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初見
二
玄色衣袖垂在腰間,雨珠有條不紊的緩慢滴落,在無聲的房內,幾乎有一種不合時宜的突兀。
蘇見深腳下的靴子早已經濕了個通透,雙腳泡在雨水裏,微微搖曳的燈火宛轉在他腳下的玉石板下,正透着微亮的光。
“二公子,今日我來,是有一事相求。”
蘇見深站在那透着微末的光影裏,不敢耽擱,便先開了口。
公子懷合上書,輕放在桌案上,這才擡起眼,輕瞥了他一眼:“坐吧。”
蘇見深滿身都是水,今日冒着大雨來,已是叨擾。
他沒接公子懷的話,光影裏透着他一雙眼,神色裏滿是急切。
“我師父如今命在旦夕,昏迷前要我務必在今夜将此信交托給你。”
蘇見深一面說,一面從懷裏掏出一封信來。
公子懷伸手接信,正聽他說:“師父說,無論公子是否同意,煩請保守此事。”
公子懷詫異的看了蘇見深一眼,倒不是因為他的話,而是驚訝于蘇見深滿身濕透,那封信卻只是叫雨霧熏軟了,不曾沾上雨水,想來定然是滿心滿念的惦記着這封信,一路過來拿着心思護着。
筆墨已經有些暈了,但并不防事,公子懷翻開信,虛浮的筆跡緩緩映入眼簾:
坐忘宗千餘栽,先輩皆以血肉之軀數度救百姓于水火,坐忘宗得百姓敬仰皆因于此,吾更不忘先輩教訓,先百姓後宗門,但如今身精力竭,魂将歸世,不得已将此事欲托先生,長生不滅像已被不軌之徒盜取,萬望先生出手相助。
……
長生不滅像意味着什麽,他身在三天界,又怎會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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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前它以妖魔之身被封印在石像之中,幾百年來一直沉埋在名召古墓,如今被盜,這盜取之人的心思,可想而知。
公子懷借着琉璃燈火點信,指間的燈火搖曳在雙眸裏,在昏暗的夜裏,反倒亮的奪目。
他仔細打量蘇見深,見他面有急色,卻不多言,只傻愣愣的站在那,窗外風雨飄搖,雨聲炸裂。
他驚訝的發現,自己不知為什麽,能夠在如此嘈雜的雨夜,清晰的聽見蘇見深的呼吸聲,一聲長一聲短,一聲長一聲短……
那略顯壓抑且夾雜着莫名的濕糯聲,在他耳邊長長短短的響起,莫名的讓這個雨夜有了幾分燥意。
他理了理袖口,好一會兒,公子懷輕踩腳下的餘燼,開口道:“賢明大師所言之事,我公子懷應下了。”
蘇見深這才松了口氣,臨走前師父的面容仿佛還在眼前,他的目光有如風中殘燭,卻仍然折射着一點燈火,拼命的握着他的手說:“來福,你記着,一定要求他應下此事,我此去後,往後三天界只得看他了……”
他在坐忘宗修習這些年來,自然聽說過公子懷不少事,也知曉他或許是百姓口中的好人,但傳聞不得真假,他此行來,或許也将是師父的遺命,到底是提着擔憂的,眼見他應下此事,心裏頭總算是輕松了許多。
“我替師父謝過二公子。”蘇見深看了眼公子懷,“坐忘宗雖不是什麽仙道大宗,但師父平生最記挂的便是三天界的百姓,二公子能答應此事,師父定然不勝歡喜。”
公子懷一面拿起桌案上的書,一面靜耳聽他說,略顯沉默,好一會兒才“嗯”了一聲,也不再多說什麽了。
蘇見深見他看起了書,也不知該說什麽了,心裏頭又記挂着師父,他擦了擦面頰上殘留的雨珠,轉眼走到窗扉那,淺淡的腳印映在玉石板下,隔着光影,将他的行跡流露的清晰。
他左右張望,見外頭雨勢不減,一時間不知該怎麽辦才好。
師父沙啞的聲音言猶在耳:“鶴壽千歲,以極其游,蜉蝣朝生而暮死,而盡其樂,花開花敗,終不過是光年流轉,此世間,誰又能永生呢?何況永生之樂,未必為樂……來福,去了公子府後就莫要回來了,我魂将歸世,你我師徒一場,你只将此事辦好,便算是替我送終了,往後,便為你自己而活……”
不回坐忘宗,可他還能去哪呢?
天下之大,竟也無他容身之地了。
依照師父的意思,和公子懷找到長生不滅像,為三天界百姓斬妖除魔,那在這之後呢?他又該去哪?為自己活着?怎樣才算是為自己活呢?
他似乎陷入了一個死寂,透過蒙白的窗扉,望着窗外婆娑樹影,心思孤寂。
“可是在想你師父?”
公子懷的聲音忽然在身後響起。
蘇見深愣了一下,而後道:“嗯。”
公子懷翻了一頁,偏着頭看書,目光卻如一條直縫,從那密密麻麻的字裏徑直落在蘇見深的背影上,“既然記挂,為何不回去看他,雨雖大,可也大不住要見一個人的心思。”
蘇見深緩慢的開口,聲音幾度頓足:“師父他,不想叫我回去。”
公子懷道:“你師父是為你着想,他不過是不願叫你親眼目睹他魂将歸世的場面罷了。”
蘇見深忽然轉過臉來:“可是我不怕這些。”
公子懷擡眸看他,聽着窗外的雨聲,好一會兒,放下書,道:“走吧。”
“去哪兒?”
“去見你師父。”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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