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老金
臨近傍晚,老金躲在一處無人處,焦急道:“王哥,我真沒錢……”
電話那頭似是放了什麽狠話,老金有些驚恐,道:“王哥你說笑了,我哪敢逗您玩啊,我這是真沒錢……”
“哪還有工資啊。”老金低聲下氣地道:“我月初發的工資不是都讓您給搶了嘛……”“您瞧我這張破嘴,不是搶,是還……”“哎喲欸,我知道還差七八百,我這不是沒錢嘛……”“哎,好,謝王哥寬容,我有錢了一定最先給您……”
老金挂掉電話,直起腰板,啐的一口,罵:“什麽王八犢子,還敢要挾我?老子現在可是學校職工,敢進來找我,看不給你叉走!”
說完,他脫下黃亮亮的清潔工馬甲,套上在外充場面的皮夾克,破包随手一扔,大剌剌地往不遠處的人群裏走去。
目前一堆領導正在講話,也不好靠太近,他等着夜色漸暗,大家歡呼着點|炮|仗時才走進去,絲毫不費功夫地順走了他早就相中的兩包煙。這可是好煙啊,好久沒吸過了。
老金在一群受過高等教育的人中輕松游走,收獲頗豐。趁着夜色再次得手後,他揣在兜裏小心地退出來,誰知腳底下踩上個什麽東西,軟塌塌的,差點沒讓腳給崴了。
低頭,借着煙花炸開的一抹光亮看了眼,那是個錢包,挺方正的,一看就有很多錢。
他右腳小心地踩上去,感受着腳底傳來的鼓鼓囊囊的觸感,真他娘的刺激。
周圍全是老師,老金不敢輕舉妄動,生怕一下秒就沖出來一個人搶道:“這是我丢的錢包!”
老金一步一蹭地拖着腳退出人群,前邊的人都在擡頭看天,身後是種滿旺盛冬青樹的綠化壇,只要彎下腰裝作系鞋帶,就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将錢據為己有。
他正要下蹲,誰知旁邊冒出來個人,啪地一掌落在他肩上。老金吓得一哆嗦,心道這也太倒黴了,僵着脖子轉過頭去。
還好!只是老張!
“老金,你也來了?”同為清潔工的老張頭說道。
老金心一下子就落到底兒,當即客套地回了一句。
可老張不知發的哪門子神經,賴在他旁邊就不走了,一個勁地問東問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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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金心不在焉地應付着旁邊的人,心裏默念着趕緊滾趕緊滾,可老張偏偏跟他對着幹,一張嘴說起來沒完沒了。
老金氣悶,蔫巴着腦袋,不想理人。誰知老張又自作多情地上來獻關懷,問他怎麽了。
老金心裏煩躁,随口編了一個由頭,說被掉下來的炮|仗筒子砸了腦袋,頭暈得很。
老張一聽急了,說什麽也要帶他去看醫生,可別砸出個好歹來。
老金擰不過,那錢包一看就不是清潔工拿得起的,直接撿起來沒法解釋,又不想就這麽分人一半,情急之中,老金抖了個機靈,将錢包踢進了身後的綠化中,那裏面的冬青樹長得喜人,茂茂蔥蔥的,別說是黑夜,就是白天都很少可能會被發現。
老金被好心好得惹人嫌的老張同志拉着去醫務室,盡管路上他再三表示自己不頭暈身體倍兒棒,可耐不住老張性子倔,非要對着自己這個孤家寡人散發關愛。
直到醫務室那半吊子醫生說他沒事,老金才算是拜托老張頭的魔爪。
老金裝作很客氣地跟老張道別,臨了臨了的,老張一句“炸了滿地的碎屑垃圾,你明天掃起來得廢老大勁兒!”把他拉回現實。
真他娘的掃興,老金想,就算撿了錢,他還是個臭掃地的。
心中權衡再三,這份工作還是得留着,至少欠錢了沒人敢進來揍他。
如此一想,老金頓時換上一張笑臉,甜言蜜語哄得老張替他一天。
今晚就把老王八那七八百還了,明天整好去喜來聚消遣一番,這他媽的才叫享受生活。如此想着,一個不小心走錯方向,老金趕忙轉身,往校外走去。
老金心知自己幹得不是什麽光明正大的事兒,得躲着人,可眼下正趕上學生晚課結束,烏壓壓的一群人往宿舍走。
老金一拍腿,心說後牆不是有個豁口嘛,多少男生爬出去上網,隐蔽又安全,且說從正門走到後牆豁口,這學生睡覺時間不就到了嘛,宿舍樓大門一關,正好方便自己動手。
老金繞過大半個學校,從後牆豁口翻了進來,走過沒有人影的路,來到還彌漫着炮仗刺鼻氣息的擇夢湖。站在那一片冬青樹前,輕而易舉地在矮樹叢裏找到了那個錢包。老金迫不及待地打開,看見裏面少說也裝了五十來來紅票子,當即感動得差點抹眼淚。
沉浸在發橫財的快感中無法自拔,老金樂呵呵地關了手機燈,把鼓鼓囊囊的錢包裝在兜裏,正擡腳欲走時,突然發現面前站了一個人,黑白校服,靜悄悄立在岸邊上。女學生不知站了多久,只直勾勾地盯着這邊。
老金心慌,可還是很快鎮定下來,笑着道:“湖邊忒冷,學生你咋一個人擱這?”
女生猶豫了一下,指着他的兜,道:“那個錢包……”
老金讓自個兒盡量笑得溫和,道:“那個錢包怎麽了?你丢的?”
女生搖頭,道:“好像是我老師的。”
老金還是笑,“你咋知道這是你老師的?”
女生解釋道:“我今天下午剛見過。裏面有5370塊錢,是剛收上來的整個高三年級的試卷打印費。錢包棕褐色,外面刻了兩個字母,我可以給你拼出來。”
老金拿出來看一眼,果然對上個七七八八。
操!這他娘的都能被認出來。
老金心裏直罵娘,面上卻更笑嘻嘻,道:“學生你眼神真好,一看就是個學習好的,不玩手機。”
女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老金試探道:“同學,你見過我嗎?知道我是誰嗎?”
只要你說沒印象、不認識,我就可以跑路了,誰怕誰啊。
聞言,女生上下打量一番,道:“你是清潔工吧,好像上下學的路上見過幾次。”
好家夥,兜頭一盆冷水。老金心涼了,現在跑路明天就有警察上門,分贓的可能性會不會大一點。
正盤算着,就聽見女生又道:“要不你把錢包給我吧,我明天早讀給班主任。”
交給你?想都別想!
老金心髒怦怦地跳,腦內高速運轉:老王八隔三岔五地上他家堵人,害得他有家不敢回,只好縮在休息室那一米寬的地兒,媽的,旁邊廁所的味兒熏都熏死了。老婆孩子早不認他了,他連買點禮賠個不是的錢都沒有。還有這份工作,天天掃掃掃,一月到頭連一千塊錢都沒有。他好多天都沒賭了,手癢癢得很,還有喜來聚那老板,脫掉衣服身子白花花的,胸|大|屁股|大,要是再上手摸上那麽幾次……
越想越剎不住車,老金面目呆滞,一張臉紅了白,白了紅,跟有什麽大病似的。
老金滿腦子想的都是這錢不能丢,絕對不能把錢交出去。意識正迷離時,他突然看見一只手向他伸過來,直沖着他懷裏的錢。
是要搶我的錢!敢搶我的錢?這女娃子果然也想獨吞這筆錢!滾吧!老金下意識地推了一把。
啪的落水聲響起。
老金不知道他是怎麽逃走的,反正等反應過來,就已經到學校外邊了。
他想回去,可轉念一想,要是那女娃會游泳,興許早就爬上岸了,可要是不會水,這麽幾分鐘過去也死得差不多了,所以不論如何,他都不能再回去。
就這樣,他摸黑回了後邊村落的家裏。
老金一晚上都在祈禱,祈禱那女娃子會水,祈禱警察沒證據,祈禱他這個禍害能遺千年。最後困得睡過去,結果便夢見他落在湖裏,水一下一下淹過鼻腔,他拼命呼救,手在空中抓來抓去可什麽都抓不到,終于,他沉了下去。
老金從夢中驚坐起,擦了擦額頭淌的汗,看向窗外,天空已經泛起魚肚白,一切已成定局。
這個上午出奇得安靜,別說警察,就連催債的都沒來一個。老金瑟縮在床上,側躺,眼睛透過窗直勾勾地盯着那扇老木門,生怕下一秒就有人踹門進來,一點點風聲草動都的吓得他發抖。
就這麽熬到中午,老金終于按捺不住,掏出手機給老張去了個電話。還未等他旁敲側擊,老張便主動交代,死了,那女娃死了,警察正查呢。
老金穩了穩心神,繼續把老張往這案子上引,想套出警察懷疑他沒。
誰知他剛說:“沒人問起我吧?要不我明天還是不去上班了。”
那頭老張立刻道:“怎麽能不來呢?姓程的警察今天早上還問你來着,說要給你錄個筆錄。你說你要不來,他就會認為你是心虛,肯定是做了見不得人的勾當……”
興許就是随便問兩句呢。誰知老金一句話磕磕巴巴還沒說完,聽筒裏就又傳出來聲音:“不問你問誰?這片本來就是你負責的,再說了,你前腳剛走,後腳就出事了。要說沒關系,誰信?”
老金忙解釋道:“可我為什麽走你是知道的啊……”
老張聲音如雷在耳邊炸開:“我怎麽可能知道?!我是瞧見你出校門了,可你有沒有回來我可不知道!”
老金還未來得及辯解,電話便被挂斷。
完了,全完了,警察找上門就是早晚的事。
呆坐良久,老金突然就悟了,警察能不能找到他這兒是警察的事,可要是沒趕在警察前消遣一番就是他的事了。
抱着“爛命一條,你要便拿去”的心理,老金将錢包裏的錢全都拿出來塞進兜裏,騎着不知哪年産的摩托車上了路。
十幾分鐘後,老金将車停在桃花街喜來聚理發店門口。他推門進去,裏面沒有客人,只有一個胖女人倚着沙發靠在玩手機。
胖女人聞聲擡頭,尖着聲音道:“喲,老金!好些日子沒來了啊,理發嗎?”
老金拿鼻孔出氣,哼道:“理他娘的頭發!”說着,上前拉過胖女人,撩起簾子往裏屋走。
胖女人嬌笑連連,卻是一手扒住門框,不願跟他往裏走。見狀,老金從兜裏摸出幾張紅票子,卷成卷,塞進女人的乳|溝裏。
雲雨過後,老金套上衣服,囑咐女人叫幾個人過來,一起打牌。
不一會兒,老王八那幫人來了。老金絲毫沒帶怵的,豪爽地把八百塊錢還回去。
牌摸了一次又一次。老金叼着煙,眼眶深陷,手下動作不停,極盡臨死前的瘋狂。
直到夜晚,門被踹開了,一把槍抵在他的腦門上。
來抓我的。老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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