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第60覺

可能在這個世界, 我們每個人多多少少都有點病。

——《入睡的必要條件》

私人醫院vip特護病房。

房間內一地狼藉。

霍承司躺在床上，右胳膊擡起，壓住自己的眼睛, 寬大的病號服遮嚴他的臉。

他左手背上紮着針, 針頭滲着血, 導管裏也都是回流的血。

他像是沒有知覺不予理會。

有人推門進來, 在他床邊整理好吊瓶和他手上的針, 然後開始窸窸窣窣地收拾房間。

霍承司以為是護士，沒有出聲。

剛剛母親王芝過來，質問他為什麽在老霍總的生辰宴上鬧那麽難堪。

霍承司扯着唇嘲諷：“你這回的消息未免太滞後, 這都是多久前的事情了，你才知道？”

王芝被他的态度氣瘋, 打砸發洩了一通，踩着細細的高跟鞋揚長而去。

自始至終，沒有問他這次為什麽住進醫院。

房間內回歸安靜。

有人叫了聲：“司司。”

不知道在叫誰，霍承司沒搭理。

“司司，你餓不餓？我給你熬了骨頭湯，煮了蔬菜粥, 你起來嘗嘗？”

霍承司移開臉上的胳膊，蹙着好看的眉頭, 睜開眼睛。

床前站着一位滿頭銀發的老太太, 面容陌生, 但是笑容親切慈祥, 殷切切地看着他, 像是在看自己的孩子。

“你找錯人了。”霍承司看着這樣的眼神, 沒有出口罵髒。

“絕對沒有錯, 你就是司司。”秦奶奶喜歡叫疊字, “長這麽好看的孩子，全醫院也就只有你了。”

霍承司皺眉。

秦奶奶自我介紹道：“我是秦勁的奶奶。”

霍承司從她臉上移開視線，目光虛空地落在窗外的一棵銀杏樹上。

已是初冬，銀杏樹葉黃的頹敗。風一吹，樹葉落一地。

霍承司想起那天，秦勁接受戀綜節目組采訪，節目組導演問他最大的優點是什麽，秦勁說：“投胎。”

他聽到這兩個字時的心情，就像窗外這棵被風吹過的銀杏樹，不堪一擊。剝去僞裝的金燦燦外殼，只剩下光禿禿的醜陋樹枝。

他瘋狂羨慕秦勁，羨慕到發瘋。

如果能成為秦勁，他情願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傻子。

秦奶奶在床上支好小餐桌，從保溫盒裏盛出一碗熱氣騰騰的蔬菜粥和骨頭湯，喊他：“司司，吃飯了。”

霍承司躺着沒動，閉上了眼睛。

秦奶奶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自顧自地說道：“眠眠教我熬的骨頭湯，料放的少，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霍承司的眼珠在眼皮底下滾了滾。

秦奶奶擰濕一條幹淨的熱毛巾，繞到床的另外一側，把他的病號服袖口挽起來，熟練地給他擦拭右手。

她邊擦邊絮叨：“多少年不做飯，手生，如果難吃你就吐出來。我本來想打電話問眠眠，你喜歡吃什麽，但是怕她猜出來我來醫院，就沒問她。今天我過來，他們全都不知道。記得勁勁小時候有一回生病，什麽都吃不下，就能吃兩口我煮的蔬菜粥，所以我想着，興許你們孩子都喜歡這個味，就擅自做主，給你也做了碗。”

霍承司被她絮叨得煩，抽走右手，想要拿枕頭捂臉和耳朵。擡手的時候，不慎碰着了秦奶奶的肩膀。

秦奶奶“哎喲”了聲，踢到了床頭櫃。

霍承司不耐煩地豁開眼，撐住床沿要下床。

“司司，你坐着就好。”秦奶奶連忙去調床頭，又在他背後墊了個靠枕，然後繞到床的另外一側，去查看他左手背上的針，“我可喜歡照顧生病的小孩了。勁勁從小練武，身體好，很少生病，我連練手的機會都沒有。”

霍承司蹙着眉頭，瞟了眼小餐桌上的骨頭湯和蔬菜粥。

好幾天沒進食，見不得油腥，骨頭湯雖然看起來極其清淡，但是他聞到肉香味，胃裏一陣翻騰。

“我吃了會吐。”霍承司終于開口。

秦奶奶端起骨頭湯，放得遠遠的：“你嘗嘗蔬菜粥，裏面沒有放油。”

霍承司坐着沒動。

秦奶奶看着他，耐心地說道：“我去給你打盆熱水。你吐吧，不礙事。吐了奶奶給你擦洗幹淨。”

如果是以前，有個人在他跟前這樣纏着絮叨，他才不管這個人是誰，是好心善意還是笑臉相迎，罵句滾都是他最大的仁慈。

但是現在，很意外，他不僅沒有罵她滾，還拿起了喝粥的湯匙。

或許是存着吃進去吐一床，把她惡心走的念頭；也或許，她說這是秦勁生病的時候唯一能吃進去的粥；還或許，她的一聲奶奶。

霍承司吃了一勺，又一勺，再一勺。

直至把一碗蔬菜粥吃光，他也沒有想吐的反應。

他坐在床上，瞪着空碗底發愣。

“司司。”秦奶奶笑着問，“怎麽樣？什麽味？”

霍承司沒說話。

他想起了讀小學的時候，有次在同學家寫作業。天黑下起了雨，同學媽媽留他吃晚飯，說家裏沒什麽菜，跟着他們随便吃點吧。簡單的白米粥大饅頭，配着自家腌制的黃瓜條和辣白菜，又炒了一碟土豆絲。他吃得分外香。

他惦念了很多年，再也沒有吃到過這個味的飯菜。

直到後來，他吃了江眠做的清湯挂面，也是這個味。

明明飯菜不一樣，卻是同樣的味道。

就像面前這碗空了的蔬菜粥，碗底也散發着同樣的氣息。

他到現在才明白，或許，這就是家的味道。

秦奶奶看着他的樣子，欣慰又心疼。她過去收拾餐桌，把空碗從他眼皮底下拿走，說道：“司司，你還想吃什麽？奶奶明天接着給你做。”

霍承司下意識地說：“清湯挂面。”

“哎哎哎。奶奶記住了。明天中午給你做。我現在回家給你找挂面，有一種手工挂面，奶奶小時候非常喜歡吃。”

秦奶奶給他倒了杯熱水，放在床頭櫃，叮囑他注意身體。其餘的沒有多說一個字，拎着保溫盒要走，仿佛自己僅僅是給孫子送飯的奶奶。

“秦——”霍承司看着她的背影，張張嘴，終是沒有把“秦奶奶”三個字完整叫出來。

秦奶奶轉身，笑盈盈看着他：“司司，還想吃什麽？”

霍承司到底沒叫出“奶奶”兩個字，他改口：“秦勁和江眠最近在忙什麽？”

“有個姓牟的導演，聯系眠眠拍一支軟糖的代言廣告。眠眠在忙這個事。”秦奶奶沒提秦勁。

霍承司“哦”了聲。

秦奶奶走後，他在床上坐了會兒，然後從床頭櫃的抽屜裏拿出手機。開機後，微信群的消息出來一堆新提醒。

高秋芸起的群名【和你們在一起】。

牟玉樹在群裏放了一個江眠拍攝的片花。

江眠捧着一個糖罐坐在桌前，不知道看到了什麽，她的臉一秒爆紅，垂下腦袋，恨不得把臉塞進糖罐裏。

隔着屏幕，似乎能嗅到甜甜的糖味。

霍承司的指尖輕輕掃過屏幕，退出視頻。

高秋芸在群裏帶頭喊江眠發糖。

江眠中規中矩地說廣告商贈送了好多糖，她這就給他們寄，然後她@了全體成員要地址。

其他組的嘉賓都留了快遞地址。

江眠又單獨@霍承司，問他要不要吃糖。

時間已經是昨天了。

霍承司當沒看見，把手機扔到了一邊。

過了一會兒，他又撿起手機，把群裏的視頻片花下載保存了下來。

重新躺回床上。

古河街32號樓頂。

秦勁練過拳，坐在秋千上看他寫的“教育大法”筆記。認真備課的樣子，十分像個嚴謹的教授。如果忽略掉他手裏的《訓狗注意事項》的話。

401給全樓的租戶分了菜，拎着空籃子來到樓頂，正好看見秦勁在和左邊的空氣說話。

秦勁在和[女主角]争執他的“教育大法”筆記。

秦勁看到401，僵硬地扭過臉，不再看向左邊，而是目光一凜，看向401，警告意味十足。

401在心裏默念他臉上的字：[如果你敢告訴403，就等着挨揍吧，打到你吐血跳樓]。

跟江眠和好後，“走火入魔練出的女主角”沒再出現過。自從和江眠一起去醫院，打算探望霍承司那時起，[女主角]又回來了。

這段時間，秦勁在江眠面前，竭力克制着自己，從來沒有和[女主角]說過話，也沒有看過[女主角]。如果被江眠知道，他竟然偷偷背着她和[女主角]說話，四舍五入，這不約等于出軌麽？

江眠肯定會很傷心。

401把空籃子放下來，舉起雙手投降：“假冒的女主角，我錯了，我不該這個時候上來，撞破你勾引402。”

他的視線，落在秦勁左邊。

秦勁的脊背挺直，拿筆記的手微微攥緊。

401繼續對着空氣說話：“如果你和我一起去摘菜，我保證不會把這件事告訴我徒弟。”

秦勁注視着401，不可置信道：“你能看到她？！”

樓頂混亂的那夜，401在牆根偷看偷聽到了許多秘密，知道秦勁“穿書”，也知道他現在身邊跟了個[女主角]，而本來，這個女主角是江眠的位置。

“當然能！”401挺起胸膛，驕傲地說，“我可是有超能力！知道你們每一個人的設定。”

秦勁不可置信道：“她是什麽設定？”

401把臉轉向他左邊的空氣，念道：“她的設定是：勾引男主角，離間男主角和女主角的感情，把女主角氣走，她成為真正的女主角，從此以後和男主角永遠在一起。”

秦勁站起來，朝着左邊的空氣，厲聲喝止：“癡心妄想！”

401：“那你還不趕緊把她給趕走？”

秦勁痛苦道：“她不聽我的話，我趕不走。”

“哈哈，你喊我一聲師父，我能把她從你身邊哄走。”401的畫風在神秘大佬和中二少年之間來回游走，“我！401！可是這個世界的超能力者！”

秦勁将信将疑：“你真能把她從我身邊趕走？”

“當然！”401昂着頭，“叫師父。”

“師父。”

江眠抱着兩大罐軟糖過來：“你們在幹什麽？”

秦勁立馬垂頭，像個當堂偷吃零食被老師逮着的學生。

401怕挨揍，不敢說出[女主角]的事情，他盯着糖罐，眼睛一亮：“這就是你代言的軟糖？”

江眠看出來他們兩個人之間有貓膩，沒有當場戳破：“你嘗嘗，哪個口味的好吃。”

401擰開糖罐，從裏面各拿出一顆，剝開。手指拉口罩，拉到鼻尖處，注意到江眠投過來的好奇目光，他立馬把口罩拉嚴。

“休想騙我摘口罩！”捂住口罩跑下樓頂。

江眠歪着腦袋，看着他s形跑走的背影，說道：“我覺得，等我們這本書完結，可能我也看不到401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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