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五月石榴紅如火

秦大娘哪裏能受張小晚刺激？若非是世俗禮儀限制，這番合該與張小晚比上一比，看誰先到那白雲寺了。三人有說有笑又往山上去。沒走出幾裏，就反超了在前頭慢悠悠走着的秦壽。

秦淵和秦十五在後面看見，十五不免好笑：“這秦壽……”

秦淵不語。

且說那白雲寺，早年之時聽聞有高僧助高祖打下江山，後在此得道成仙，高祖皇帝欽賜了高僧金身，受萬世香火于寺院之颠。及至先帝年間，先帝好禮佛，為太子之時就常常來白雲寺和主持談論佛法。後那主持圓寂，先帝又賜了欽賜匾額。又繼當時的皇太後去世，先帝曾于白雲寺禮佛三月。諸政務交由當今聖人。因而這白雲寺香火旺盛，不得不說，多是皇家的緣故。

到了白雲寺，便見華麗車馬絡繹不絕，至于白雲寺，殿宇齊整，樓閣豐隆。

先帝欽賜“白雲寺”匾額懸于寺前，兩盤石柱上書鎏金字：淨土蓮開，一花一佛一世界。

牟尼珠現，三摩三藐三菩提。①

寺院之前又有諸多賣香火蠟燭、解簽的攤位。秦大娘臨近這白雲寺的大門，神色有些落寞。轉而對張小晚道：“蕭娘子，你且先去拜佛。我與淵兒尋了那玄辰大師，再來尋你。”

張小晚知道秦大娘有事，自然笑着答應了。與如意買了一些香火蠟燭，才進大殿進香。

秦大娘與秦淵去了後院，秦壽緊跟在後面。進了後院，就有個小沙彌來見他們，合掌道：“阿彌陀佛，貴客前來，主持命小僧前來迎二位去禪房一敘。”

秦大娘習以為常，回禮道：“有勞小師傅了。”

那小沙彌點過頭，就在前方帶路。秦淵面無表情地跟在二人身後，臉上有些不虞之色。

卻偏偏發作不得。

來白雲寺上香的人很多是白雲城裏的達官顯貴，但諸如秦大娘這種千裏迢迢來白雲寺尋求指點迷津的，也不在少數。等前面的一位姑娘求好靈簽出去之後，張小晚才與如意一同跪下求簽。

如意虔誠地閉着眼，嘴裏喃喃低語，最後叩了三個響頭，這才晃動那簽筒。

張小晚卻有些發蒙。本意來白雲寺是為解悶和解暑。可到了寺院，難免就想着要許個心願，求個上上簽什麽的。可是，她該求什麽？她不知道。若說她唯一的心願，那便是回到現代去。可是，她能回去嗎？她在這裏已經數月，若是能回去應該早就回去了。有些事情，便是求神拜佛也是無用的。

既然她回不去了，她又該求什麽？她是侯府的嫡妻，卻是個不受寵的，縱使吃穿不愁，卻仍是擔憂有朝一日自己被趕出侯府。到時候無依無靠，又是被休棄的女子，天下有何處容身之所？所以她想到了，便給自己留了退路。能做的她都做了，她如今該求什麽？

張小晚忽而一笑，嘴角輕輕勾着，眼底露出一絲狡黠。

心道，佛祖，你若果真靈驗，便賜我一個忠犬夫。侯爺神馬的，早日和離，趁青春年少，尋個聽話的忠犬郎君，覓個一世琴瑟相依。

張小晚這麽想着，就開始搖晃那簽筒。只是一次落下三根，邊上有人說沒一次掉下三根的事情，不如再求一求。張小晚便再認真地搖了起來。如是者三次，竟每次掉下來都是三、四根。張小晚心裏訝然，看來這遍地是渣男的古代，讓佛祖賜她一個忠犬夫，還真是難為佛祖了。

張小晚心裏吐了吐舌頭，無所謂地站起來，将位置讓給了後面的人。

如意已經求了簽，正是第七十三上上簽。她看張小晚沒求到簽，便道：“小姐，你怎麽不求了？”

“不了，事不過三。”張小晚擺手道，“再求可就不準了。你快去拿了簽文，讓人給你解了。我去後院走走消消暑氣，你屆時來尋我。”

如意笑道：“好。奴婢去去就來。”

張小晚見如意快步出去了，因是求了個好簽，所以腳步也很是輕快。她無語笑笑，又問了邊上一個小沙彌後院女眷的去處。就着小沙彌的指點去了後院。這後院也設廂房和亭臺。因不留女眷過夜的原則，這些廂房是供一些身份尊貴，例如皇親國戚之類的人來休憩小坐之用。如張小晚就獨自一人去了一處陰涼的亭子裏休息。

張小晚看着邊上的人工湖裏面錦鯉成群，綠水悠悠，又暗自嘲諷自己真是想岔了，現實不是小說。盡管小說中的人物穿越古代便成了閃光體，多少身份迥異的男人圍在身邊團團轉，而且那些男人不是皇子就是王爺，總之有一個共同點：高帥富。可她現在是真實地生活在古代啊，單單這段時間的經歷，她敢走的近些的男人那也就是陳管事之類的大叔、或者就是小虎子、陳良之類的小屁孩。再說了，若真的有可能再嫁什麽的，她真的能讓自己嫁給一個古代男人？忠犬那就是一個傳說。

于是，張小晚得出一個結論：這輩子，還是大齡剩女＝。＝

這白雲寺的确是涼爽，而且這處亭子在林蔭之下，時而有涼風拂面。而張小晚因夜裏燥熱而且蚊蟲還多，并沒有睡好。此刻不知不覺就趴在亭子裏的石桌上睡着了。

且說如意去拿了簽文，正是：春來雷震百蟲鳴，翻身一轉離泥中。始知初入還來往，一朝變化便成龍。如意自己略通文墨，早就看懂這淺顯的簽文，又聽解簽之人說的頭頭是道，正歡喜間，就見寺院外來了一支人馬，左右有十個小厮随行，轎子華麗，邊上還有一個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丫鬟跟着。

那轎子停在寺院之前，然後那丫鬟掀了簾子，出來一個打扮華貴，發髻上簪滿金銀簪子，看上去倒是富貴逼人，卻到底太多俗氣。可如意只見了這女子一眼，整個人就如雷劈了一般，臉色煞白，直愣愣地看着那女子。

那女子揮了揮手絹，對邊上的丫鬟道：“什麽高僧名寺，怎麽什麽樣的閑雜人等都能進來？！”眼底一派的嫌惡之色。

邊上有人動怒，立刻有人道：“你可別招惹人家，這可是李探花的夫人。”

那李家奶奶旁若無人地往寺院裏去了，身邊的丫鬟得意地四下裏亂瞄，忽然在一幹人裏看到了面容姣好、神态清冷的如意，經過她身邊的時候，就刻意用力撞了一下如意。如意正傻傻發呆，被這丫鬟突然一撞，整個人往後摔去。

如意只覺得身後一暖，竟沒栽倒。

忙得回神看去，只見是秦十五正穩穩握住自己的肩膀。

如意臉上一紅，趕緊退開幾步，謝道：“多謝小公子。”

秦十五見如意低着腦袋，臉上飄着一朵紅雲。仿佛一支出塵海棠。心中一動，見人已經進了寺院。他喃喃自語道：“我都二十三了……”繼而一手托腮，竟是十分無奈。

禪房內，玄辰大師道：“秦将軍命格已動。”

秦大娘每年都要來白雲寺，從秦淵十歲定親那年開始來，一直來回了這十六年，每一次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樣的。唯獨這次出乎秦大娘的意料，她眼睛一亮，趕緊問道：“大師，此話何解？”

秦淵看着那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玄辰，雖仍是面無表情，深邃的眼底已經多了一份不耐煩。他幹脆別過頭去看這禪房，從擺着香案的檀香木桌，到窗子下的一張小杌，到那镂空的半開的窗子，然後是窗子外灼灼欲燃的石榴花，開在湛藍的天空之下，天空萬裏無雲，似乎又多了一份焦灼的熱，随後，秦淵注意到那石榴花外竟是一片清澈的湖泊，湖泊邊上有座隐秘的亭子，亭子上有道纖細的人影，那黑發撲在白衣之上，如一副黑白水墨畫。他心中砰然一動。

腦海中浮現一章清秀的臉，就仿佛知他的心事一般，那淺睡的白衣女子換了個方向，腦袋依舊枕着細弱的手臂。然後，秦淵看到了那張和他心中一模一樣的臉，還有不慎看到的露出衣袖的一截凝雪皓腕……

似乎，五月的天氣也不再那麽焦躁。

倒是心情有些莫名其妙的焦躁。

不知秦大娘問了什麽，玄辰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秦淵心中一跳，立刻回頭去看玄辰。正好對上玄辰似笑非笑的眼眸，秦淵就像是被人看穿了心事般窘迫，一面又惡狠狠地看着玄辰。玄辰恍若未覺，輕輕呷了一口茶水。

秦大娘知道自己兒子的命定之人已經出現，哪裏能容玄辰再買關子？道：“唉喲，大師，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大字不識一個，你就別再和我咬文嚼字了。我那媳婦究竟是什麽人？名字不知道，生辰八字呢？家住何處？”

看着自家母親對一個晚輩這般低聲下氣，秦淵隐隐動怒。

玄辰笑着指向窗外……

秦淵心中不知是急是喜，立馬往張小晚休息的亭子看去，卻見亭子裏石桌石椅之上有幾片被風吹落的葉子。卻哪裏還有人影？一時間，秦淵心中不知是喜悅還是失落……

“秦将軍這段姻緣來的甚是，晚。”玄辰似笑非笑地說着。

秦淵此時聽了一個“晚”字，正是被說中心事。目光只沒個定處。

忽聞秦大娘驚訝道：“竟然是她！”

只見那火紅石榴旁，晴空天地間，一個白衣女子正伸手……摘石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