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誰要你的道歉?”

【78】

晚上九點左右,陸家別墅。

陸鳴臉頰上的巴掌印明顯,他想讓張姨幫自己準備一個冰袋,連喊了兩聲都沒喊來人。他這才想起,張姨今天休息,一早就回家了。

陸鳴只得自己進了廚房,從冰箱內的制冰層中,挖出了一些冰塊,用一塊較薄的毛巾包裹起來,紮成一團。他拿着簡易的“冰袋”冰敷了一陣,疼痛得到了明顯的緩解。

由于沒有及時處理,他右臉這邊微微腫起,十分難看。

陸鳴嘶聲,丢掉了冰袋。

他倒了一杯水,腹中饑腸辘辘,他想起自己還沒吃晚飯,便随手拿了冰箱裏張姨給他備着的三明治出來,配着水,咬了幾口充饑。

偌大的別墅空蕩蕩的,只有他一個人,格外冷清。陸鳴神情恍惚,大概是和池秋待慣了,現在的他很不習慣這種孤獨。

為此,不同于往日,今天的他早早地洗漱完在床上躺下。入睡不到幾分鐘,他的腦袋嗡嗡作響,硬是疼醒了。陸奉申這一巴掌打得實在用力,使得他到現在還在頭疼。

不僅如此,在近期長時間的疲勞狀态下,沒有池秋陪伴在身邊的陸鳴經常會失眠。

他起身去到收藏室中,從櫃子裏拿出了一瓶酒,倒了半杯。

他一口灌下,希望自己今夜能安穩入睡。

手機上,池秋還是沒有回複他的消息。

陸鳴納悶,以往池秋總是很快便回了。他心想自己明早應該去一趟池家,可就他臉上這個情況,去了也會讓池蘭雁起疑。大概這幾天內,他都無法與池秋見面了。

正當他打算着該怎麽和池秋解釋時,別墅的門開了。

陸鳴透過客廳的落地窗,看到季宴琛的車緩緩駛入前院。他微微一愣,很快便反應過來。之前因為季宴琛常來,陸鳴見池秋高興,就将季宴琛的牌照錄入了系統。所以他過來,門衛那邊都是直接放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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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已經變小了,零零散散地往下落。

陸鳴放下酒杯,玻璃與桌面輕觸出聲,與外面的雨滴聲一樣清脆。

屋子的門從外被打開,進來的只有池秋,季宴琛并沒有下車。

陸鳴見到池秋沒有打傘,頭發和肩頭都被淋濕了,他的手中也沒有平時出門一貫拿着的導盲杖。

雨夜的天漆黑,池秋熟悉別墅前的每一塊板磚,一步都沒絆着。也或許是前院微弱的路燈,和季宴琛敞亮的車大燈,給他照明了一條艱難的路途。

陸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快步朝他走去。走近了,陸鳴發現池秋一雙眼睛微紅,明顯是哭過一場。

陸鳴顧不得什麽,和往常一樣握住了他的手:“發生什麽事情了?”

池秋沉默不語,生硬地抽出了自己的手。他像是看不到陸鳴一樣,徑直往裏走去,進到了卧室中。

陸鳴心中一緊,忙随其後,壓根顧及不了停留在前院的季宴琛。

“池秋。”陸鳴喊着池秋的名字,再次站在了他面前。

而池秋的目的,是他放在抽屜中,那枚小心珍藏的婚戒。

他無視陸鳴的話語,在手摸到抽屜的一瞬間,他習慣性地摸着抽屜的邊沿。不知怎麽的,他的嘴角生硬地扯了扯,自嘲地笑了起來。

僞裝了這麽多年,在他下意識的動作裏,究竟是帶着多少個盲人會有的行為?池秋已經不知道了,因為他明明看得見,卻活成了一個真正的瞎子。

什麽都看不清,什麽都被蒙在鼓裏。

所以他才會被陸鳴如此浮于表面的欺騙哄得團團轉,愚蠢地認為自己真的被他所愛,愚蠢地認為老天爺終于站在了自己這一邊,愚蠢地認為自己這一次真的能尋回當年的春日。

可他不知道,他的自嘲,實則更像是苦笑。

“池秋。”陸鳴出聲,指腹撫摸在池秋哭腫的眼角,“到底怎麽了?不能告訴我嗎?”

池秋沒有看他的臉,他既然是個瞎子,就應該有瞎子的行為。

陸鳴希望他看不見,那他就應該看不見。

可惜池秋又錯了,此刻的他理應看看,看看陸鳴的臉上那為他改變的表情,是如何“濃烈”,是如何比往前任何一個表情都要顯眼。

池秋低着頭:“陸鳴。”他終于開口,嗓音暗啞,“為什麽要騙我?”

問來問去,想來想去,他只想知道這個答案。旁人說一百遍,他都不信,他就想聽陸鳴親口告訴他。

頃刻間,陸鳴臉上的溫情脈脈消失了。

陸鳴有困惑,有懷疑,更多的是保持沉默。他站在池秋面前,麻木的臉上重新出現了不化的冰霜。

也就是這時,池秋微微擡了眼。陸鳴冰冷的面孔跌入他眼底,讓他遍體生寒。

陸鳴永遠是這樣,仿佛對什麽都不在意,仿佛對什麽都不喜歡。

這份疏遠,往前池秋看着心疼,所以貼近他,擁緊他,想将自己的愛和溫暖一并給予他。如今,他再見陸鳴,卻是失望與荒謬,更是傷心。

池秋閉了閉眼,痛苦地皺緊了眉。他微微彎下腰,一只手放在心口,抓緊了單薄的衣服。他的動作很小,如被關在籠子裏的鳥,使勁掙紮也無法掙脫牢籠。

他不想再拖延時間了,陸鳴每一分鐘的緘口不語,都是對池秋的淩遲。

他問陸鳴:“金程俊追求我妹妹的事情……是你安排的,對不對?”

陸鳴一頓,停止了所有的疑問。

原來池秋知道了。

但最可怕的,并不是他們彼此知道了對方的秘密,而是陸鳴的“坦率與真誠”。他幾乎是在池秋問出口的三秒鐘後,果斷地承認了:“是。”

池秋愣了愣,一雙眼眸濕潤,他木然地擡頭,定定地望着陸鳴:“你就這樣承認了?”連反駁都不曾有一句,就這麽爽快地承認了?

陸鳴仍是那副沒有表情的面孔,他冷靜得吓人,永遠不通情理,只站在能夠分析解決的方案前回答問題:“你既然會問我,就代表你已經知道了,多說無益。”

“多說無益?”

池秋啞然失笑。對,陸鳴就是這樣,他要同你演的時候,事事俱到;他不想演了,連騙你一句都懶得張口。

池秋掐着掌心,指甲已經将皮肉勒出了血紅色。比起季飛寧的直白,陸鳴的親口承認,更能将他粉身碎骨。他呆呆地站在陸鳴面前,眼淚不争氣地落了下來。短短幾個小時內,池秋不知道自己已經哭過幾回。

他止不住眼淚,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仿佛這種無能的宣洩成為了他最後的反抗。他渾身焦灼,猶如一把春木枯柴,烈火中燒,刺痛着他的每一寸神經。而從心底蔓延出來的疼痛正在向他全身進攻,嘲笑着他一年多以來的自欺欺人。

池秋踉跄一步,扶住了桌子。

陸鳴的心也跟着踉跄一下,他的手下意識地想去握池秋的手,被池秋狠狠躲開了。

池秋輕聲問:“為什麽?”

還是這個問題,陸鳴沒有第一時間回答。

池秋微微退後一步,扯了扯嘴角:“就為了爺爺的財産?”

池秋帶着哭音:“你說話啊!”

“是。”

彼此都陷入了無言中。

池秋心一沉:“就為了這個……你騙我?”

陸鳴直立于他面前,沒有要逃走的意思。他口中的話語是凝結的石塊,怎麽都吐不順暢,最終他唯有說出:“抱歉。”

可池秋要的是這一句道歉嗎?

“誰要你的道歉——”池秋的聲音逐漸走高,他雙目似是充血,似是溢滿淚水。他無助地想要讨一個公道,不知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池夏。

“就為了這個,你安排別人去追小夏,讓她私奔?就為了這個,你有沒有想過我妹妹的安全?!萬一那個男的傷害了她,萬一那個男的……”

陸鳴打斷了他,總算有了除開道歉以外的解釋:“我調查過,金程俊雖然生活艱苦,但人不差,與池夏也早就互有好感。池夏根本不喜歡陸殷亮,我對她和金程俊,只是撮合,并沒有強迫。他們私奔,是我沒有預料到的情況。”

即便是面對池秋如此激烈的質問,陸鳴都還能冷靜對答。

他感受不到濃烈的情感,因此不明白充滿謊言的愛情是有多麽恐怖,多麽令人絕望。陸鳴是無法感同身受這一切的,所以他才會這樣做。

不管是對池夏,還是對池秋。他根本沒有清晰地意識到,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池秋輕聲:“你就是這樣,把任何感情都不當一回事。”

他對陸鳴失望透頂,說不下去了。

他說再多有什麽用,陸鳴的固執己見,自私自利,在短短幾句話中,被體現得淋漓盡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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