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你是我的藥2

早春的夜。

終于下起了暴雨,天空電閃雷鳴,南星被大風吹了個激靈,他站在屋檐下,暴雨濺起的細碎雨珠打濕了他的衣角。

他抖了抖,很冷。

他轉動眼珠往同在屋檐下的人看去,只見一名八尺有餘的少年郎倚在門角,雨水打濕了他的黑發,他身體頃長,容貌俊美,一雙深藍色的眼睛在黑夜裏宛如透亮的琉璃,像一頭蟄伏的野獸。

這是楚将離。

楚将離果然是氣運之子,無論是身軀還是容貌,都是極佳。

南星又看了看跪在雨中被打得鮮血淋漓的男人。

原來已經到了這裏,楚将離悄悄将月見放走,并将此事嫁禍給南星身邊一名經常為他辦事的屬下,按照原來的軌跡,屬下會被氣憤不已的南星打死,而楚将離則安然無事。

少年見南星看他,立馬恭敬地問:“師父,何事?”

南星笑着退了一步,接着右手上的鞭子如游龍般重重甩去,楚将離被飽含內力的長鞭一鞭就打得皮開肉綻,“嘭”地一聲摔進了雨裏,他霎時間淋了滿頭,渾身濕透。

南星一步步走近,他在屋檐的邊緣、雨水将至的極端止住腳步,他居高臨下地看着一臉不可置信,正在狼狽爬起的少年。

“師父?”南星輕輕摸了摸鞭子,撕開鞭子上一塊皮肉,嫌棄的彈開,“連個人都看不好的廢物有什麽資格叫我師父?”

南星冷淡的瞧他,“叫主子。”

這個時候A7發出了警報:“請宿主注意行為軌跡,A7檢測該世界有極強的抹殺異端的執行力。”

原來的南星對于楚将離的感情十分複雜,南星無論是年少時還是成人後過得很不好,所以在遇見了和自己相似命運的楚将離時,南星把他當做另外一個自己,他把自己沒有得到的東西都加注在他身上,這也是為什麽後來楚将離設計,南星會這麽容易愛上他的原因。他愛另外一個理想的自己。

南星直接下令:“檢測我的行為異端程度。”

A7:“正在檢測宿主行為,A7檢測宿主行為與原來人物慣性差異度為0.5%,在該世界容錯度之內,判斷定為正常行為。”

南星微笑,果然如此,他剛剛故意測試了一下人物行為被判為異端的标準,得到的答案非常讓他意外。

他的行為只要符合其他人對他認知之內就行,意思是只要別人認為他正常,他就是正常。而剛剛直接對抗主角攻的他也沒有被判定為異端,也就是說在楚将離的眼裏,南星會突然翻臉打他一鞭子,再正常不過了,非常符合他的行為邏輯。

原來,在楚将離眼裏,他這個把他從倌樓裏救出來、傳授他武功、認他做徒弟的的師父,也不過和外界人眼裏一樣,是個喜怒無常、陰晴不定的魔頭。

哈哈,太棒了!

這個世界的南星本來就是一個三觀扭曲、喜怒無常的魔頭,他一些細小的溫柔和莫名其妙的關心在他人眼裏也就是一時興起、更有可能是只是一種玩弄人的手段。

而從小跟着瘋掉的母親、把自己當做蠱來養的父親、以及給他灌輸扭曲世界觀的養父的南星,三觀早就壞了,行為本身就很異常。

既然如此,南星就把它貫徹到底。

南星甩了甩鞭子朝前招了招手,楚将離以為南星叫他,他連忙往前爬了兩步,誰知道南星說:“佛耳。”

決明宮八大堂主之一、掌管刑法的堂主佛耳,南星手下咬人最狠的狗,手段狠辣,殺伐果斷,是南星用得最順手的鷹犬,南星成為宮主之後,決明宮能夠保持平衡大部分功勞在佛耳。

只可惜,這條狗不是效忠南星的狗,他是羽涅放在南星身邊的眼線,監控南星這名藥人的一舉一動,每月十五,當南星沒有勇氣進入寒玉山洞,佛耳會親自把他送進去。

他的武功在南星之上,不知道為什麽在原來的軌跡裏佛耳會在這次被南星打死。

也許也是羽涅授意,畢竟這可是一條非常聽話的狗。

佛耳聽見南星喊他,依舊沒什麽表情,只如木頭一樣幹硬的回應:“主子。”

南星言簡意赅:“滾!”

佛耳擡頭看了他一眼,然後拖着一身鮮血淋漓的皮肉消失在南星眼前。

佛耳以後還有用,現在不能死。

屋檐外,暴雨中的楚将離跪在冰冷的青石地板上,豆大的雨打在他身上,他渾身早已濕透,從胸口到腰間一條長長的鞭痕,長鞭劃破了他厚重玄色的勁裝,勾出他的皮肉,留下一道猩紅的血痕,他頭發貼服在俊美的臉上,狼狽不堪,但偏偏一雙眼睛往上看,藍色的眸子似泛着銳利的光,像一頭沙漠裏的狼崽子。

很好,眼神不錯,成功引起了他的注意。

南星最擅長的事就是把帶刺的玫瑰渾身的刺一顆一顆拔掉,把尖銳的頑石抹平棱角,把兇暴的野獸馴養成最聽話的忠犬。

想想都興奮得不行。

哈。

南星長鞭往前一抽,楚将離被卷到了他的腳下,他從暴雨中被拖到了屋檐下,身上滴下的水把原本幹燥的地板拖了一道水橫,他單膝跪下,腳下很快就聚集了一灘水。

南星略微附身看着他,他把長鞭扔在一旁,右手聚集內力,呈現出一種半透明的藍色能量,南星的右手慢慢接近他的天靈蓋。

楚将離這一刻寒毛直豎,南星這個動作他太熟悉了,他曾無數次看見他伸出右手蓋在那些叛徒的天靈蓋上,前一刻還咆哮怒吼的人,下一刻就化作一具骷髅。

怎麽辦?要反抗嗎?可是南星內力深不可測,功法詭異,他如今的武功只是堪堪擠入江湖一流,完全不是南星的對手,反抗只會死得更快。可是就這麽坐以待斃嗎?

南星真的要殺他?他發現了他放走月見?

楚将離冷靜的回想了一遍,沒有,他沒有留下絲毫的痕跡,南星不可能發現。

那麽只是因為他沒有把人看好,南星不會殺他,不會的!整個決明宮他只收了他一個徒弟,如此悉心培養,怎麽可能輕易将他殺死!

他賭,賭南星不會殺他!

但是,南星的手更近了,像一條毒蛇一樣,蛇信子已經舔舐他的鼻尖,他頭皮發麻,渾身的肌肉都尖叫着要逃離,他腦袋拼命的下令:不要動!不準動!

很快的,南星的手落到他的頭頂,溫熱的溫度傳遞進他的頭皮,這一刻連骨頭都軟了,臉上不知是雨水還是汗水,争先恐後的滴落下來。

“幹了。”

南星低低地、帶着一絲清冽沙啞的嗓音在他頭頂響起,他這一刻理解不了南星在說什麽。

南星又說了一次:“頭發幹了。”

楚将離這才發現,他的頭發竟然被南星用內力烘幹了。

他渾身濕透,冷汗直流,唯獨頭發幹幹爽爽,就好像一顆腦袋被強行安在一具濕漉漉的身體上一樣,荒誕又滑稽。

他并沒有松一口氣,因為這個時候南星的手突然撫上了他的臉。

力度非常的輕,他的注意力全部在這雙手上,這雙手就在剛才,以殘忍處死叛徒的姿态放在他的天靈蓋上,把他的頭發用內力烘幹了,現在又突然摸上了他的臉。

這是一雙非常蒼白修長的手,他的手腕瘦得像一折就斷,手指節骨分明,可以用纖細來形容,楚将離第一次這麽認真的注意南星的手,這雙沾滿血腥的手,竟然格外的漂亮。

可他沒有心思欣賞這漂亮,因為那雙手冷冰冰地貼上了他的臉,太冷了,也很軟,像軟骨動物,像蛇,冰冷危險,沾毒。

他也讨厭別人碰他,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強忍着本能不去躲避這雙手。

他聽見南星笑着問:“多大歲了?”

楚将離屏住呼吸,他不知道南星要問什麽,但也只能乖乖答:“十八或者十九,不記得年歲。”

“哈。”

南星笑了一聲,這聲笑甚至帶着點輕快,莫名的聽出一絲興奮。

楚将離渾身不對勁。

他感覺南星在看他,南星戴着一張金色的面具,這張面具蓋住了他整張臉,他的眼睛、嘴角都藏在面具之下半遮半掩,別人看不見他的表情。

但是他知道他在看他,這些年,很多次南星都是這樣看他,非常專注的看着他,令人感到冒犯厭惡的眼神。

就好像年長者對于少年隐秘又肮髒的心思,非常惡心。

南星多大了?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初見時他就是這個樣子,現在還是這樣,大概是個躲在面具下的猥瑣的老男人。

名義上是他師父,可是誰知道他收養他是什麽目的?

他從來不相信無緣無故的施舍,他在倌樓做了兩年下等雜役,這樣的男人他見過太多。

南星拍了拍他的臉,動作非常的溫柔,他連聲音都是溫柔的,“乖孩子,知道錯哪了嗎?”

楚将離很快就給出了答案:“師父,徒兒知錯,徒兒不該……”

“啪”地一聲響亮的巴掌打斷了他的答案,他的臉上火辣辣的疼。

這樣響亮果斷,反複無常,楚将離都被這巴掌打懵了,然後他聽見南星惱怒的說:“都說了叫主子!我的話都不聽了,滾下去,去刑堂領罰!”

不一會兒刑堂的人果真來了,楚将離被人押了下去,等離南星非常遠的時候,他才惱怒地咬牙切齒。

臉上是還是剛才被撫摸的觸感,冰涼的溫度似乎還沒有消失,就好像粘在他皮膚上似的久久不消失,像鬼怪在他臉上貼了張皮,他恨不得立刻沖進河裏把臉一頓猛搓,把這惡心的觸感搓掉。

從前南星只是專注地看他,今天是第一次碰他,還摸了他的臉。

可惡,不知道這個老男人是什麽肮髒地心思。

但是同時他又想到了今天南星的斥罵。

“叫主子”,和那些人一樣,都叫他主子。

他失去了在決明宮唯一與衆不同的身份,他的心底莫名有一聲慌亂。

今後他會像那些人一樣,成為他腳下的一條狗嗎?

他緊緊咬着的牙因為他用力過度,唇角流出了一絲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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