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第56覺

王小波還說過, 當我跨過沉淪的一切，向着永恒開戰的時候，你是我的軍旗。

——《入睡的必要條件》

原來秦勁一直都記得。

江眠跟着401去搬屍體, 被秦勁知道。在樓頂的那個夜晚, 江眠告訴他, 沒有作者會把女主角寫成一個搬屍工, 所以可能是他搞錯了, 她一定不是他的女主角。

她還想讓秦勁去別的地方，找找他的女主角。

那個時候，她一直惶恐, 害怕秦勁認錯女主角，害怕哪天秦勁不再覺得她是女主角。

但是秦勁蹲在她面前, 溫暖的大掌握住她冰涼的小手，凝視着她的眼睛，告訴她：“你就是我的女主角。”

“如果我不是呢？”

他無比堅定地說：“如果你不是，我也會讓你是。”

也是在這一刻，江眠明确知道，她喜歡上了秦勁。

江眠以為, 只有她自己記得這句承諾。沒想到秦勁一直都記得。

秦勁還說過，她的腦子總是不聽話, 所以他要修仙, 替她管管腦子, 他不怕走火入魔。

她這麽可惡。不但背叛他, 把他們“穿書”的秘密告訴秦奶奶, 還和[男二]在背後說他腦子有病。

他居然還要想方設法繼續讓她做[女主角], 甚至不惜付出“走火入魔”的代價, 也要讓她成為女主角。

她怎麽就不明白？

無論她是不是[女主角], 她都永遠是秦勁的江眠。

秦勁這麽這麽好，她卻在他最需要自己的時候，把他抛棄了。

“秦勁，對不起。我不該偷偷去找奶奶，把穿書的事情告訴他們。”江眠抱住他，哭得滿臉淚，“對不起，我不該跟霍承司說你腦子有病。你的腦子一直都很好用，你會武功會唱歌會打拳會種菜會天文觀測，你還會做物理題。你超級超級厲害，誰都沒有你的腦子好。是我的腦子有病，是我神經病。對不起，我那天晚上應該追上你，黏在你背上不讓你走。我沒有用[情比金堅七天鎖]鎖住你，對不起……”

秦勁從口袋裏掏出疊得方方正正的手帕，把她臉上的淚一點點擦幹淨，說：“江眠，我不應該怪你，不應該生你的氣。後來我想明白，你那天之所以做那些事說那些話，一定是你的腦子又離家出走了。”

“剛開始你的腦子在我腦袋裏，後來我修仙，好像把她氣走了。”秦勁不知所措道，“我到處找不到她。江眠，我把你的腦子弄丢了。”

“沒有丢。”江眠努力扯了個笑臉，“我的腦子回來了，她在我腦袋裏好好的。”

“什麽時候回來的？”

“今天。所以她一回來，我就去找你了。”江眠又哭又笑，“但是你不理我。我想你應該還在生我的氣。”

“我沒有生你的氣。”秦勁扭頭看左邊的空氣，“是她不讓我理你。”

江眠伸手，把他的臉掰回來：“你聽她的話，還是聽我的話？”

秦勁注視着江眠，看着她濕潤烏黑眼睛裏自己的倒影，感覺不止是影子，連整顆靈魂也被吸了進去，他情不自禁地說：“聽你的話。”

“好！”江眠笑的時候，一顆晶瑩的淚珠從眼眶裏滾落，淚珠裏包裹着他的靈魂，一路滑落在她唇間，“我要你不理她。”

秦勁咽了咽幹澀的喉嚨，盯着她嫣紅的唇，冒出一句：“我還可以親你嗎？”

“我說過。”江眠把唇間的淚抿進去，“如果你想親我，可以不用問。這句話永遠有效。”

秦勁的唇落了下來，去追逐被她抿進去的那顆淚。

一觸即燃。

“你的女朋友還想要親親。”江眠看着他，“我們氣死你旁邊的[女主角]。”

秦勁扭頭看了眼左邊的空氣，再次吻上江眠。這次親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熱烈。

401一身黑，貼着牆壁站在樓頂，和濃稠的夜色融為一體。

他一會兒看看被暖黃燈泡籠罩着的秦勁和江眠，一會兒看看陰影重重菜地裏的霍承司。

霍承司還在唱戲，401沒聽懂唱詞，也不知道調子是哪個劇種。

不知道是不是每天都在和屍體打交道的原因，401覺得，霍承司的唱腔特別像哀樂，适合在葬禮上放。

402真的成神經病了啊，他的[超能力]好像看不透他了。

他也看不透唱戲的變态。

難道他的超能力只對正常人管用？不行，他要再開發開發。

401伸出兩根手指，按在腦門上[注入靈力]。

“我看看你的手臂。”江眠摸了一把血，要和秦勁去醫院。

“沒割到筋和動脈，沒事。”

這種程度的傷，秦勁本來不想去醫院，但是他看了眼躺在菜地裏的霍承司，還是決定去一趟醫院。

“能動嗎？”秦勁走到霍承司跟前，問他。

霍承司嘴裏吐着血沫，依舊在唱：“眼前若有羅成在，哪怕楊林有百萬雄兵。”

江眠聽出來，他唱的是京劇《三家店》。

“霍承司。”江眠和秦勁一起，蹲在他面前，說道，“你還讓我救你嗎？”

霍承司的視線幽幽轉向她，停在她臉上。

“跟我們去醫院。”江眠向他伸出手。

霍承司停住唱，緩緩擡起熊貓爪。

江眠抓住他的熊貓爪子，扭頭問秦勁：“你可以背他下樓嗎？我們一起去醫院。”

秦勁點了下頭。

霍承司抗拒他，但是身體已經沒了力氣掙脫。

秦勁背着霍承司下樓，江眠跟在他們後面，路過401跟前時，說：“師父，你留下來看家。”

401支吾了聲。

秦勁小手臂的割傷處理起來很快，相對來說，霍承司的傷勢較重。醫生診斷的時候，江眠和秦勁一起等在外面。

“我是不是真的成了神經病？”秦勁瞥了眼左邊的空氣，又把視線放在江眠身上，“不然為什麽，她是女主角，但我不想和她談戀愛。我只想和你談戀愛，只想親你。”

江眠問：“[女主角]長什麽樣？和我一樣嗎？”

“我看不清她的臉，她在我眼裏是一團氣。”秦勁說，“所以，我才覺得是我修仙走火入魔，練出來的心魔。如果我能看清她的臉，排除靈異事件，只能是我腦子有病。”

江眠捧住他的臉面向自己，霸道地說：“以後不許你看她。你多看看我。我不要你看清她的臉。”

秦勁：“好。”

“要不以後我教你修仙吧？”江眠說，“我們一起修仙，把冒充[女主角]的心魔氣走。”

秦勁：“嗯。”

秦勁說的對，他是專業的拳擊手，他知道哪裏是要害部位。

因此，霍承司雖然看起來很吓人，染紅了半只熊貓，其實情況還算穩定。只是他跳樓被秦勁拉上來，手腕和胳膊都脫了臼。

霍承司不肯見江眠。

江眠在熊貓衣服裏找到他的手機，想要找他的緊急聯系人。

手機有密碼，鎖着屏。

江眠不知道密碼，她想放棄的時候，屏幕突然一亮，進入人臉識別模式，解開了密碼。

江眠拿着手機愣住。

解鎖屏幕一閃而逝，是她和霍承司的一張合影。

江眠沒看清，她把手機摁滅，重新解鎖，這次看清了合影——她趴在床沿睡着，霍承司湊在她臉前，和熟睡中的她自拍了張合影。

背景是她在劇團的單人宿舍，能看出來是夜間。

江眠想起來，那個夜晚，外面下着雨，霍承司失魂落魄地尾随她到單人宿舍，說他很餓，吃過江眠煮的清湯挂面後，他又賴着不肯走。

她中間熬不住打了個盹，不知道他偷拍了這張合影。

但是那晚。

他不是剛和劇團的旦角張雯分手嗎？

和霍承司相反，霍承司總是能一眼看穿她，江眠總是猜不透他的想法。

不知道他為什麽偷拍她，又把他們的合照設置成開屏背景，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把她的臉設置成了手機解鎖密碼。

秦勁走過來，問：“怎麽了？”

“在找霍承司的緊急聯系人。”江眠連忙點進手機的通訊錄，“等他的人過來，我和你一起回家。”

好在秦勁對智能機密碼問題不太了解，所以沒有追問她為什麽能解開霍承司的手機。

霍承司的通訊錄裏只有幾個人。

分別是【司機】【做飯】【衛生】【助理】等功能性備注。

江眠聯系了司機。

司機是位話不多的大叔，給霍承司開了好久的車，也認識江眠。

江眠跟他交代了幾句，把手機交給司機，和秦勁一起離開醫院，回到古河街。

第二天一大早。

秦勁在樓頂收拾昨夜被砸亂的菜地。

江眠借口去劇團上班，出了古河街，她直接打車去了秦宅。

昨晚，秦勁的表現太過吓人。他居然對着空氣說話，說[女主角]一直跟着他。

江眠把秦勁的情況告訴了秦奶奶，沒想到他們卻告訴了她一個讓她一腳踩空的消息。

從秦宅出來。

她用手背抹了把眼睛，走了一段路，看到前面有個[江東公園]的路标。她沿着路标走過去。

江東公園，是當初秦奶奶把她撿回古河街的地方。

那天，江眠沒有注意到公園裏的環境。今天過來，發現公園景觀非常好，花草樹木錯落有致，有湖有瀑布，公園裏面還有好多個單獨的庭院，陳列不同的展品。

今天好像有個菊花展，黃燦燦一大片，即使不是周末，游客也很多。

江眠随着大批游客走過去，游客們都在拿着手機和專門的攝影器材，對着菊花不停拍照。她也跟着照了幾張，想發給秦勁，又怕他認出來是江東公園，知道她又背着他到秦宅找秦奶奶[告密]，于是只好作罷。

麻木地在展廳轉了一圈，從後門出來，沿着小路來到湖邊。

她沿着湖邊走，想去找找上次坐在行李箱上拉二胡的地方，沒找到，主要是她自己都記不清，那個地方在哪裏。

最後來到一個涼亭前，裏面坐了幾個老年人，他們正在排練一出戲，非常熱鬧。

“帥字旗飄入雲，鬥大的穆字震乾坤。”

江眠站了聽了一會兒，他們唱的是豫劇《穆桂英挂帥》的經典選段。

演唱的奶奶手裏拿着一面旗幟，像模像樣。

江眠拿着手機，找準角度拍了個‘帥字旗飄入雲’的畫面。

看着這張照片，她莫名想起王小波曾經寫下的詩句：【當我跨過沉淪的一切，向着永恒開戰的時候，你是我的軍旗。】

帥字旗随風飄揚，演唱在繼續。

“他言講住在河東啊有家門，楊令公是他先人，他本是宗寶的兒子楊延景的孫，曾祖母佘老太君，穆桂英我本是他的母親……”

聽到這裏，江眠走進涼亭，坐在長廊上，拿着手機搜秦勁的曾祖父和曾祖母。

剛剛在秦宅的時候。

秦爺爺嘆氣，說：“秦勁的曾爺爺，後期患有精神分裂。”

“胡說！你和佰沖都沒事。”秦奶奶哭着不肯相信，“這都隔了幾代了，勁勁怎麽可能被遺傳！再說了，從小到大，勁勁每年都體檢，每次檢查都沒事。”

秦爺爺講了秦勁曾祖父的故事，江眠才知道，他曾祖父是一位很偉大的人物。國內某所著名的高校，創始人是他曾祖父。

江眠上網搜，出來一堆資料，但是都沒有提及到他的病情，只說他享年五十六歲，因病去世。

而秦爺爺說，其實他是自殺。

手機屏幕定時熄滅變黑，江眠的眼淚砸在上面，像一朵朵綻放在黑暗裏的花，越開越大。

秦勁的曾祖母，也是一位偉大的人，她一直和丈夫并肩作戰。丈夫去世後，她獨自堅強地設計了一幢紀念丈夫的建築，把他們的愛情鑄成了永恒。

現如今這幢建築成了著名的旅游景點，他們的愛情故事也在世代流傳。

《穆桂英挂帥》演唱結束，涼亭靜了一瞬。

江眠的內心平靜又激蕩。

是從未有過的孤勇。

她站起來，走出公園。

已經決定好了，她要向着她的永恒開戰。

而秦勁，是她永遠的旗幟。

從公園出來，重新來到秦宅。

江眠推開大門，走進正廳，對着秦奶奶說：“上回您給我送餃子，我把東西落在了保溫盒裏。奶奶，我來拿裏面的東西。”

沒想到秦勁從秦奶奶身後走出來。

他看着江眠，耳朵最先紅了起來。

“好好好。我去給你找找保溫盒。”秦奶奶喜笑顏開地離開，“你們兩個先玩着。勁勁，給眠眠剝個柚子。你爸媽今天拿過來的，非常甜。”

秦奶奶一頭紮進卧室，去翻找上回從保溫盒裏拿出來的紅包。

“你找什麽？”秦爺爺跟着她走進卧室，“着急慌忙的，慢着點。”

“紅包。眠眠上門時咱們給她的紅包，她不是放在保溫盒裏退回來了麽。”

秦奶奶說：“眠眠剛剛過來，說她有東西落在了保溫盒裏，想拿回去。這不明擺着要和勁勁繼續好了麽。你是沒看到，勁勁聽到這句話，臉都紅了，高興得很，害羞起來像個大閨女。”

“不行。”秦爺爺沉聲道，“小孩不懂事，你這麽大個人了，怎麽也跟着胡來？”

“我怎麽胡來了？這不是好事麽。”

“秦勁現在的情況。”秦爺爺沒說下去，繼而道，“不能委屈江眠。”

秦奶奶翻報紙的手一滞，眼圈瞬間紅了，聲音不免加大：“你說怎麽辦。”

秦佰沖和鄭媛今天都在家，和秦爺爺聊秦勁的病情。秦爺爺剛剛跟着秦奶奶進卧室，時不時傳來争執聲，他們對視了眼，一起過去探個究竟。

了解前因後果後，秦佰沖思忖道：“你們是不是忘了？江眠和秦勁剛剛認識的時候，她就知道秦勁不太正常。而且你們剛也跟他說了秦勁曾爺爺的事情，我覺得，這是她考慮過後的決定。”

“是啊是啊，是這麽個理。”秦奶奶說話帶着哭腔，“但是如果勁勁以後病情加重，眠眠怎麽辦？”

他們都沒有把話說出口，這年頭，誰會和一個精神有問題的人結婚生活？

鄭媛一直都很冷靜，她說道：“我們待會兒和江眠鄭重談一次，讓她認清最壞的結果。是對她自己負責，也是對秦勁負責。”

秦勁把江眠帶到他的住處，在她眼睛上輕輕親了親，問道：“你哭了麽？”

江眠吸鼻子，“嗯”了聲。

“為什麽？”

江眠捶了他一下，佯裝生氣道：“你來家裏不跟我說，害我偷偷拿回東西被你撞到。”

“我剛剛到家。我爸媽今天回家，打電話讓我回來一趟。我給你發短信了，你可能沒看到。”

說起拿回東西，秦勁想到保溫盒裏的紅包，唇角上揚，道：“我惹你生氣了，怎麽辦？”

江眠：“你自己說怎麽辦。”

秦勁極其認真地思考了一陣，然後撩起衣擺，把她的臉摁在硬邦邦的腹肌上，說：“你咬它們吧。”

秦勁竭力克制着嗓音的輕顫，脊背挺得板板正正，掩蓋不住他的一身正氣：“你說過，如果我惹你生氣，你早晚把我的腹肌咬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