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表白

第33章 表白

晨起的風微涼拂面, 伸手可探及四周春光花暖。

崔沁早起去東苑園子裏摘了些朝露送回翠竹居,便去學堂領着學生誦書。

“山岌岌,水淙淙, 鼓振對鐘撞。清風生酒舍,白月照書窗。陣上倒戈辛纣戰,道旁系劍子嬰降。夏日池塘, 出沒浴波鷗對對,春風簾幕, 往來營壘燕雙雙。”

朗朗書聲, 聲聲醉耳。

崔沁帶讀了七遍後, 學生便能默讀, 時而有早起的鳥兒踩着雲霧駐足在檐下聆聽, 時而還有酣睡而起的幼童在丫頭陪同下,揉着眼睛在堂外探頭探腦, 瞧見崔沁在裏頭吓得将身子躲在門檻後。

崔沁只當沒瞧見,手執《聲律啓蒙》在堂前來回踱步, 趁着她轉身的片刻,那幼童在丫頭鼓勁下, 吭哧吭哧一溜煙滑入後堂, 随意尋了個位置,胡亂抓起一本書就開始搖頭晃腦地讀。

崔沁餘光瞥了過去, 見那總角憨童唇角猶然留着口水,不由暗暗失笑。

到了巳時初刻, 堂業結束,随侍的小丫頭上前遞給她塊帕子淨了手,端來一杯熱茶給她解渴,三兩個小丫頭圍了過來,

“夫子,子嬰是誰呀?”

“夫子,辛纣是誰呀?”

崔沁咕哝吞了一口茶,待要解釋,只見韓大姑娘提着裙擺信步進來,朝大家揮了揮手,

“來來來,你們有什麽不懂的來問我,你們家崔夫子有事。”

說完她湊到崔沁身旁,朝後側努了努嘴,低聲道,“怡翠亭有人等你,快些去。”

崔沁杏眼微愣,“誰呀?”

韓大姑娘不欲多說,上下打量了她幾眼,見穿着十分妥當,遂放心道,

Advertisement

“哎呀,你去瞧不就知道了?”見崔沁愣神幹脆推了她一把,。

怡翠亭在藏書閣之東側,攀長廊而上,過了藏書閣前面的白玉石臺,繞至東側林子裏,沿着石徑爬上小坡,便見坡頂矗立一三角翹檐亭,亭子不大,只得容三五人,卻是林木掩映,蒼翠成蔭。

崔沁提着馬面裙拾級而上,便瞧見亭外巨石旁屹立着一道清朗的身影。

他衣袂随風飛揚,松浪陣陣,卷起層層疊疊的樹葉灑落在他身上,他手裏捧着一樣什麽東西,眉目清秀癡癡凝望過來。

崔沁今日恰恰穿了件豔色的衣裳,鵝黃繡蘭花紋的對襟薄褙,下面是一條殷紅缂絲鳳凰紋的馬面裙,随雲髻上別了幾朵珍珠花钿,插了一支仿翠的寶藍抱珠玉簪,面若芙蓉,杏眸潋滟,真真一絕代佳人。

陸雲湛腦海浮現昨日她大放異彩的模樣,她說的每個字他都記得清清楚楚,不由驚嘆世上怎會有這般完美的人兒,且不說那昳麗的長相,不說那腹有詩書的才華,便是那毫不矯揉造作的恬淡性子,溫文爾雅的待人接物,都叫他沉淪。

他是真心想把她娶回家,好好寵着護着的。

“陸世子?你尋我何事?”崔沁見他打量自己半晌,便覺有些不對勁,稍稍施了一禮,面色微有冷淡。

陸雲湛恍若不覺,只一步一步鄭重又沉穩地朝她走來,最後隔着兩步的距離,将自己懷裏的一金泰藍的小瓷壇往她跟前一送,

“崔姑娘,這是一株蝴蝶蘭,本生長在濕熱之地,一次偶然我在書冊瞧見古人描繪的花樣,只覺特別好看,後來尋一番禺商人得了一顆種子,我細心地将它種在這瓷壇裏,控溫控水,費了些功夫将它養活。”

“半年前它發了芽,只因經歷寒冬,我雖想盡辦法卻抵不過嚴寒,它終是休眠了數月,直到一個半月前總算是破土長出幾片嫩芽,新綠柔嫩,着實可愛,我心生歡喜,謹慎照料,時到今日它總算長出三個骨朵,昨夜又盛開兩瓣花....”

陸雲湛已然耳根泛紅,呼吸微促,俊雅的光亮在他眼底緩緩浮現,唇角一笑舒緩了他心下的緊張,擡手将那黃燦燦的花蕊遞至崔沁眼前,

“你瞧,它這花蕊今晨剛剛盛放,黃綠的柱頭還嫩着呢,卻格外精神,花蕊殷紅,花絲金燦,左邊這是雄蕊,右邊是雌蕊,兩瓣花盛放如同蝴蝶翼,便取名蝴蝶蘭。”

陸雲湛松弛片刻,溫潤的眸眼誠摯清澈,聲音柔的不像話,

“我想這世間就你配這花,遂想将它送給你。”

清風拂過崔沁明豔的眉眼,這一番掏心掏肺的話不曾在她眉梢留下半點痕跡。

她靜靜望着那株新放的蝴蝶蘭。

蝴蝶蘭在民間常喻比翼雙飛。

少年心思已昭然若揭。

那嬌燦瑰麗的蝴蝶花,正如他那顆誠摯的心,毫無瑕疵,明豔矜貴。

卻不是她能承受得起的。

崔沁臉上并無撼動,更無欣喜。

只略有幾分感傷。

面前炙熱似火的少年,捧着一顆金燦燦的心,與當年的她如出一轍,她最怕的便是有人像她那般飛蛾撲火,而如今自己卻要當那摧花之人。

想來,慕月笙對當年的她如同信仰一般,而她對陸雲湛來說,只不過是長得稍好看些略有幾分薄才的女子,圖個新鮮罷了,想必過些時日他便忘了自己。

崔沁往後退了兩步,淡淡迎視他。

她這一舉動,觸傷了陸雲湛的心。

只見他眸眼漸漸褪去希冀的光,似折了翅膀的鳥,猝然飛縱而下,跌入寒潭冰窖。

“世子,我嫁過人,和離不到一年。”

這句話如針尖細細密密紮入他心口,他瞳仁陡然生痛,幾乎是一瞬間面色蒼白如紙,便是手中那株蝴蝶蘭也搖搖欲墜.....

“你說什麽?”陸雲湛猶然不信,酸澀望着她,艱難地從喉嚨裏擠出幾個字。

崔沁平靜凝睇他,并不說話。拒絕的意思不言而喻。

陸雲湛不知自己怎麽下的山,到了山門處只覺腳步輕浮,渾身乏力,仿佛從水裏擰出來似的,來的時候有多歡欣雀躍,離開的時候就有多失魂落魄。

他一路跌坐在馬車內,久久回不過神來。

好不容易喜歡上一個人,怎麽會遇到這樣的事呢。

她嫁過人....要說不介意是假的,只是...到底是什麽樣的男人配娶她,又生生與她和離了呢?

陸雲湛埋首在雙膝,額尖青筋虬結,雙眼澀得睜不開,仿佛有牢籠困頓着他,他很努力想去掙紮卻掙脫不開。

若他只是陸雲湛,他可以不在乎世俗偏見,可他還是忠遠侯世子,他背負着忠遠侯府的門楣。

腦海裏浮現她粉頰唇豔的模樣兒,嬌滴滴的,哪裏像是嫁過人的樣子,雖是年紀比他大了些,可是她長得太嬌豔,旁人斷是瞧不出來的。

他如果不娶她,她将來也會嫁給旁人,再叫她被人欺負,被人辜負?

不成!

陸雲湛猛地擡起眸,血絲在瞳仁蔓延,胸膛劇烈起伏着,心如同在油鍋裏滾過一遭,血淋淋的,卻又格外堅定。

春光明媚,午時驕陽肆意,映出侯府垂花廳一片亮堂。

侯夫人執扇坐在廊蕪下,眺望着石徑那頭的穿堂門口。

陸雲湛去了一個晌午,怎的還沒回來?

雖是對自家孩子極有信心,畢竟是滿朝打燈籠也尋不着的金龜婿,侯夫人心裏卻還是沒譜,崔沁只身開辦書院,必不是普通女子,瞧着也是通透之人,不一定能應承陸雲湛。

果不其然,不消片刻,瞧見陸雲湛面帶頹色踉跄而歸,便知落了空,忙的站起傾身而問,

“湛兒,這是怎麽回事?莫非崔娘子拒絕了你?”

陸雲湛擡眸,直直望着侯夫人,沉默須臾,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母親,她嫁過人,如今已是和離身。”

侯夫人聞言錯愕片刻,蒼然跌坐在圈椅上,驚得半晌吭聲不出。

難怪她抛頭露面開辦書院,可見是沒打算再嫁人。

兒子頭一回瞧上一位姑娘,卻遭遇這等挫折,侯夫人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沉默許久,正打算勸他幾句,忽的想起什麽,猛地起身問,

“你說她和離過?又姓崔?”

“是...”陸雲湛察覺侯夫人神色有異,直挺挺跪着問她,“母親,怎麽了?”

侯夫人與身旁那管事嬷嬷相視一眼,想起京城那樁傳聞,驚得捂着了嘴,她閉了閉眼,搖頭苦澀道,

“湛兒,她怕就是嫁給慕月笙的那位崔氏女。”

陸雲湛驚得拔地而起,嗓音也沖得老高,“慕月笙?”

侯夫人見兒子如此反應,忙扶住他雙肩,“你別激動,我怕是八九不離十,若非是她這般品貌,也入不了朝陽郡主的眼,湛兒,既是慕月笙的前妻,咱們....”

“不!”陸雲湛赫然往後退一步,睜開侯夫人的鉗制,一雙湛眸冷冽如霜,

“母親,嫁過慕月笙又能怎麽樣,兒子定要娶她!”

陸雲湛丢下這話,扭頭往外走。

侯夫人急得不行,拽着扇子忙不疊從石徑抄路至長廊,截住他的道,

“你這是去哪裏?你若是當真想娶她,娘會幫你想辦法,但你不能這般冒冒失失去找慕月笙!”

陸雲湛見侯夫人滿臉焦急,複又平複心情,長籲一口氣,溫聲道,

“母親,兒子心裏有數,母親別擔心,兒子去去就回。”陸雲湛朝侯夫人施了一禮,疾步離去。

他想起上回他替崔沁去戶部立女戶,慕月笙砸了硯臺一事,看來他是崔沁前夫無疑。

侯夫人扶着嬷嬷的胳膊,望着陸雲湛翩然消失的身影,眉心突突地疼,

“你別看他平日孝順,也是極有主意之人,像極了他爹的脾氣,決定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嬷嬷攙着她在廊欄坐下,替她揉着肩骨,“您打算怎麽辦?”

侯夫人手撐着額,極為無奈道,

“少不得幫他掙一掙,若是就此罷手,他這輩子都不會忘了她,且試一試,待他頭破血流,便知那不是他的緣分,自然就歇了心思。”

“備馬車,我進宮一趟,能在慕月笙面前說上話的,只有當今太後!”

陸雲湛并不知道自己母親入宮去太後面前替他分說,他只一股腦子騎着馬直奔宮城。

他要問個清楚,他憑什麽與崔沁和離?他為何傷她!

旁人都懼怕他慕月笙位高權重,他陸雲湛不怕!

烏金西錘,斜陽繞過宮牆在他身上投下萬道霞光。

他半身陷在牆影裏,涼風襲襲,掀起他天青色的衣擺,襯得他風姿卓逸。他在這裏等了整整兩個時辰,腳骨發麻,他卻如山峰矗立,不曾退縮半分。

光芒射入他眼底,逼得他睜不開眼來。

他微微眯了眯眼,光線模糊處瞧見一道高峻的身影被衆人簇擁着從安上門步出。

那人逆着光,瞧不清他的模樣,只覺那淵渟岳峙的身影高大無比,仿佛是泰山般壓了過來。

陸雲湛并無畏懼,他往前一邁,夕陽從他頭頂掠過,少年清絕的身影罩在陰冷處與慕月笙對視。

他從容不迫朝慕月笙施了一禮,“見過慕國公!”

慕月笙一襲一品國公服威壓無比,眉眼低垂冷冷睨着他,從他這稱呼和神情,已然看出些許端倪,他擺了擺手示意衆人退下,冷聲問,

“何事?”

聲音淡若未聞,仿佛陸雲湛不值得他費半點心思。

陸雲湛昂揚擡眸,少年黑湛的眸子熠熠生輝,席卷着朝陽烈火一般,字字珠玑問道,

“慕國公,崔娘子才貌雙全,世無匹敵,你何故與她和離?”

巍峨宮壁下,兩道身影似紅牆上濃墨重彩的一筆,一個偉岸高峻,一個清秀卓然。

陸雲湛的眸光帶着炙熱的劍氣,與他那道寒眸相撞,光芒凜冽,撕天裂地。

慕月笙薄唇抿成一線,眸眼陰沉無光,并不吭聲。

見他置若罔聞,陸雲湛逼身再問,“她因何與你和離?”

慕月笙緩緩眯起眼,一抹燥郁從腹內升騰而起,他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寒聲,

“你憑什麽來問?”

陸雲湛迎風清冽一笑,眸眼那道溫潤的光沖破他的寒冽與冰霜,似剎那間盛放的彼岸花,悠遠又清絕,

“你哪裏不好,我來改!”

你哪裏不好,我來改.....

寥寥數字,似踏破春花秋月的清劍,裹挾着密密麻麻的刀光,擊潰慕月笙銅牆鐵壁般的心房。

他這一生引以為傲的自信和驕傲,頃刻間被擊得七零八落,唇齒間驀然被一股濃稠的血腥味給充滞,生生逼得他心神俱碎。

這大概是這輩子最讓他窩火的話,可偏偏他反駁不出半個字來。

你哪裏不好,我來改....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