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溫柔又可憐

姜願的手還撐在病床側的金屬護欄上,她微彎着腰,感受宋宴山修長的手指穿過她的發絲,她擡眼,宋宴山正細致地将那縷作弄的發絲別到她的耳後,溫熱的指尖輕輕擦過她的耳廓,引來微麻的癢意。

宋宴山道:“我不會再有下次了。”

姜願垂下眼,道:“宋宴山,你今天昏倒躺在那兒的樣子,讓我想到了我媽媽。”

宋宴山道:“我很抱歉。”

“你跟我道什麽歉。”姜願道,“我媽媽是自殺走的,我發現她的時候已經遲了,花了很大的力氣叫來救護車将她帶到醫院去,也毫無用處。事實上,在救護車上負責救助的醫生已經把情況告訴我了,是我不想相信,還抱着僥幸的想法。”

宋宴山不能再笑了,這個故事,姜願很早就講給他聽過,那是纏繞她許久的噩夢,他沒有想到時隔多年還會讓姜願噩夢纏身。

姜願輕聲道:“我以為你會跟她一樣,不過還好,你不是真的想自殺。”

宋宴山道:“抱歉。”

姜願道:“我說了,不需要跟我道歉。只是如果以後有什麽不開心的事,我希望你能跟身邊的人求助,即使可能我們沒法幫你解決什麽問題,但也請給我們一個能分擔你的痛苦難過的機會。朋友不是只能用來共樂的。”

“況且,”她道,“你不是還有找個小青梅嗎?這麽多天了,你也沒告訴我她原型到底是什麽樣,還要不要見了。”

宋宴山胸膛劇烈地起伏着,那顆早已死寂的心又重新在胸膛裏活蹦亂跳。

這麽多年了,姜願依然是那個姜願,他們在最失意潦倒落魄時遇到彼此,以至于連相伴的月色都沾着層凄苦悲涼,他們分享痛苦與孤寂,接受彼此最醜陋的面貌。

即使這麽多年,也只有一個姜願肯這樣陪他。但人大約在喜歡的人面前總是自卑的,比起姜願眼裏不值一提的回憶,宋宴山當然更情願她記得的,愛的是現在人模人樣的自己,并希望姜願最好能把他蒼白孱弱神經質的印象從腦海裏抹去,徹底忘了。

姜願見狀,倒是誤會了:“瞧我說的,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能與外人道者不足二三,若沒見煩惱的事都能輕易說出,這個世上也沒有那麽多想不開失意的人了。”

宋宴山道:“姜願,那你陪陪我吧,有人能陪我,我也能高興點。”

他蒼白地對姜願笑了笑,溫柔又可憐。

姜願心就軟了,軟得一塌糊塗道:“我早就請假了,今天不去工作,晚上就在這兒陪你。”

她指了指陪護椅,折疊的陪護椅拉開就是張單人床。宋宴山看着她把陪護椅推到與病床緊挨的距離,她特意囑咐:“晚上我可能會睡得比較沉,你叫不醒我的話,直接上手打我就行。”

宋宴山想他才不會打擾姜願的美夢。

姜願關了燈,今天月色很好,病床在床邊,姜願拉上簾子後又把隔離簾拉上,像是在月色中隔開了一個密閉的空間,而在這空間裏只有宋宴山和姜願,姜願淺淺的呼吸幾乎要将宋宴山包裹起來,他像是窩在綿軟的雲堆中,讓他從昨晚就開始縮得皺巴巴的心也慢慢松柔下來。

宋宴山微側了頭,就能看到近在咫尺的姜願,陪護的床很小,連翻身都難,也絕對稱不上柔軟,但她沒有絲毫抱怨,很不以為然地睡着,百合花卷般的睫毛靜靜地在曬下陰影,寧靜與安詳。

宋宴山貪婪地看着,連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他忽然就覺得這次住院非常得值,簡直是無心插柳柳成蔭。如果姜願可以一直這樣陪着他,他并不介意再多自虐幾次。

姜願是被什麽東西的撞擊聲吵醒的,她下意識就坐了起來,眼睛還未睜開,便叫:“宋宴山?”

她的手往床上摸去,被子掀開了,還留有體溫。

宋宴山在黑暗裏說:“怎麽了,做噩夢了?”

姜願爬起來開了頂燈,見宋宴山站在床尾,剛才的那聲聲響應當是他在黑暗中行走不小心撞上床尾才發出的。

姜願趕緊下床,想去攙扶他:“你怎麽不開燈啊?”

宋宴山手扶在床板上,寬大的病號服顯得他格外清瘦,他道:“你還在睡,開燈會吵醒你,沒事,我只是去趟洗手間。”

姜願就站住了,她頗為尴尬地道:“那也得開燈,小心撞到。”

宋宴山柔聲道:“沒事,你睡吧。”

姜願坐在床上等他回來,她注意到宋宴山的瞳孔中都是血絲,懷疑他失眠了,不過想想也是,一個心灰意冷的人必然心事重重,又怎能安心入眠,也只有她心大才能在旁邊睡得一塌糊塗,幸好宋宴山沒有再做出什麽舉動來,不然她去哪裏買後悔藥吃。

宋宴山出洗手間出來時發現姜願在嘗試調病房內部的音箱,現在的醫院人文關懷很到位,為了安撫病人的情緒,會配備白噪音,ASMS這些讓人放松的助眠音樂,病人可以選擇公放還是私聽。

姜願還問他:“你喜歡聽什麽?”種類太多,她有些挑花眼了。

宋宴山咬着唇笑了下,話卻說得淡然,仿佛随口一答:“海浪拍崖岸。”

姜願選擇了公放,頓時病房內充斥着海水喧嘩,白浪拍岸的聲響。她還問:“留盞床頭燈吧?”

宋宴山接受了她無聲的體貼和關照,那顆貪婪不知滿足的心卻又得寸進尺,他的半張臉藏在被窩中,道:“姜願,我還是害怕。”

有意設計過的聲線在海水拍岸的聲響中顯得格外可憐無助,好像他是孤獨的抱着船板在海面漂浮的落難者,只等下個海浪打過就會被濃黑的海水吞噬。

“嗯?”

宋宴山半真半假道:“我做了個噩夢,我夢到他們都不要我了,将我抛在一個孤島裏,鎖起來,任我怎樣哭泣着求他們,他們仍舊頭也不回地走了。”

身側是頭發摩挲過皮質軟墊的聲音,宋宴山知道姜願在看他,于是他将臉埋得更深些,就好像漫畫裏所有不堪童年噩夢的脆弱女主一樣,他任由着床頭燈光照着他的黑發卻照不到他的雙眼,似乎那瞬間,他将內心也封閉了起來。

姜願嘆息,道:“那是假的。”

宋宴山道:“是嗎?”

兩人一時都沒有說話,姜願猜宋宴山在說他的家人,無論是宋宴山獨自住在滄瀾湖庭,還是這次住院他從頭到尾都沒有請她聯系王室,便可以聯想到他和王室的關系有多糟糕。

姜願雖說不可能知道王室內部發生了怎樣的龃龉,但也不妨礙她推己及人,感同身受,只可惜,她并不是個會說漂亮話安慰人的。

姜願猶豫了下:“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牽着你的手睡覺,至少這樣在從噩夢裏驚醒時發現身邊有人陪你,會稍微心安點吧。”

話說出口,姜願就後悔了,這是個糟糕的提議,她和宋宴山算什麽關系,哪有什麽可能做這種稍顯暧昧的行為?

可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此時便蕩了下來,與此同時傳來的還有宋宴山蒙在被窩裏,因害羞而顯得格外輕的道謝聲。

原來即使是高等種族獸人,也有這樣脆弱的一面。姜願這般想着,小心地牽住他,但很快宋宴山的手便反握住了回來,兩只手掌心貼着掌心,彼此傳遞着溫度。

隔離簾外月色如水,濤聲依舊。

次日晨起,兩只手仍舊牢牢牽着,其實姜願早在睡夢中松了力,胳膊也只是敷衍潦草地擡起一點,但宋宴山的手卻很堅定地握着,姜願早醒幾分鐘想要從他掌心中抽出,卻慘遭失敗。

姜願想,算了,随他去吧。

等宋宴山醒來,就要準備退院的事,醫療艙只負責處理傷口,後續的休養治療還是需要醫生的照顧,但宋宴山的身體恢複得出奇得快,只是過了一晚,各項指标都恢複到了完美的水準。

醫生看到檢查結果時咋舌不已,他從醫數十載,還沒有見過身體指标如此完美的獸人,瞠目結舌之後忙問宋宴山是什麽種族。

對于康星獸人來說,其實貿然詢問對方是什麽種族是有一定的風險,因為高等種族獸人願意展現種族的強大,而敏感自卑的低等種族獸人更喜歡将拙劣的基因隐藏起來,如果開口詢問,很有可能會被誤認為他在歧視。

在此醫生之所以會直接問出口,一來是職業本能所致,二來也是篤定具有如此強大的身體機能的宋宴山,不可能是低等種族獸人。

聽見醫生詢問,姜願也很好奇地看向宋宴山,她雖然猜過宋宴山的種族,但總覺得都不合适,現在想想也有可能是因為她所認識的種族太少,所以找不到能和宋宴山匹配的。

宋宴山察覺到她的目光,道:“你說我是什麽種族?”

姜願想了想:“虎族。”母親就是虎族的,雖然說起來不太合适,但她卻是在宋宴山身上感受到了久違的,只有在母親身上感受過的關懷。

宋宴山不可置信地看她:“你很喜歡虎族?”

姜願誤會了這句話,她已經知道宋宴山是王族,按理來說她應當能直接說出宋宴山的種族,畢竟王族的原型在康星不是秘密。但宋宴山沒料到的是,疲于為生活奔波的姜願根本不看資訊和新聞,光腦只是她用來刷題看網課和與人聯系的工具,所以她确實不知道王族的原型。

因此宋宴山的這句話在姜願聽起來就變成了是在問她為什麽會喜歡虎族以致于要猜他是虎族,于是姜願道:“雖然基因有千差萬別,但畢竟老虎是貓科,會覺得看到了遠房親戚所以有點

親切感,況且虎族毛多,看上去很柔軟很舒服。”

她沒有說出是母親的緣故,于是宋宴山想到作為人魚的他,和貓有天差地別,身上也是光光的滑溜溜的,沒有一點毛。

他面無表情地對醫生說:“那你就當我是虎族吧。”

醫生愣住了,原型是什麽種族,回答是什麽種族就是了,從來沒聽說過板上釘釘的東西還可以‘當我是’,這不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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