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非非的新家教
飛白想到洛予森說錄音筆裏有重要錄音,心想自己要是承認弄丢了得在他那兒扣多少印象分啊。
于是他說:“我一時半會兒忘了放哪兒了,師兄你再給我點兒時間……”
洛予森沒搭腔,目光随意地落到了他床頭的一本書上:“喜歡博爾赫斯?”
飛白看到自己放在枕頭邊上那本《深沉的玫瑰》,沒好意思說是睡覺之前催眠用的。
等等,他好像看到書縫裏夾了什麽東西。
飛白探身把詩集撈過來,從裏面抽出了錄音筆。
他有強迫症,看書從來不折頁,昨天應該是随手把錄音筆拿來當書簽了。
這麽說洛予森早就看見錄音筆在哪兒了,故意等到現在才告訴他。
飛白想到剛才自己強裝從容淡定的樣子,覺得臉頰有點熱。
“謝謝師兄。” 他小聲說。
洛予森向他攤開手:“不謝。”
手指修長勻停,掌紋幹淨流暢,這只手兩天前幫他握住過咖啡杯,貼過他手背。
飛白在片刻之後才反應過來,把錄音筆遞給他。
洛予森接過來,站起身向門外走:“下次會另外給你準備一支新的。”
送他出去的時候飛白看了一眼牆上的挂鐘,十點不到,他還有半個可以自由揮霍的上午。
洛予森下樓的時候聽見自己的腳步聲在狹小的樓道裏回蕩,他以前沒住過這種不裝電梯的老式居民樓,今天第一次知道原來有人會在樓道裏晾衣服。
其實他本可以讓司機過來取錄音筆,但不知怎麽就對飛白住的地方産生了些好奇,想着上班之前拐過來看一眼。
樓下的門是一直敞開的,有住戶為了進出方便直接用磚塊抵住了門,他看到的時候還下意識地皺了皺眉,心想也不知道小孩兒住這兒安不安全。
說起來當年他在 S 大念書的時候一位長輩給他在附近的高檔小區買過一套房子,畢業以後他就不常來住了,但也沒有賣掉或者出租,因為占有欲一向強烈。
想到這裏,洛予森心念一動,随即又失笑。
這才認識小孩兒幾天。
他到公司的時候又看見洛丞丞在跟鄭秘書聊天,正想對他們的不務正業聊天二人組發表點意見,洛丞丞就湊了過來,大驚小怪道:“哥我沒看錯吧,你今天居然遲到了。”
洛予森打開手機看了一眼,快十點半了,在飛白那兒耽誤的。
“那你去跟財務彙報一下,扣我這個月的工資。” 他說。
洛丞丞幹笑了兩聲:“這我哪兒敢呢洛總,我還指着您給我發工資呢。”
他打量了一下洛予森,覺出對方有哪裏跟平常不太一樣來,對,是表情,洛予森的表情難得地柔和,像是剛經歷過什麽令人愉悅的事情。
洛丞丞不肯放過這個八卦的機會,他眼珠一轉問道:“哥你早上去哪兒了?”
洛予森松了松襯衫的領子:“見非非的新家教。”
“非非的新家教?” 洛丞丞來了興趣,“男的女的,多大啊,長得怎麽樣?”
男的,不到二十歲,還是個小孩兒,至于長得麽……
洛予森無端想起那天在咖啡店裏飛白的勾人笑容,他咳了一聲,沒有回答洛丞丞的無聊問題,徑直回了辦公室。
“沒意思。” 洛丞丞撇了撇嘴。
他又抓緊時間跟鄭秘書聊了兩句,中途接到一個電話,挂斷以後有些煩惱地抓了抓頭發:“鄭姐,這次這個合作方也太難搞了,硬要我把價格降低百分之二十,談了好幾次也談不下來,這不今天又找我一起吃中午飯,估計是要打持久戰。”
他看了看表:“人家約在 S 大附近一家日料,去晚了估計沒地兒停車,我現在就得走了,你幫我跟我哥說一聲。”
“就找理由逃班兒吧你。” 鄭秘書用手指隔空點了點他。
飛白沒想到上午這麽快就處理完了許戈揚和洛予森的事情,他打開冰箱拿出一罐可樂,一邊喝一邊琢磨剩下這些時間用來幹點兒什麽,在碳酸氣泡升騰破碎的聲音裏,他想到自己有一段時間沒去看奶奶了。
他奶奶也住本市,是個挺有意思的老太太,具體表現在非常不樂意給別人面子上,比方說他爺爺還在的時候,有一次叫她陪着去參加小學畢業六十周年同學聚會,她當時正戴着老花鏡陪飛白一起看動畫片,聞言非常不耐煩道:“你就跟他們說我人沒了,反正一共也剩不下幾個人去。”
他奶奶不僅不給老伴兒面子,連兒子的面子也不給。飛白小時候調皮,在學校裏表現不好被叫家長,他爸回來以後就開始唠叨,說自己以前從來沒讓飛白爺爺被老師請去學校過,奶奶就在旁邊冷冷地接了一句:“因為都是我去的,你忘了我提着棍子攆了你三層教學樓的事兒了?”
後來飛白念高中的時候跟許戈揚談戀愛被父母發現了,他爸媽逼他跟許戈揚分手,不然就把他趕出家門并且斷絕他的經濟來源,飛白就是不低頭,摔門而去之後咬着牙在外面走了一晚上,最後還是他奶奶找到了他,第二天就拿着退休金在外面租了房子讓飛白搬過去,一直照顧他到高考結束。
期間飛白爸爸還上門鬧過,跟她說要是再慣着飛白胡作非為他就不認她這個媽了。
飛白奶奶哼了一聲:“敢威脅你媽?我還不認你這個兒子呢!”
從那一刻開始,奶奶在飛白眼裏就從一挺有意思的老太太變成了國産老超人、當代女菩薩。
行,那今天上午就去拜他家的老菩薩。
飛白把喝完的可樂罐扔到垃圾桶裏,背上書包踢踢踏踏地往樓下跑,出了門之後先去附近的銀行取了點兒錢,然後掃了一輛共享單車往奶奶家的方向騎過去。
奶奶住的地方離他現在租的房子不遠,騎車二十分鐘就能到,他在那兒吃完飯之後回學校上課時間應該正好。
這個點兒路上沒什麽車,自行車道更是寬敞,飛白加速踩了幾下腳蹬子,涼風從臉側吹過,灌滿了他的 T 恤,讓他産生了一種自己在滑翔的錯覺。
他到的時候奶奶正要出門,手裏還舉着一根沾了面粉的擀面杖,看見他以後驚訝道:“飛飛你怎麽來了?”
然後又往他身後看:“小許呢,小許這次沒陪你來?”
飛白沒想好怎麽跟她說和許戈揚分手的事情,他決定先轉移一下話題:“您這出門兒怎麽還帶擀面杖啊?”
“哦,樓下有人搶我們跳廣場舞的地盤兒,我估計這兩天可能要動手,拿着防身用。” 奶奶淡定地說。
飛白咽了口口水,決定還是先不說許戈揚了,他怕自己說完以後奶奶二話不說直奔學校用擀面杖把他前男友擀成照片。
“飛飛開學有一個多周了吧,你一直沒來我還以為你上大二了學習忙,也沒敢給你打電話,怕影響你。” 奶奶用擀面杖敲了敲飛白的肩膀。
“我…… 我是有點兒忙。” 飛白說。
“哎喲,那你那便利店兼職就別幹了,還是學習要緊,我跟你說多少回了,生活費我給你,我有退休金,以前還攢了點兒錢,而且你爸他雖然話說得狠,也不是一分錢不給我,你去遭那罪幹什麽?” 奶奶絮絮叨叨地把他拉進了屋。
“便利店我已經不幹了,” 飛白趁奶奶不注意,順手把兜裏裝了錢的信封壓在了櫃子上的花瓶底下,“帶我做項目的教授給我介紹了家教的活兒,能掙好多錢,您不用擔心我,沒事兒多給自己買點兒吃的穿的,或者出去旅個游什麽的。”
他之前在便利店打過夜班的工,失戀之後一直沒心情去,人家打電話來他也不接,這件事就沒下文了。
奶奶 “哦” 了一聲:“那家的家長怎麽樣啊?”
家長挺好的,人帥有錢學歷高,還給我戴過綠帽子。
飛白笑笑,只說了前半句。
奶奶幫他把肩上的書包摘下來:“快飯點兒了,你想吃什麽?”
飛白打算說點兒撒嬌的話,比如您做的我都想吃什麽的,但他發現奶奶下一秒就拿出手機打開了外賣 App。
于是他頓了頓說:“都行,您點的我都想吃。”
然後他奶奶就點了遠近聞名的一家螺蛳粉。
外賣送來的時候,飛白聞着那味兒,總覺得這跟他想象中祖孫二人其樂融融共聚一堂的場景不太一樣。
奶奶倒沒覺得有什麽,一邊幫他撕一次性餐具的包裝袋一邊跟他分享自己的生活近況:“我跟你說啊飛飛,最近跳廣場舞的時候邊上總有個老頭在看我,還誇我像小天鵝,你說我這麽大歲數的人了,聽着怪不好意思的……”
飛白可能被螺蛳粉熏得有點頭暈,張口就問:“您确定他說的不是小天鵝洗衣機?”
然後他就看見奶奶抄起了擀面杖。
一直到騎車回學校的時候,飛白的胳膊肘都還在隐隐作痛,快到西校門的時候他實在忍不住騰出手揉了揉,結果這時候輪子底下不知道壓上了什麽東西,硌得他的車頭直接往旁邊偏過去,擦上了一輛停在路邊的豪車,他的胳膊肘也重重地杵在了車門上,疼得他的眼淚一瞬間不受控制地飙了出來。
豪車的車窗緩緩下降,他看見了一張年輕男人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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