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疑問
擡眼望着天際流雲,他失去的何止自由,還有那份卑微的尊嚴。
铎渃從攬月軒出來,便遠遠看見一襲青衣立在攬月軒牆旁半落的木棉樹下,遙遙得望着他這處。
“你怎麽有空來?”铎渃眼中帶笑,步履輕緩得朝木棉樹下走去。
司文炫冷着臉,勾着唇角敷衍一笑,“我來看看,堂堂正厲王從他人手裏奪得的美人兒到底是不是長了一副禍國殃民容顏”愈加冷酷道,“居然值得裴清明求我向你讨琴,也居然能讓你看着視你為摯友的朋友見死不救”
“文炫是來與我吵架的?”铎渃仍笑着看着司文炫,伸手拽着司文炫的胳膊,向前廳方向走去,“有什麽事,我們去前廳說……”
“是怕你那美人聽見吧”司文炫毫不客氣的打斷他的話,臉上的譏诮愈加得深,眼底盡是嫌惡。
铎渃幹幹得一笑,無奈道,“文炫能不能給我留點面子?”
“面子?”司文炫不屑得一瞪铎渃,“給你留着呢”甩開铎渃的手,極嚴厲得看着他,“這件事,你若說不清,我與你沒完”話罷,拂袖而去。
铎渃頭痛得扶着額角,望着那襲漸遠的身影,不由自主的舒出一口氣。
試問百璃國內,誰人敢同铎渃吹胡瞪眼将他視若空氣,恐怕也只司文炫一人有這份天膽,若是他人敢同铎渃大呼小叫,铎渃必定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偏偏司文炫是個異數,不僅可自由出入正厲王府,也是唯一一個不怕铎渃的,司文炫與铎渃雖存在師兄弟的關系,但一直以來似友似敵,而真正懂得铎渃的人,算起來,卻只有司文炫一人。
正因為如此,铎渃對司文炫十分的欣賞,而司文炫也非那般做作矯情之人,說話直爽,從不曾給铎渃留過半分面子。
铎渃着實頭疼的很……
“我不過離開矜霖幾日,如何事情變成這樣?清明一死,倒得意了你,霸占了清明的愛人,好是風流快活”司文炫手握着茶杯,眼神犀利的盯着安然自在的铎渃,唇邊盡是冷嘲,“若清明知道你這般對他的愛人,非氣的從棺材裏爬出來宰了你不可”
“他若真能從棺材裏爬出來倒好了,只可惜他連塊骨頭都不曾留下”铎渃不由冷笑,“司文炫,別說話陰陽怪氣的,你比我清楚,清明早晚是要死的”
“你說的不錯”司文炫咬牙道,“可惜清明忠貞不渝的一名将領,沒有死在沙場上,卻死在聖上一片猜疑上”
“清明手握重權六載,雖是忠心可召日月,畢竟還是招了他的猜疑”铎渃嘆氣,目光平淡的望着腳下,悠悠道,“更何況,裴清明真的有那般忠心?”
“哼”司文炫冷笑,“明人何必說這些暗話,清明為何而死,你心裏最清楚,你們兄弟兩人之間的仇怨,牽連了多少無辜的人”司文炫忽然邪邪的一笑,“你一直想拉攏裴清明,可惜他是個油鹽不浸的家夥,倘若他有了弱點,對你來說就是一個機會,蘇子陌的出現就是一個機會,他一旦愛上蘇子陌,你必定會想盡一切辦法拿蘇子陌對付裴清明,是不是?”司文炫起身走到窗前,負手望着窗外,微側着頭斜睨了铎渃一眼,“我既然能想到這一點,铎洛必定也能想到,所以他才會借這個機會對裴清明下手,而對于你來說,無論裴清明死也好,活也罷,都是百利而無一害,更何況……”眸中升起幾許暧昧不明的笑意,“你不是早就看上蘇子陌這顆棋子了嗎?正好裴清明一死,不僅卸了铎洛一只胳膊,還可以收獲一顆美麗的棋子,對你來說,收獲頗豐了呢”
“你倒看得透徹”铎渃陰晴不定的看着司文炫的背影,“我不是不曾想過救清明,我已經提醒過他數次,可他不上心,我又能如何?文炫怪我不救他,我能救得了他一時,卻救不了他一世,早晚是要死的,又何必将自己搭進去,這些你比我清楚,卻又來質問我,我倒想問問,文炫來此是何目的?”
司文炫忽然回過頭,犀利的看着铎渃半晌,慢慢的笑起來,眉眼微彎,好似一彎弦月。
“目的?”司文炫冷笑一聲,嘆息似的看着铎渃,“清明死也就死了,我總不至于為了他,宰了你吧,如你所說,即使你肯救清明,铎洛也不會饒了他,況且,铎洛想除了清明也非是一朝一夕的事了”微微一頓,略歪着頭,眯眼笑道,“清明死時,給蘇子陌留了樣東西,是不是?”眸底驟然一寒,仍是一副笑顏,“清明留給蘇子陌的東西應該是用來牽制你的吧?”幽幽一笑道,“清明若沒什麽才智,也難坐上大将軍的位子”
“裴清明居然暗中搜集我的罪證,枉我視他為友”铎渃冷笑着握緊手裏的茶杯,猛得摔了出去。
“嘁”司文炫不屑得冷笑,“視他為友?好像你接近清明的目的很單純似的”
“看來他在上慧穆山前找過你了”铎渃默然道。
“他的确找過我”司文炫不動聲色的冷笑,“清明知道你一定不會放過蘇子陌的,所以才來拜托我,希望我能護蘇子陌一個周全,不過,铎渃,我至今才發現,你臉皮原來這般厚,答應清明的事你居然可以不顧,将蘇子陌圈養為你所用”
“呵,計較這些做什麽”铎渃挑眉輕笑,不疾不徐得擡眸看着司文炫,疲倦似的一手扶着額角,淡漠一笑,“我可不曾食言,蘇子陌現在活的很滋潤呢”唇邊不覺漾起一絲暧昧不明的笑容。
“哼”司文炫冷嘲一聲,嚴肅道,“今天我來就是為了帶蘇子陌的”
“我從來不知道文炫原來也有這般天真的時候”
“你說什麽?!”
“說你天真”铎渃直視司文炫憤怒而冰冷的眼睛,緩緩垂下眸光,“別說你帶不走,就算現在我想放了蘇子陌,都不可能”擡眸一瞥司文炫,緩緩續道,“铎洛大概已經在宮裏等蘇子陌等很久了呢”
“說不準哪日他按耐不住性子,跑到你府上先嘗了味道也有可能”司文炫默默嘆了口氣,“看來,蘇子陌是命中注定不得好運”
“如果文炫夠膽的話,可以把他帶去返璞谷”铎渃一瞟司文炫瞬間憤怒的臉,不緊不慢的火上澆油,“就是不知道鐘規子前輩肯不肯同意,會不會又一怒之下,将文炫你剝光了衣服,扔寒潭裏洗個十天半月”铎渃眼睛忽然一亮,豎着右手食指在眼前一晃,恍然大悟般一敲自己的腦門,“我記得上次你把他養得小鹦哥給拔了毛,他把你關了大概……”铎渃微微一想,“大概是十天”铎渃眼中帶笑得看着司文炫将拳頭一握,恨恨得咬牙朝他沖了過來。
“哎呀,脾氣這麽大啊,這可不好”铎渃伸手迅速截住司文炫的手腕,“行了文炫,時候不早了,你是不是該走了?”
“是該走了”司文炫朝窗外虛虛一瞟,暮色微合,霞光凄豔染透了半邊天,收回目光,只将铎渃望了一眼,掙脫出手,一手晃動着手腕,轉了轉脖子,“走也行,先陪我打一架”
“有病”铎渃起身向外走去,“我沒空陪你”他覺得是時候去照顧照顧蘇子陌了,那只驚了心的小家雀,一時放縱于他,便不知天高地厚,今日若不上些心思好好懲罰懲罰他,怕是又該忘了自己是個什麽東西。
“铎渃”司文炫先一步到了客廳門口,伸手将他一攔,極認真道,“你既不能放了蘇子陌,便對他好些吧,不看在我的面上,哪怕是看在清明死得那麽悲慘的份上,多擔待些他”
“這個用不着你操心”铎渃拂開司文炫的手,走了幾步,忽然又停下,不帶情緒道,“文炫,把你插在我府上的眼睛往回收收吧,否則,我可不客氣了”
“這正是我要提醒你的”司文炫不屑得冷笑一聲,抱着肩膀,懶散的靠在門框上,“把你的狗管好了,天天跟在我屁股後面,比蒼蠅還惹人煩,我心情好,也只當陪那幾只笨狗玩玩,若我心情不好……呵呵,铎渃,到時別怪我”
铎渃只微微側了側頭,卻什麽也沒說,定了半刻,向後院走去。
司文炫仰頭看着天空,緩慢的舒出口氣,俊眉微挑,面色頓時變得凝重許多。
果然,裴清明果然留下了一些铎渃的把柄,依他對裴清明得了解,裴清明怎麽會将那些把柄帶在身上,直到臨死時,才将證據托付他人?司文炫揉着額角往外走,心思沉沉得如同這灰沉的夜色。
裴清明當初靠近铎渃,也只不過是為了搜集铎渃的罪證,如今卻将铎渃一切罪行堂而皇之的托人往蘇子陌身旁送,他的目的是什麽?為了蘇子陌嗎?這麽危險的舉動,即使铎洛不殺他,恐怕铎渃也會費勁心機殺了裴清明,還是他已經知道了什麽?司文炫忽然停下腳步,腦子裏頓時清明透頂。
他忽然想明白了很多事,裴清明其實是城府最深的人,所有人都小瞧了他,他不是不了解铎渃和铎洛,只是一直在裝糊塗而已,铎渃提醒他的事他不是不放在心上,而是做給铎渃看,而他之所以将铎渃的罪證帶在手上,或許只是以防萬一,萬一他死了,便将之托人送出,目的或許只有一個,就是告訴铎渃,他有把柄在自己手上,那麽,真正的罪證應該還有一份,應該在一個安全的地方,但,這個安全的地方應該在哪裏呢?
司文炫驀然舒開眉心,他決定去裴府看看,或許會在那裏有所發現。
但司文炫還是有很多疑問,裴清明既然能夠想到這些,定會做好萬全的準備,可是,為何還是死在了慧穆山,到底還發生了什麽?讓一個身經百戰的大将軍在周密部署下,還不得護全自身?
铎渃來到攬月軒的時候,天邊暮雲剛好收進濃如黑墨的夜色裏,零星的幾點星光,猶如飄忽易逝的螢火清清淡淡的嵌在天空。
房內燭火映着窗紙跳躍着,铎渃端着竹盤站在院裏,望着窗半晌。
或許他真應該如司文炫說的那樣,在對蘇子陌好點,那樣一個倔強的人,那麽堅強,若他肯軟弱一點,也許自己也不會費盡心機将他折磨,铎渃只不過想讓他乖一點,但似乎,蘇子陌生來就不懂得示弱,寧願遍體鱗傷,也不願低下頭,哪怕僅僅是說一句假話,他卻也不肯。
如此倔強的人吶。铎渃微微嘆了口氣,推門走了進去,擡眼見蘇子陌和衣躺在床上,緊皺的眉心仿佛凝了霧霭,似是做了什麽惡夢,抓着錦被的手微微顫抖着,卻仍倔強的咬着下唇不肯呼出口。
許是蘇子陌的樣子讓铎渃有些心疼,不由自主的皺了皺眉心,輕手放下托盤,緩步向床邊走來,俯身伸手想要為蘇子陌掖被角。
蘇子陌忽然覺得有誰靠近了他,心內一震,豁然睜開了眼睛,入眼便是铎渃一張不帶情緒的臉,他幾乎是下意識的一下滾進床內,強自鎮定的看着铎渃的反應。
铎渃停在半途中的手微微一動收了回來,他沒想到,蘇子陌居然怕他怕到了這種地步,心中頓時說不上什麽滋味,他的原意是想讓他乖一點,只要乖一點就好,可是,蘇子陌似乎更懼怕他。
铎渃冷冷的一勾唇角,擡頭定定得望着蘇子陌,蘇子陌驚悸得看着铎渃如墨夜般深邃的眼睛,不敢有半分移動。
他來又要做什麽?又想那種事?蘇子陌不覺中将手一寸寸收緊,幾乎聽得清自己的心髒瞬間惶恐的快跳了幾下。
铎渃卻不緊不慢的朝他伸出了手,聲音平淡的沒有半絲情緒,“到我身邊來”
蘇子陌卻一動不動,只定定的将他望着。
铎渃瞬也不瞬得望着蘇子陌半日,唇邊漸漸漾起一絲柔和,緩緩放下手,“好吧,不願過來就不過來吧”铎渃起身走到桌前,端起竹盤的白瓷碗,仍坐在床邊,體貼的用調羹調着熱粥,緩緩道,“你最近怎麽了?吃得越來越少,這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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