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間歇

在蓋烏斯的眼裏，風是有顏色的。

南邊濕潤的風是橙色，北邊幹燥的風是白色，清晨的風是藍色，傍晚的風是紫色，動物多的地方風是綠色，人類聚集的地方風是黃色。

這些顏色像畫筆一樣用柔和的筆觸暈染在空白的世界，其中的美麗蓋烏斯無法向他人傳達，有些遺憾。

這麽多顏色裏，有一種顏色對蓋烏斯來說最特殊，那是風之神的顏色，淺金色，不像其他的顏色大膽的大片塗抹，風之神的顏色是細線勾勒，小心翼翼的把人和人連接在一起，平等對待萬物的風之神不會把緣分分為善緣和惡緣，只會用線的粗細來表示緣分的深淺。

有人的地方就有緣，整個部落每個人身上都有無數根線連接上其他人，而當時蓋烏斯能在草原上找到落難的馬奇亞斯他們，也多虧了這些線帶的路。

而當馬奇亞斯和尤西斯見面之後，蓋烏斯發現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作為之前就認識的兩個人，風之神當然在兩人之間留下了筆觸，只是顏色和方式都很奇怪。

不是淺金色，而是更純粹一些的金黃色，不是直接接上，兩人的線都延伸到蓋烏斯看不到的，那個帝國的方向，再折回來連上。

蓋烏斯從未見過這樣的情況，為什麽要回到帝國再折返，帝國的方向有什麽嗎……？

這種奇異的現象恐怕連風之神自己也說不清楚，蓋烏斯猶豫了下，決定觀察兩人的動向。

嘴裏每日抱怨着讨厭貴族的馬奇亞斯，好像自從見面以來就沒有從尤西斯的身邊離開過，雖說這是為了制作機甲，工作以外生活時間兩人好像也一直在一起。

“蓋烏斯，機甲的動作能看出什麽問題？”馬奇亞斯跑過來問。

蓋烏斯望向不遠處正在笨拙練習動作的機甲“右腳不太協調。”

“……這樣啊”馬奇亞斯低頭思考“一直習慣把武器放在右腳裝甲下面，看來得改改了，這可是個大工程。”

想到就做，馬奇亞斯把尤西斯從機甲上呼喚了下來，帶上身邊的工具開始拆卸重新組裝機甲。

“那家夥沒問題嗎？”走過來的尤西斯皺眉跟蓋烏斯抱怨“31個小時沒有攝入任何食物了。”

“馬奇亞斯是一旦進入狀态就會忘我的那種人。”蓋烏斯說。

“啊啊”尤西斯認同蓋烏斯的結論“認定了什麽就固執又投入的去做，真是個笨蛋。”

“聽起來不像是批評。”蓋烏斯說道。

“哼”尤西斯在蓋烏斯身邊坐下“這樣倒也不讨人厭就是了。”

“你是怎麽和兄上認識的？”尤西斯問道。

“諾爾德和帝國的貿易上你的兄長幫了不少忙。”尤西斯到諾爾德來後兩人很少這麽談話過，蓋烏斯認為不應該錯過這個機會“我從你兄長那裏聽說過不少你的事情。”

“兄上竟然會在別人面前提起我的事情”尤西斯感到有些意外。

“盧法斯擔心着你，希望你能盡快擁有自己的機甲。”

“果然又是這件事。”尤西斯微微嘆氣。

“實際情況我不太清楚，但機甲在帝國裏就像馬在草原上一樣重要吧，為什麽尤西斯這麽抗拒？”

“我現在還在迷茫。”對着異鄉人尤西斯說出了心底話“那些家夥們到底是人還是機械，要怎麽看待。在我找到自己的答案之前，不會和人型機甲締結主仆關系。”

“原來如此，所以才對馬奇亞斯制造的這一臺全機械的機甲那麽喜歡嗎？”

“哼”尤西斯不做否定。

“方便告訴我理由嗎？”蓋烏斯問道。

尤西斯望着這個異鄉人，他的身上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讓人尊敬和信賴，而他的性格也顯示他并不會背叛這種信賴。

“我從小開始便與父上母上關系冷淡，一直是兄上和父上的機甲照顧我。”尤西斯緩緩開了口“父上的機甲是一體女性機甲，由于是名家作品，禮儀得體，知識淵博，在我心中是非常完美的女性。”

“四五歲的時候對那位機甲非常依賴，那個時候被父上警告，那個機甲只是機械不能投入過多的感情。那時候的我還不能明白父上的話。”尤西斯閉上眼睛回憶“後來父上帶着她上了戰場，她便再也沒有回來。”

“那個機甲望着父上的眼神總是很寂寞。确實她作為機甲，報廢在戰場上算是盡到自己職責，但我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既然一開始定位成戰争機器，為何還要賦予人類一樣的個性和感情？如果機甲表達出來的感情只是普通數據可以随意亵渎的話，那些把機甲當成普通人類去看待的人，不是很可笑嗎？”尤西斯想起了馬奇亞斯，這個人身為機甲制作師比誰都了解機甲，可是他卻愛上了那個被稱作“姐姐”的機甲少女，這樣的感情在尤西斯看來可笑又可悲。

“原來如此。”蓋烏斯點了點頭，尤西斯心中的迷障，只能由他自己去突破，在那之前無論是自己還是盧法斯都幫不了他。

“在風之神看來，機甲和人類沒有區別。”蓋烏斯的眼睛瞥向米莉亞姆休息的那個帳篷，風的顏色是黃色的，淺金色的細線平滑的連着在場的三個人。

“沒區別是……”尤西斯正要繼續往下問，卻被迎面而來的馬奇亞斯打斷了對話。

“喂！貴族！”馬奇亞斯指了指不遠處的機甲“快去試試。”

“我把右腳裝甲下的劍拆了出來放在腰部，減輕了關節部分的重量。”馬奇亞斯像炫耀學習成績的小孩子一樣向尤西斯介紹着“劍身也修改過了，和你平常用的那把一樣，提高了引擎10%的性能，出力更大。”

“哼，還算稍微能看。”尤西斯對新改造的部分很滿意的樣子，爬上了機甲進行測試。

機甲拔劍揮了幾下，動作果然比之前流暢了一些，馬奇亞斯露出了非常高興的表情，不自覺的對尤西斯漂亮的動作拍了拍手表示贊賞。

“馬奇亞斯一直以來都這麽有幹勁？”蓋烏斯好奇的問。

“……算、算是吧”自從姐姐去世後馬奇亞斯便一直失去了研究動力，這次幫貴族做這個機械機甲讓他這麽沉浸其中，到底是哪裏出了錯。

說到底這也不是什麽震驚世界的創造，這種沒有實戰意義的東西除了作為保護村子的一次性武器，剩下的價值就只有博那個貴族一笑了。

等等，博那個貴族一笑？

馬奇亞斯迅速把這個念頭從自己的腦海中趕走。研究出的東西被姐姐表揚倒是可以令他開心，貴族的表揚只會讓他生氣吧？

“你一直沒有吃東西，尤西斯也替你擔心了。”蓋烏斯把一塊羊肉餅放到馬奇亞斯的手中。

“什麽…我…”馬奇亞斯本想說幾句辯駁的句子，話到嘴邊憋得臉紅了，唯有乖乖的咬了一口羊肉餅“多管閑事的貴族。”

“馬奇亞斯明明和尤西斯很要好，卻不願意承認。”蓋烏斯說。

馬奇亞斯噎住差點緩不過氣“很、很要好？”

“在我看來是這樣。”

“別開玩笑了！”馬奇亞斯雙手交叉揮表示答案錯誤“那個貴族除了讓人大火之外還能怎麽樣？”

“尤西斯那樣說話，并無惡意。”蓋烏斯說道。

“我知道！”馬奇亞斯抱着臂在尤西斯剛剛坐着的位置坐下“生氣的是別的事情！”

沒等蓋烏斯詢問馬奇亞斯便開了口“那個貴族之前因為某些原因在平民區滞留了一段時間，那家夥在平民區的時候裝作一副喜歡平民區的樣子，平民區的大家都接受了他，我還傻乎乎的以為他會願意留在平民區去詢問他。”

“結果被當成笨蛋了。”馬奇亞斯的語氣聽上去很激動“那家夥喜歡平民區，和我們關系交好都是裝出來的，虛僞的貴族！走的時候頭也不回，平民區被貴族們狂轟濫炸的時候也沒有幫上忙。”

“反正貴族這個種族的劣根性刻在骨子裏怎麽都抹不掉”馬奇亞斯非常不屑“虛僞又忘恩負義。”

“我們和尤西斯一起生活這麽久，都應該了解他的性格，他并不是你說的那種人。”蓋烏斯駁回了馬奇亞斯的話。

“……”馬奇亞斯感到無法反駁，從一開始就知道尤西斯并不是那樣的人，只是這股憤怒實在找不到源頭并且難以平息。

“平民區被貴族襲擊的那段時間，尤西斯被禁足在阿爾巴雷亞家。”蓋烏斯解釋道“這是我知道的事情，他想來救你們也做不到。”

“……”馬奇亞斯別過頭去，立場相反，在戰場上沒見到尤西斯的身影已經讓反抗聯盟的大家覺得欣慰，實際上怨恨尤西斯沒來幫忙這件事的也只有馬奇亞斯一個人。

“如果那時候他能留下，也不會發生這麽多事了。”馬奇亞斯不死心的說服自己和蓋烏斯。

“如果他留下來又能怎樣呢？他最重要的兄長和整個家族都在貴族區，留在平民區代表他将要與這些重要的事物為敵，失去自己的全部，你想看到他變成那樣的下場嗎？”

“……我”

“你生氣的并不是尤西斯對平民區、聯盟做錯了什麽，而是你個人主觀上希望他能夠留下，而他卻沒有這件事。”蓋烏斯得出了結論。

“………………”被說中了心中不願意承認的事情，馬奇亞斯一時僵在原地。

确實，尤西斯連續救了他三次，在平民區的日子也感覺不錯，總讓他帶着那一點點的希望，覺得只要他開口，尤西斯就可以留下。但他走了，之後也沒有傳回任何信息，好像完全把平民區的事情忘記了一樣。

這讓馬奇亞斯無比憤怒。

“既然在意尤西斯，緩和下氣氛如何。”蓋烏斯拍了拍馬奇亞斯的肩膀轉身離去，天色逐漸暗下來，是時候把羊群趕回圈裏了。

馬奇亞斯看着不遠處還在練習的尤西斯陷入了沉思。

把機甲交給尤西斯的那個晚上，他做了一個夢。

夢見早上睜開眼睛看到尤西斯在聯盟裏，就在身邊，驚訝的問尤西斯怎麽回聯盟了，尤西斯說我一直在聯盟。他回憶了下，當時他叫住了尤西斯，對方确實選擇了留在聯盟，感到安心的他便閉上眼睛繼續睡。

醒來之後他發現自己躺在車裏，旁邊的米莉亞姆蓋着一張毯子，而另一張他交給尤西斯的毯子正好好的蓋在自己的身上。

心中莫名的焦躁與恐懼讓他馬上爬起來登上機甲，确認那個人正好好的睡在機甲裏才松了一口氣。

“我到底…”馬奇亞斯看着自己的雙手，身體的某處仿佛有什麽燥熱的記憶讓他的思維更加混亂——那個絕對不能說是正常的一晚。

蓋烏斯回頭看了看馬奇亞斯和尤西斯之間那條金色的線，它的顏色似乎變得更深了一些。

不過蓋烏斯還是沒有搞懂，為什麽那兩條線都遠遠的連到帝國去？

答案大概只有讓他們自己去尋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