。”聲音裏帶着點輕笑。

說罷姬刑就一把将桌案上的藥碗給掀了下去。清脆的一聲響後,藥碗遂成了碎片。

湯藥也四溢流淌出來。

“欸你做什麽?”連雲枝都忍不住氣得跺腳,“你可知這是小姐專門讓人熬制的!”

顧瑾棠也瞪大眼睛,一臉生氣的看着姬刑。

姬刑默然的翻了一個身,什麽話也沒說。

少年呼吸平穩,似乎并不像是遭受了什麽巨大的打擊。

如果不是指尖不斷流淌下來的血液,太過于刺目,似乎完全看不出姬刑和普通人有什麽差別。

顧瑾棠腦海裏忽然閃過一絲瘋狂的念頭,其實姬刑……是不是早就察覺了有人對他的眼睛下毒?

他之所以這麽做,只是為了讓康王他們看守的人放松警惕。

顧瑾棠一張小臉變得煞白。

如果這是真的,那姬刑真的是、太恐怖了。

顧瑾棠還是咬唇說:“你這樣反正都會後悔的。我不管你了!”

姬刑呼吸變得粗重。

這時院子裏傳來一陣少女清澈的聲音,嘉寧縣主走過來,拍了拍門,“棠姐兒,我知道你在裏面!母親說宮裏賜了一批宮花下來,你和我一起去挑一挑吧。”

顧瑾棠定了定心神,這才道:“好呀。”

說罷看着姬刑輕哼一聲,轉身大步離去了。

等着顧瑾棠出來時,嘉寧縣主還不忘探着一雙清澈的眸子滴溜溜的轉,往姬刑的房間裏面瞧。

只見烏漆嘛黑一灘血,嘉寧縣主立即縮回了脖子!她覺得太可怕了!

嘉寧縣主拉着顧瑾棠的手,“棠姐兒。你為什麽對這個奴隸這麽感興趣啊?”

顧瑾棠彎唇一笑,軟軟道:“嘉寧姐姐,只是覺得稀奇,”她掰着手指說;“你想啊,他前一秒還是前程似錦的寒門臣子,下一刻就淪為階下囚,被陛下送往朝臣府中受辱。他還能頑強不屈的活下來,你想想。這該是多強的心理素質啊!”

嘉寧縣主若有所思,抿唇:“……好吧。我覺得你說得有點道理。我還以為你是因為他生得過于好看呢。”

顧瑾棠:“……”

顧瑾棠捧着臉問:“姐姐,你已經定親了。也會這樣在意其餘男子的容貌嗎?”‘

嘉寧縣主臉色一白,支支吾吾的頓時揮手道:“嗨!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嘛!”她臉燒得通紅,趕緊抓着顧瑾棠走遠了。

瑰紅色的夕陽尚未褪去,一對身着華服的少女手牽着手,漾着唇邊的淺淺笑容,一并往正廳這邊來。

“棠姐兒和嘉寧來了。”康王妃正坐在正廳喝茶,身着一身二色金流雲蝙蝠暗紋石榴紅百褶裙,富态又華貴,溫婉一笑道:“快過來瞧瞧,見過宮裏頭的嬷嬷。嬷嬷專程帶了宮裏頭的賞賜,幾朵宮花。”

“你們先挑,然後我再喚府裏的庶女過來。”康王妃柔聲說。

“多謝王妃。”顧瑾棠站在正廳內,乖巧行禮。

那嬷嬷行禮笑道:“太後和太妃都知道嘉寧縣主成婚在即,特賜絹花十餘朵,只願縣主白頭偕老,早日抱個胖娃娃。”

嘉寧咧嘴笑:“多謝嬷嬷!”

她也不客氣,上前去目光就在嬷嬷帶來的宮花上逡巡。

有嬌豔的海棠,也有富麗的牡丹。都是眼下京城時興的款式。

現在本應就是百花争豔的時節,無奈瘟疫叫鮮活的京都失了顏色。風輕輕吹過,好在現在謝畚的方子推廣,京城的疫情都有了好起來的趨勢。

所有的工匠鋪子、首飾店面也在慢慢複工。

嘉寧縣主語氣歡快說:“我先要這個海棠吧!”女孩子都愛美,捧在手心裏愛不釋手。

康王妃一笑,溫柔看着顧瑾棠,“孩子,你也來挑。”

顧瑾棠知禮,“謝王妃。”

嘉寧縣主一屁股坐到金絲楠木圈椅上,捧着茶杯:“娘親——大約棠姐兒對宮裏頭的這些賞賜早已不感興趣了。你就別為難棠姐兒了。”

王妃嗔怪的看了自家女兒一眼,“真是沒個規矩,你懂什麽!”

嘉寧縣主努努嘴,“娘親這是你自己不知道!棠姐兒在宮裏的時候,陛下還專門賞賜了一大馬車的寶貝,親自送到顧府去!”

為顯得誇張,嘉寧縣主張開雙臂,專門做了一個顯得很巨大的姿勢。顧瑾棠的臉上爬上了絲絲縷縷的薄紅。

康王妃心下微微一沉,緊接着就是歡喜。

早知道顧家殊榮,卻不想就算是顧家的一個嫡女,也這樣得陛下青眼。

正好她那長子也到了議婚的年紀,一日沒個兒媳婦的人選,康王妃就不會放下心來。

康王府是皇親國戚,世子又是爵位的繼承人。兒子對少女的年少歡喜,康王妃也都看在眼裏。想來這樣的身份,也不會辱沒了棠姐兒。

若是康王府真正和顧家喜結連理,才真正是他們景和朝堂上世家結盟的一樁美談。不是麽?

康王妃握着茶盞反複觀察,當真是從心底裏喜歡上了棠姐兒這個孩子。

“好了。棠姐兒盡管挑自己喜歡的就好。”康王妃含笑,“正好今日晚上府中擺飯,棠姐兒就多在咱們康王府,多走動走動。”

顧瑾棠微紅着臉小聲說:“好。”

顧瑾棠又陪着康王妃說了會子話。

這一回康王妃拉着顧瑾棠白嫩的手,就連她的生辰八字、出生地點,在鄉下度過的那些過往,甚至和養父母的相處,少時可有愛慕的男子都問了個清清楚楚。

康王妃又笑道:“像你這樣的年紀,有萌動的情愫總是很正常,少年慕艾,

時間慢慢流淌過去,聽得嘉寧縣主簡直哈欠連天。

将一個女孩的身世細節俱刨根問底。哪有母親這樣的待客之道?嘉寧縣主忍不住努努嘴。

這時外頭一個小厮卻匆匆跑過來,險些摔倒。康王妃眉眼俱冷,“怎麽這麽不懂規矩!又出什麽事兒了?”

那小厮戰戰兢兢道:“世子在後院裏打人,将人給綁在樹上!打紅了眼,血光四濺的,夫人您要不快去瞧一眼。”

康王妃心下一沉,“這孩子!又在闖什麽禍了!”棠姐兒還在這兒呢,真真是沒個正形。

康王妃正在頭疼,卻見顧瑾棠已經從椅子上跳下來了,她軟和道:“王妃您別擔心,我現在過去看一眼就好了。”她心裏還真有個不好的猜想,她好不容易救回來的人,不會就這麽被世子給打死了吧。

康王妃怎麽會不擔心,也不知道現在世子在棠姐兒心中是個什麽形象!

她趕緊對嘉寧說:“嘉寧,你也快跟過去看看!”

知母莫若女,嘉寧縣主屁股很不情願離開凳子,她撅嘴道:“我知道母親想撮合棠姐兒和哥哥!無奈哥哥是個什麽形象,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棠姐兒怎麽可能瞧的上他!”

康王妃嗔怪的看着女兒,抿唇,“還說呢!我們家身份尊貴,不試試怎麽知道!還不快跟過去!”

嘉寧縣主百個不情願,無奈母命難違,只能應好,帶着身邊的丫鬟們立即去了。

穿過落水流水的抄手游廊,又穿過百花争豔的花園,顧瑾棠就知道自己的猜想得到了印證。

被綁在後院樹上鞭打的少年,正是姬刑。

舊傷還沒有好,新的傷痕就已經出現。姬刑眼睛處蒙一層黑布,阻絕了外界所有的光線。

一層慘白的薄唇,微微壓住,一聲不吭。

嘉寧縣主趕上來,解釋:“……棠姐兒,實在是這姬刑一身反骨。所以哥哥才會打他!其實哥哥平日裏……都不會動手打人的。”

她暗中咬牙,哥哥敗壞的康王府形象,還要她一個妹妹給撈回來!

顧瑾棠心慌,也沒聽清楚嘉寧在說些什麽。就道:“參見世子,不知道他又犯了什麽過錯,讓世子這樣打他。”

小姑娘的聲音平靜、輕和,但還是叫在場的護院都停下了手裏的動作。

康王世子見到顧瑾棠卻像是耳朵都在滴血,他放柔了聲音道:“這個人不過是個出身寒門的罪奴,瑾棠妹妹,我恨透你對他好他還不當回事兒的模樣!

原來是康王府尊貴的世子,見到姬刑,簡直就是如遇大敵。原本顧瑾棠會纡尊降貴去讓神醫給一個奴隸治病,已經叫世子很不爽了。

剛剛居然看到這個奴隸不識好歹,還打翻了顧瑾棠送給他的藥碗!

是個男人,又怎麽讓這麽嬌滴滴的少女在自家的地界受辱!他怎麽可能忍!

世子咬牙切齒,盯着他說:“不就是骨頭硬麽!給小爺綁在樹上往死裏打!把他骨頭給我打碎!”

姬刑一雙眼睛蒙着黑布,瞧不清他的眼神,但只透過那微壓的唇角,給人以無端的寒戾。

鮮紅的痕跡一道一道出現在身體上。姬刑一聲不吭。

手下的小斯身體微微顫抖,世子暗說了一聲“廢物”,當即讓經過訓練的護院過來。

他想要姬刑對他求饒。就在自己的地盤上敗給了一個罪奴,他的顏面還能往哪裏擱??

顧瑾棠簡直是哭笑不得。

“世子哥哥。”顧瑾棠一雙潋滟的桃花眼微擡,聲音軟得像三月的春風,“你放了他吧。我剛才好不容易把人救活了。可不能再把人打壞了。”

一提到這個,世子的氣就不打一處來,“顧瑾棠,你救他幹什麽!你是什麽身份,金尊玉貴、千嬌百寵的顧府嫡小姐!你和一個瞎子扯上關系做什麽啊!”

世子有點兇,顧瑾棠桃花眼兒一顫,頓時眼睛裏又蒙上一層水霧。

嘉寧縣主真是覺得自己哥哥活該萬年單身。她都忍不住跳出來說:“你都在說些什麽!棠姐兒做什麽,何時與你什麽有關了!”

世子一下子慌了,忙道:“欸欸欸!顧瑾棠你別哭!我什麽都聽你的!”

“你說放人我就放人,好吧!”世子的嗓音裏添了幾分無奈。

世子懊惱的想,他絕對不是故意的。

顧瑾棠只要看他一眼,就軟得讓人心髒都炸了。

他好歹也是天皇貴胄,在京城裏說一不二的小世子。但有沒有人教教他,該怎麽追求女孩啊?

顧瑾棠吸了一口氣,倒也不是哭,而是這具十幾歲的身體本能的反應,她的眸子蒙上了些許生理鹽水。

“好了。我沒有生氣。”顧瑾棠板着小臉。軟軟的說:“但你能放了他嗎?他是我的奴隸,我已經認定了。”

冷風吹過,世子拿着鞭子的手就僵在了原處。“……認定了?”世子張了張嘴。

鮮血還在一滴一滴從姬刑的身體上滴落下來。融入地上的焦土,最終消失無痕。

姬刑感受不到身體外的血腥,但能深深感受到,喉嚨間的一口血,卡在那。上不去,也吞下不來。

他的內髒都被打碎了。

在這個院子裏,一個少年年少的歡喜折戟沉沙、無處遁形。

世子扔了鞭子,臉紅得像夕陽,懊惱說:“我們走!”

嘉寧縣主都望着哥哥遠去的背影回不了神,“棠姐兒!你好像……把我哥傷到了。”

“我不懂。不過也沒必要懂。”

顧瑾棠是真的一臉不解,她認為姬刑是她的奴隸,也只是為了看住姬刑,這和康王府世子有什麽關系?

他為什麽要生氣?

顧瑾棠讓人把姬刑的繩子解開,她在心裏嘆息,今天姬刑哎了三四十五鞭子,回去又要浪費好多藥材救人了。

還有蕭策那個老頭,說不定還會以為是她幹的。

顧瑾棠讓人給姬刑松綁。

姬刑心底生出一股煩躁。為什麽每次他被吊起來打,每次最落魄,甚至眼瞎時,她都會在身邊?

少年俯在她耳邊,用惡魔的語氣說:“顧瑾棠,你今日救我,不會後悔?”

顧瑾棠無奈翻白眼,“我其實想讓你被活活打死。然後被狗吃掉。”

姬刑不說話了,姬刑的眼睛被布條蒙上,他的世界就是一片漆黑。但是顧瑾棠仍就能看得出少年掩藏在唇角的冷戾。風都吹不散。

姬刑抿了抿唇邊的血。他這條賤命沒有郎中來,他也不會再讓顧瑾棠去給他叫郎中。

姬刑手指收攏,說:“你滾。”

顧瑾棠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她聽清以後就賭氣,跺腳,姬刑果然是一個沒有心的魔頭。她就該讓他自生自滅!

姬刑胸腔裏有一個聲音告訴他,他不讓顧瑾棠看到他這副模樣。

然後他感受到氣得微微鼓起來的少女轉身飛快的跑開,他猜測她像受了欺負似的眼眶都紅了。

姬刑啧了聲。

待到少女終于跑遠,很快暗衛就從窗戶跳下來。

暗衛聲音有一瞬的哽咽,“主子看不到了。康王府簡直是欺人太甚!”

“嗯。看不到了。”姬刑連光線都懶得試,半跪在地上眼神冰冷又空洞。

“那個小姐……”暗衛忍不住說,他發覺那個小姑娘對自家主子還存着幾分憐憫。

“閉嘴。”姬刑很快說。

“老五,帶我回家吧。”

他陰陰道:“就最近。”

那個叫老五的暗衛,正是對他最忠心的人。在姬刑将自己的老師算計至死的時候,恩師手下的所有暗衛都歸順、臣服于他。

而他知道,金麟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他也要重回明堂,奪回屬于自己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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