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番外一 紅葉送清秋

水之都的夏天,火力全開的太陽似乎要将運河裏的水全都蒸發一般。

蘇怡樂穿着短袖襯衫的制服,帶着一頂草帽,一邊擔憂着運河水位,一邊飛快地劃着漿。今天運送的貨物中有一件加急的當日送達件,放在沉重的保溫箱裏。到達目的地後,他看着收件人打開保溫箱,裏面是一棵嫩綠的樹苗。

——這種樹木的幼苗不能承受高溫,但長大後就好了。

收件人一邊向他解釋,一邊把盆栽放進溫室。

這是他來到高城區之後的第三個夏天。

“樂樂,來吃西瓜吧!”

一踏進海鷗快遞的大門,就聽到老板的招呼聲。回過神來,面前的老板剛切好西瓜,手中鋒利的菜刀上流淌着鮮紅的汁水,有些瘆人。

“老板別吓人……快把刀收收好……”餐桌旁的葉蘭舟一邊大快朵頤,一邊含糊不清地說着。

西瓜是鄰近的雲錦區特産,皮薄汁多味甜,是南部大陸最好吃的水果之一。

蘇怡樂咬了一口切成小塊的西瓜,感覺甜得發苦。

“對了樂樂,信箱裏有你的信,嘉嘉姐寄來的。”一口氣吞下三塊西瓜的葉蘭舟,滿足了口腹之欲,終于想起了還有事情沒有交代。

“謝謝蘭舟哥。”

蘇怡樂放下西瓜,擦了擦手,打開了信封。

信封裏掉出一片綠色,混在桌上的西瓜皮之間。

那是一張樹葉書簽,淺綠色的圓形樹葉被壓平脫水,覆蓋在透明塑料片裏面。

李青嘉信上說,這是她自己做的書簽,使用的材料是北部大陸特有的樹木,傳說帶着它去參加考試可以保佑人逢考必過。

雖然拿到手的時候,蘇怡樂的考試已經結束了。

并非是李青嘉算錯了日子,而是這一批郵件在路上耽擱了半個月。聽老板說延遲的原因似乎是途徑的山地遭遇暴雨并引發了泥石流,鐵路搶修了好幾天才恢複正常通行。

天災依然頻發,所幸預警及時,并沒有人員傷亡。

蘇怡樂知道是李青嘉在背後默默努力着。

雖然失去了作用,但蘇怡樂還是從秦雨那裏借了一本植物圖鑒,知道了這種樹木的名字,還知道它會在秋天變成深紅色。

他想到了新年假期時,李青嘉曾短暫地回到高城區。

新年聚會的時候大家都喝得有點多,蘇怡樂跟在李青嘉身後,抛下已經醉倒的另外三人,搖搖晃晃地走到運河邊吹着冷風。

冰封的河面隐隐約約倒映着岸邊紅色的燈籠。

“樂樂,你不用再跟在我身後的。”她幽幽地說。

他知道李青嘉說的是什麽意思,但他無法再忍受這種通過信件和長途電話才能尋覓到她的距離。

而且他發現這距離比長亭島到水之都的距離要短得多。

于是到了這一年晚風開始變得涼爽的時候,他也收拾行囊離開了令自己重獲新生的水之都。

星落區的生活從忙碌中開始,然後漸漸歸于平靜。

蘇怡樂自認為自己并不适應環境的改變,當初被迫離開家鄉來到高城區的時候,也是花了很長時間才克服水土不服帶來的影響。

不過這裏的路全都是橫平豎直,相比水之都彎彎繞繞的河道,記憶起來就快多了。

設計所的院子裏種了很多常綠樹木,蘇怡樂喜歡在午休的時候一個人坐在樹下石凳上看書。這裏的郁郁蔥蔥可以使他回憶起長亭島的歲月。

手中拿着的是老秦借給他的長篇小說第一冊 ,道別的時候,老秦看着他過于單薄的行李皺了下眉頭,回頭從書房裏拿出了厚厚的六本精裝書,塞進了他的旅行袋。

“要記得還給我啊!”他緊緊地握着一言不發的葉蘭舟的手,微笑着說着。

對于每日都在忙碌中度過的蘇怡樂來說,這套書至今也沒有什麽翻開的機會,只有在長途列車上看了幾頁打發漫長的旅途時光。

書的第19頁夾着一張樹葉書簽,淺綠色的圓形樹葉被壓平脫水,覆蓋在透明塑料片裏面。

他猛然站起身,書簽從書中掉落,挂在身旁矮小的常綠灌木枝頭。

一直以來萦繞在心頭的異樣感促使他向着大門口跑去。

午休時間将盡,外出覓食的同事們三三兩兩地走進大門,用驚異地眼神看着捧着一本書飛奔而去的自己。

門外是一片火紅。

——雁來樹,生長于北部大陸,秋天葉片會變成紅色然後掉落。

蘇怡樂想起植物圖鑒裏面敘述的文字,看着手中的書簽。

同樣形狀的葉片,只是在書簽中時光停留在夏季。

自己的時間是不是也停留在那裏?

“嘉嘉姐,這個月的假期,我能來淩泉區找你嗎?”蘇怡樂拿起電話,撥通了那個熟悉的號碼。

“可以是可以,不過星落區的固定假日跟我們這裏可不一樣……”電話那頭的聲音停頓了一下,“不過我會想辦法的。”

傍晚月臺上熙熙攘攘的景象讓蘇怡樂感到吃驚,雖然他聽同事說有不少人在星落區和淩泉區之間通勤上班,但如此盛景還是讓他體會到自己的孤陋寡聞。

他在人群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李青嘉穿着深紅色的大衣,帶着同色的絨線帽,四處張望着。

她似乎并沒有看到自己。

蘇怡樂突然起了玩心,他悄悄繞到她身後,然後撲上去給了她一個擁抱。

并沒有收獲想象中的反應,李青嘉摘下被他碰歪的帽子,冷冷地說道:

“想改行當刺客還差點。”

原來她早就發現了,感覺有些沮喪,于是蘇怡樂并沒有松手。

他胡思亂想着,想到在高城區的時候自己同她還差不多高,現在已經高出一個頭了。

周圍不少旅客看到兩人有些僵硬的姿勢,都忍不住露出了微笑。他壞心眼地看着李青嘉的耳朵慢慢變紅。

“好了樂樂你快松手。”她小聲說。

“最近研究所有些忙,感覺發量有些危險……所以別再看我頭頂了!”

“噗……”蘇怡樂忍不住笑出聲來。

對自己的發量十分擔憂的李青嘉,又帶上了她那頂小小的絨線帽。留長的頭發編成了麻花辮,從帽子後面垂下一小段,伴随着她走路的節奏搖擺着。

“怎麽突然說要過來?向凱莉讨兩天假期可太難了。”她回過頭來,皺着眉頭問道。

也許是理解成自己碰到什麽困擾了吧。

“沒什麽別的事,就是想到自己搬到星落區之後,還沒有來看過嘉嘉姐。”蘇怡樂大步向前,走到她身旁,“差點忘了老板托我給你帶的東西。”

說着從旅行袋裏拿出了一本相冊。

“這老頭越來越摳門了,這點運費也不願意出。”她一邊抱怨着一邊打開相冊,蘇怡樂湊上去看到第一頁是一家三口的合影,那個被父母抱着的小嬰兒就是李青嘉吧。

她啪的一下合上相冊,向一旁甩過一個兇狠的眼神。

與星落區不同,淩泉區的街道兩旁栽種着大片雁來樹,染紅了整個街區。

“洪水之前我一個人住在信川北岸,後來搬到這裏。原本是跟柳華合租的房子,她最近剛搬出去,我一個人住這兩居室又有些太大了,所以正在考慮換房子。”

蘇怡樂曾聽她介紹過,柳華是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女孩,研究所的年輕歷史學家。

“樂樂要不要住過來?”進門的時候,她提議道,“這裏到火車站只要走十分鐘,坐火車去星落區只要半小時……”

“嘉嘉姐是想找個人分擔房租?”

明明說着不要自己跟在身後,卻還給自己寄樹葉書簽,還這樣開玩笑般地邀請自己住過來。

她究竟是怎麽想的啊?

蘇怡樂心中突然湧出一種莫名的情緒,就像夏天的那塊西瓜,甜得發苦。

等他反應過來,自己已經把那個嬌小的身軀擁入懷中。

親吻如北國的秋風一般,一旦開始刮起來就難以停止,直到将落葉一掃而光。

人的成長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李青嘉記得新年假期時的蘇怡樂,還是記憶中的那個內向害羞的男孩。然後在這一年中,他先是在春季賽舟大會上一雪前恥,又成功通過了考試,進入星落區那所著名的建築設計所工作。

過了大半年,孩子就這樣突然長大了,她心中發出老母親般的感慨。

但年輕的戀人對她的走神感到不滿,仿佛提醒一般輕輕地咬了她的嘴唇。

她看着蘇怡樂解開了她的麻花辮。

紅色的絲帶纏繞在他的指尖,仿佛是一顆火種,點燃了深埋在內心的熱情。

李青嘉想到在水之都的時候,有一天風浪特別大,她坐在蘇怡樂駕駛的船上,緊緊地抓住兩側船舷才能勉強保持平衡。

奇怪的是,作為标準旱鴨子的自己,卻并沒有感到一絲害怕。

“嘉嘉姐……”喘息之間,她的名字被輕輕呼喚。

蘇怡樂的眼神中滿是藏不住的情意,他緊緊地抓着她的肩膀,仿佛生怕她會總自己的指縫間溜走一樣。

“我在呢……我在這裏……”她小聲回應着,吻上了他的嘴唇。

然後沉溺于不願醒來的美夢之中。

醒來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李青嘉聞到了廚房裏傳來的香味。

“嘉嘉姐?”蘇怡樂聽到腳步聲回過頭來。

看到他系着自己那件印着小花貓的圍裙,李青嘉不由得笑出聲來。

“要出門去海邊逛逛嗎?”她一邊将切成小塊的雞蛋餅送入口中,一邊詢問坐在餐桌對面,低着頭不敢看自己的蘇怡樂。

藍色的巨大鋼架橋墩矗立在岸邊,上面布滿了星星點點的鏽跡。

“這是……信川橋?”

“是啊,洪水之後就只剩下這個殘骸,不過倒成了淩泉區的著名景點。”

看到橋墩旁邊的紀念館,蘇怡樂這個建築狂熱愛好者二話不說就拉着自己沖了進去。

紀念館裏十分安靜,幾乎都是游客。牆上挂着被洪水吞沒的信川北岸的照片,還有一些建築模型等等,記載着流逝的回憶。

據說像柳華這樣土生土長的淩泉區居民幾乎都不會進去參觀,滄海桑田對他們來說是個過于沉重的詞語。

“可惜長亭島沒什麽值得留下的回憶,否則我也去建一座紀念館。”唯一的生還者笑着說。

吃完午飯,蘇怡樂說想看看李青嘉工作的研究所。

“沒什麽好看的,而且沒有預約的話訪客也不能進去。”李青嘉本不想在難得的假日還要接近令人頭禿的工作場所,但蘇怡樂執意要去,于是只好妥協了。

只是先逛完淩泉區的其他景點,又享用了一頓略遲的下午茶,等到下班時間兩人才動身出發。

研究所離現在的住所大約兩站路,但李青嘉并不想坐車。

“還走得動嗎?”獲得了肯定的答案,兩人沿着鋪滿落葉的道路慢慢走着。

那是一所并不顯眼的建築物,幾幢白牆藍瓦的小樓,被茂盛的紅葉所包圍着。

李青嘉看着蘇怡樂站在馬路對面遠遠眺望着這個改變了他的命運的地方,卻久久不願前進一步。而這個罪魁禍首就站在他身邊,總是想用旁觀者一般居高臨下的眼光觀察着他的改變,殊不知自己已無法置身事外。

“嘉嘉姐還記得夏天的時候寄給我的書簽嗎?”他突然開口打破了沉默。

他說的應該是雁來樹的樹葉書簽。

那是有一天柳華的學妹來訪,在舊書店工作的她正在制作送給客戶的禮物,其中之一就是樹葉書簽。

心血來潮的李青嘉向她讨來了材料和制作方法,然後只做了這一個成品。

“很少有人用這種樹葉做書簽呢,大家都喜歡更有棱角的,形狀更特殊的素材。”年輕的書店店員笑着看自己把圓圓的雁來樹的葉片壓平。

“而且嘉嘉首席,你不覺得還是紅葉比較好看嗎?”名偵探柳華眯起眼睛思索了一下,“這種樹對你來說有什麽特殊含義嗎?”

“你猜。”

雁來樹生長于北部大陸,喜愛陰冷幹燥的氣候。

本來人們以為它無法在炎熱潮濕的南方生存,直到一個園藝學家偶然中發現,如果在能夠保持一定溫濕度的溫室裏順利度過幼苗期,這種樹就能在南部大陸生長。

只是因為培育成本較高,所以雁來樹在南方依然比較罕見,也許只能在某些植物愛好者的私人庭院裏看到它的身影。

蘇怡樂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嗎?

李青嘉把那張書簽和自己的願望封入寄往水之都的信封,信紙上卻是亂寫一氣,什麽“逢考必過”之類的。

路上雖然遭遇了一點意外,但還是平安到達收件人手中。

然後到了雁來樹被秋意染紅的季節,他帶着這張書簽來到她身邊。

“我的願望實現了嗎?”

李青嘉回敬了一個問題,然後兩人都沒有作答。

只有十指相扣的手悄悄地給出了答案。

10

“嘉嘉姐別動,你頭上落了一片樹葉。”

蘇怡樂離開的時候依舊是傍晚,人潮湧動的火車站裏,李青嘉低下頭,感覺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撫過頭頂。

那是一片雁來樹的紅葉。

“對了,我有東西忘記買了,嘉嘉姐幫我看一下行李。”

說着他頭也不回地跑向候車室外的商店。

回來的時候,手裏多了一本通勤班車時刻表。

李青嘉站在月臺上,遠遠地望着列車飛馳而去。

手裏緊緊地握着那片紅葉。

夏天的時候做書簽用的材料應該還有,回去把它壓成書簽吧。

她這麽想着,踏上了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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