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雨夜
第十九章 雨夜
蘇子陌多不多疑只木裏心裏最清楚,木裏既不肯說,蘇子陌也懶得多問,吃好桃子,懶懶得伸了伸腰,走到東北處拂開那一痕幽簾,伸手去抱琴案上的漱秋。
木裏仍坐在梨木桌旁,随着蘇子陌的身影轉了轉身子,目光在那痕晃動起一片清涼青光的珠簾上微微定了定,透過簾隙看着那把古潤的七弦琴。
蘇子陌拂開珠簾,但見木裏目不轉睛的盯着他這處,手在珠簾上微一頓,笑着向木裏走來,“你倒是怎麽了?真是越來越讓人看不透你了”将漱秋置在桌上,擎着茶杯喝了口茶。
木裏回神哦了一聲,他一直好奇,好奇蘇子陌到底知不知道裴清明給他留下的到底是什麽,铎渃一直暗中調查,雖當日從慧穆山傳出來的據說是裴清明千方百計搜集的铎渃罪證,但留給蘇子陌的真的也是铎渃的罪證?木裏嘆了口氣,“蘇公子,你知不知道裴将軍給你留的東西是什麽嗎?”
握着茶杯喝茶的蘇子陌動作一住,走到房門前微仰着頭望了望天,輕笑道,“我怎麽會知道”又一笑,“你怎麽想起來問這個”默默一嘆,“我都已經忘了”
木裏倒小瞧了蘇子陌的忘性,那樣一個執着為他付出的男子,蘇子陌居然已經決定忘記了,恐怕裴清明即使下到九泉,也難甘心,木裏忽然有些憤然,握了握拳頭道,“忘?你忘得了?我真是搞不懂你,既然有人疼,幹什麽非要拒絕他們”
“木裏,你腦子今天沒問題吧”蘇子陌回頭挑眉瞪了木裏一眼,“你在說什麽胡話,因為他們對我好,我就必須委身他人,我怎麽聽說,王爺也時常要求木裏侍寝呢,況且王爺待木裏很是不同,木裏怎麽不肯去接受?不肯去順從?”
木裏鄂了鄂,立即反駁回去,“真好笑,王爺的确時常威脅我,也不過同我說笑而已,他不會對我下手的,這一點我可以肯定,王爺也的确對我不同,那也是因為我于他有救命之恩,我娘親對他有哺乳之情,況且,我已有今夕,才不會有那種嗜好”
“你有今夕,你沒有那種嗜好?”蘇子陌冷笑一聲,聲音帶着凄涼,“我有菀熙,我也沒有那種嗜好,結果又怎麽樣了,還不是落了個任人宰割的下場”冷哼一聲,又嘲諷似的一勾唇角,“他倒是将兔子不吃窩邊草的真理貫徹的很徹底”
木裏聽着蘇子陌悲傷的嗓音,心裏有些觸動,他覺得自己也許把事想的太簡單了,畢竟這些事不曾在自己身上發生過,他又如何真正懂得蘇子陌的心思,不由讓步,“好了好了,我說不過你,對對對,王爺就是不愛吃窩邊草,你怎麽辦吧”起身順了順袖口,“行了,我該走了,好好練你的琴吧”
“去看今夕?”蘇子陌轉了轉手裏的茶杯,木裏不屑得嘁了一聲,“你以為呢”走到門口時,又忽然一滞,回頭對蘇子陌欲言又止了半日,卻只勉強的丢下一句“哦,沒什麽”抽身而去。
蘇子陌立在房門上,看着木裏挺拔的身影消失在攬月軒院門外,心裏存了些許疑惑,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木裏似乎隐瞞了什麽。
西窗下的芍藥枝葉青翠在風中輕搖,東窗下的幾株籬障開得花又盛了幾分,引來數只蝴蝶逐香翩遷。
倘若木裏不提裴清明,蘇子陌幾乎要忘記,自己生命裏曾經有那樣一個男人為他真心付出過,只是世事難料,裴清明死了,就連一直揚言要護他周全的蕭問鄰也自從離開跋木村起,一去無音信。
前廳長幾案上置下的香爐散了滿滿一室冷香,铎渃歪坐在太師椅上,左手肘支着扶手,撐着額頭,半阖着眼睛似是要睡了過去,一旁侍奉的丫鬟禀着氣息,不敢有絲毫懈怠。
木裏看完今夕從前廳經過,在廳外一停,笑着走了進來,“我就知道王爺一定會在這裏等我”铎渃睜開眼睛,收起手臂,靜靜得一望木裏,“去看今夕了?”
“是,王爺怎麽又忽然讓她給那些下人漿洗衣物”木裏眸光陰晴不定,“我又做錯了什麽?”幾乎每次都如此,倘若木裏做錯了事,铎渃從不懲罰打罵半句木裏,但作為木裏心頭肉的今夕卻要倒黴了,倘若木裏不曾犯過錯,派給今夕的活也只是些輕松簡易的活,但倘若木裏犯了錯,就是今夕倒黴的時候了,木裏奇的是,自己今天又怎麽惹着铎渃了,竟然讓今夕去洗下人的衣服。
“木裏你先坐下”铎渃擺手撤下廳內侍奉的丫鬟,正了正身子,伸手擎起左手茶幾上的雪色茶杯,把着茶蓋壓了壓浮起的茶葉,從茶杯處擡眼一瞟木裏,“你猜你做錯了什麽?”垂眼慢飲一口茶,擱了茶杯看着木裏,“木裏,你覺得我對你如何?”
“王爺對我很好”木裏迷惑不已,坐在左下手的椅內一頭霧水的看着铎渃,臉色微微帶着半分哀色,铎渃扯着唇角冷笑,話音雖平靜無常,卻攜了份冷厲,“收起你那副可憐兮兮的模樣,木裏,你還知道我對你不錯,難得的很”清淡的掠了木裏一眼,“自己好好想想,你自己做了什麽不該做的事,倘若你一日想不出,我就讓今夕将府裏上上下下所有人的衣服全洗了,直到你想出來為止,如果你不心疼的話”
木裏頓時不安起來,铎渃這次真的生氣了,要命的是,木裏不知自己到底哪裏觸了铎渃的禁忌,铎渃看着木裏不安的面容,走到木裏身旁,一手壓着木裏的肩膀,極近的看着木裏的臉,僅一拳之隔的距離,木裏将铎渃眼裏的嘲笑看得清清楚楚,“木裏也有不靈光的時候”伸手釺起木裏的下巴,眼中嘲諷更盛,“你若不靈光,今夕可要倒黴了呢”
木裏靜了靜,輕輕笑了起來,直直看着铎渃毫無波瀾的眼睛,“容我想一想”铎渃松開手,直起身,理了理袖口,“随你,我不急”铎渃步履緩慢向廳外走去,負手微仰着頭,嘆息似的提醒木裏,“別想太久,今夕等不了”
木裏想自己果然倒黴,居然讓铎渃給察覺了什麽,但一向細心的自己到底做了什麽不該做的事,讓铎渃起了疑?木裏仍坐在椅內,手撐着下巴,細細思索連日來,自己做過的事。
這些日子以來,他除了奉着铎渃的命令到攬月軒查蘇子陌的任務外,便是日日在王府後院陪今夕說話,得空時便是去廚房那處,逗逗養在柴房的那只白貍貓。木裏閉了閉眼睛,卻想不出還有哪一處他做的欠了思考,看铎渃的神情,應是今日所做的事讓他察覺了什麽,可今日,他只去過攬月軒,再就是今夕那裏。
問題出在攬月軒。木裏沉沉的捏着下巴,目光頓時變得深邃莫測,眸中忽得一亮,臉色頓時白了幾分。铎渃今日曾去過攬月軒聽牆角,即是如此,他與蘇子陌所說的話應是多多少少進了他耳裏,可木裏恰恰想起自己同蘇子陌說話時,說了些不該說的話。
木裏大悟的伸手一拍額頭,他千不該萬不該同蘇子陌說起他與铎渃所談的條件,铎渃不曾與木裏提起過,蘇子陌也不曾對木裏講過,作為奴才的木裏是如何得知的?若不曾偷聽過他二人的對話,木裏又如何知曉得如此詳細?更要命的是,木裏在外聽牆角,武功不錯,耳力也相當不錯的铎渃居然沒有察覺,這又說明了什麽?木裏臉色頓時又變得難堪了幾分,他實在是…太大意了。
六月的天善變如壞脾氣的嬰孩,剛剛還清透如玉的天空,瞬息之間陰雲密布,黑壓壓的濃雲自天際滾滾而來,電閃之間,隆隆雷聲如軍鼓大作,剎時,便是大雨傾盆而落。
蘇子陌右手端着燈臺,左手虛虛護着半頃燭光,立在黃梨木桌旁,靜靜透過虛掩的門望着雨幕裏被肆虐的花草樹木。
攬月軒這一院青翠,再平日看似生機無限,只是當狂風來襲也只能獨身承受,受得過便是雨過天晴,受不過,便是枝折身亡,而他蘇子陌,便命賤如草,甚至比草還不如,同是禁锢之身,同是蝼蟻之命,蘇子陌忽然覺得這攬月軒他似乎來得對了。
蘇子陌輕嘆一聲,盡管心有不甘,也只能如此茍活,倘若他也輕視了自己,豈不是讓旁人小瞧了去。
将燭臺放在桌上,拂開東北處那痕珠簾,望着琴案靜置的漱秋,蘇子陌忽然有了彈琴的興致。
蘇子陌坐在琴案前,覆在琴面上的手微微一靜,纖指翻飛間,琴聲激蕩周遭。門外雷聲大作,電閃間,風攜着缥缈雨絲拂門而入,吹動着珠簾晃起一片清涼青光,輕掀起蘇子陌月白袍擺翻飛落下。
心思低沉,猶如這夜雨天氣,禁不住勾惹出許多傷心往事。蘇子陌驀然憶起了為他殉情的聶菀熙,因為他一時倔強而喪了性命的流光。
蘇子陌本是個普通商賈裏的小公子,家裏算不得富可敵國,但也論得上富裕,自小與青梅聶菀熙相知相愛,原以為自己此生便得此結果,圓滿一生,不想世事難料,家裏一時遇難,得意了蘇子楓,葬送了他一生,也毀得他身陷囹圄,難以脫身。落了個今日這等身份,當真可悲可恨。
指上琴聲驟收,淩亂琴音四散開來。蘇子陌驀然盯着門外,眸底沒有半分情緒。
雨落如珠,敲打着碧瓦飛檐。連接成線的雨幕裏,铎渃右手撐着繪竹油紙傘慢慢向攬月軒走去,地上被雨珠激起的雨水濺濕了他的鞋面,散開大片大片水痕,左手中那盞燈籠,在夜風輕輕搖擺,晃起一片朦胧的光。
今日本是晴空大好,不想到了黃昏時分,卻驀然襲來一陣暴雨。
铎渃多時不到攬月軒來,便撿了個這種壞天氣,來看看蘇子陌。
铎渃剛到攬月軒的院門上,伸手推門的動作卻忽然滞住,緩緩收回,垂在身側,默然望着緊閉的房門。
瓢潑雨中,雨聲閉空,一陣肆意瘋狂的笑聲在雨聲中響起,狂放不羁的笑聲中帶着無盡放肆響徹暗夜,卻被雨聲掩了大半,被大作的雷聲帶遠了方向。
铎渃遲疑了一會,吹熄了燈,伸手推開院門半個縫隙,順目而去,一道身影在黑夜裏,電閃雷鳴中,淩亂的練着劍法,一會兒又癫狂的又跳又蹦,仰着頭,讓雨水肆虐着臉龐,蘇子陌呼喊着,笑着,完全忘記了周遭的一切。
有什麽東西似是一根毒針在心上狠狠紮了一下,铎渃右手中的傘早已在看到蘇子陌瘋狂舉止之時,不知被夜風帶去何處,雨水肆意的澆透了铎渃全身,铎渃卻仿若不曉,透過沉沉黑夜,看着蘇子陌在電閃雷鳴中,瘋狂的發洩。
蘇子陌手裏握着半截讓風吹折而下的籬障枝,在暴雨中,狂肆的練着劍法,劍式淩亂,他也只是想到一式算一式,直至渾身喪盡力氣,跌坐在地上,一手胡亂的抹着臉上的雨水,一手握着枝條,抽起地上大片大片的水花。蘇子陌忽然伏在地上,電閃如練,極速劃破夜空,照着蘇子陌寂寥狼狽不住顫抖的身影,低低的哭泣聲壓抑得混進雨聲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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