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四十五 衆人百态

第二日天亮, 崔邺回了帳篷休息,見蔣道東跟進來,他一夜不睡毫無異色, 和崔邺彙報:“羊群裏發現了奴隸。像是其他部落的。”

崔邺眼睛通紅, 立刻起身問:“他們的兵有動作嗎?”

這種部落就是窮兇極惡的垃圾, 根本沒有原則, 就像黑夜裏伺機而動的狼,只要有機會, 他們就能把過路人洗劫一空。

蔣道東同樣很謹慎, 更多的是悍勇,崔邺一直警告他不要輕舉妄動, 但是他是漢人, 戍邊的悍将,和突厥人血拼過的守城将領, 見了突厥人,忍住不殺,已經是莫大的控制力了。

“看不出來, 他們守着羊群財物, 非常警惕, 根本不準人靠近。”

崔邺立刻說:“讓咱們的人提高警惕,但凡有人挑釁直接上, 到時候我和阿骨勒去說合,但是切記不可鬧出人命。這個度你們自己掌握。”

蔣道東确實挺意外他的态度,崔邺的敏感度比他想的要高很多。

崔邺思索了片刻又說:“把車馬整頓好,咱們不能拖時間了,準備啓程繼續向東,做買賣可不能追着他們做。我崔邺的買賣, 最不稀罕的就是這種人。讓人輪流休息,長途跋涉最忌諱人困馬乏。”

蔣道東對他的安排一概不反駁,應了聲出去準備了,崔邺躺在狼皮上望着帳頂,自己琢磨這一路的安排,等阿骨勒進來他還在一個人沉思,阿骨勒奇怪問:“郎君不等了嗎?”

崔邺問:“你覺得這支部落有什麽奇怪的地方?”

阿骨勒:“應該是經過打鬥,部落裏的婦孺太少了。”

崔邺:“和我們做買賣怕是半真半假,他們盯上的是咱們的貨,至于現在拖着人,大概是忌憚你的身份。”

阿骨勒思索了片刻,問:“那咱們接下來怎麽走?”

崔邺簡單明了的幾句話:“整裝準備出發,向東走。若是他們要貨,就用牛羊換,我猜他們會換的,他們的行李太多走不快。”

阿骨勒嗯了聲,囑咐他:“那郎君休息,我去安排。”

第二日一早,蔣道東已經将隊伍整裝,五十人裝護着車隊,阿骨勒和首領告別,崔邺跟在他身後,那刀疤臉陰枭的看了眼崔邺,崔邺察覺後低眉順眼的站在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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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骨勒爽快的說:“這批貨來的不容易,我要去往草原深處,才能不虛此行。可不能砸在手裏,要不是可汗不準南下做買賣,我也不至于這樣偷偷摸摸的繞着走。”

那人審視着他們,最後卻說:“這樣匆忙,讓我始料未及,未能招待好你們。”

阿骨勒一身壯碩的肌肉,并不懼這幫匪徒,豪爽說:“這有何難,等我下次再來,還是有好貨的。”

那人見留不住,只得相送。

崔邺朝他們恭敬的行禮,待和阿骨勒回了隊伍裏,阿骨勒才說:“郎君猜的不錯,他們的野心太大了。大概根本沒想放咱們走。是堆硬骨頭。”

蔣道東朝隊伍揮手,大家立即啓程,待他回到馬車上,和崔邺說:“這幾日白日休息,晚上守夜,我猜他們會掉頭來追咱們。”

崔邺慢條斯理的纏着手臂上的繃帶,淡淡說:“若是有人來追,且戰且走,你看着處理。”

他擡頭望着眼遠處的太陽,生出一種莫名的荒謬感。

又靠近了殺戮,而且這樣近。

陸家的人走後沒幾天,阿圓果然帶着清華來了莊上,盧家的嫂嫂差人專程來送信,抱歉說沒時間陪小姑子來,大概覺得抱歉,阿圓來的時候帶了很多禮物。

謝奚人不在,吳媪還在照看羊群裏的小羊,見她來了笑問:“今日想吃什麽?”

阿圓滴溜溜轉着眼睛問:“謝姐姐不在嗎?”

阿月歡快的說:“阿姐去田裏了。”

兩個小姑娘簡直是玩伴,阿圓年少家道中落,家裏不忍苛責她,也沒有那麽多規矩,被養的嬌憨可愛。

阿月是市井裏長大的小孩,不知官宦人家的那套規矩,只是單純把阿圓當玩伴。

謝奚在稻田裏,聽見兩個小姑娘結伴而來,好奇問:“你和誰來的?”

阿圓:“清華姐姐,五哥讓清華姐姐帶我來的。”

真是個嘴甜的小姑娘。

謝奚問:“那你五哥說沒說他什麽時候回來?”

阿圓天真的說:“姑姑說五哥去賺錢了。”

說完由有些暗淡,大概是想起崔邺和她的親事沒了。

謝奚褲腿挽起來,就那麽光着腿走到岸邊,去池邊去洗腳,阿圓跟着她,站在岸邊想夠荷葉,謝奚随手給她摘了朵花蕾未開的荷花,說:“回去後放在花瓶裏,倒些水,過幾日就能開,房間裏都是香氣。”

阿圓還沒有這麽簡單粗暴的插過花,驚喜的抱着一片荷葉一支荷花,滿臉喜氣。

謝奚洗了腳,給阿月也折了一支,兩個小姑娘滿臉喜氣的跟着她。

真是年少不識愁滋味。

而後她坐在田埂邊上,看着田裏的農人們,阿圓秀氣的蹲在她身邊問:“五哥和我的親事沒了,阿爺最近在給我說親,我不喜歡,就來謝姐姐這裏躲一躲,五哥說只要我想來就可以來。”

謝奚猜她頂多十五六歲,就要把這一生的路都決定了。

想說什麽但是都不合适,她太小了,太容易被別人的情緒左右。就改口問:“你和你五哥不是有親事嗎?”

阿圓惆悵的說:“阿娘只說五哥不能成家。”

謝奚聽得一頭霧水,他為什麽不能成家?

顯然阿圓并不知道。

日頭漸漸起來,謝奚怕兩個小姑娘曬着,折了荷葉蓋在兩個小孩頭頂,兩個小孩舍不得荷花,寧願曬也不願意放下。

等中午回去,各自寶貴的将荷花放到各自的房間裏了。

清華規矩的給吳媪幫忙,謝奚見她并沒有女婢的做派,猜崔邺應該是将她當助理用。

問:“可是有什麽事和我說?”

清華公事公辦說:“ 郎君讓我照看些田莊,若是你缺錢了就讓我送來。”

謝奚笑說:“那倒不必。暫時不需要。現在最大的事,就是他能按時回來。”

清華比她更焦急,但是曾經崔邺明确的和她說過,以後定會風風光光送她出嫁。

清華絕不敢對崔邺有非分的想法。崔邺教給了她這世上另一種生活,一種和高牆大院裏完全不同的活法。

崔邺的行程,關注的人都在等待着,崔程每日巡營後都會聽關于他的消息。

為此劉彰專程去了趟賀賴部,等劉彰回來,崔程直接叫人進來。

自從崔邺進草原後,崔程就開始讓另一隊親衛準備,随時去草原尋人。

因為崔邺遇見遷徙部落後,臨時偏離了原本的方向,向東而去。

劉彰對他進了草原的行蹤就不清楚了,劉彰帶着崔邺的私印在賀賴部的地盤上停留了幾日。

見了崔程,先将崔邺的私印交還給崔程。

說起崔邺,劉彰滿口稱贊,他和崔程說:“賀賴部地處黃河上灘,是天賜的屯田之地。天然的山脈屏障,五郎眼光是真的毒辣,早早在那裏屯了馬場。賀賴部都是突厥人,但對五郎誓死效命,五郎已經教人在那裏耕種。待五郎回來,這事可以好好商量一番。”

崔程倒是沒劉彰那麽樂觀:“那也怕是他偶然遇見的,要不然不會這麽久藏着不肯見人。”

劉彰反駁:“都督對五郎,還是……”

崔程心裏知道崔邺的能耐,也知劉彰的期盼,嘆氣說:“他膽子太大了,你自己說說,憑着‘崔程的兒子’這個未必有用的身份,他都能橇的動朝廷裏的人,能屯到官鹽。他知我拿他沒辦法,必會讓他進草原,算盡了時機。你若是想尋常的生意人,出了河西道的界,你知道什麽下場嗎?”

劉彰并不贊同,搖頭道:“都督此話并不公允。五郎生來就不是尋常生意人。他若是一心算計功名,未必在朝中沒有一席之地。我倒是覺得,五郎是大徹大悟,只覺得可惜了。”

崔程說不上來是不是可惜,皺着眉,緊緊握着崔邺的私印。

和劉彰說:“盯緊草原的動向,不論如何,務必保證他們安全的回來。”

劉彰知道崔程心裏後悔了,為當年的事。

當年來涼州的時候,前夫人的哥哥當初是河西道的轉運使,當初他能順利到涼州刺史的位置,蔣家人也出力了。

當初确實不合适将崔邺帶來。

直到劉彰告退的時候,崔程才說:“他太像大哥了。”

這話不知是說給他聽的,還是說給他自己聽的。

劉彰對崔邺是真的喜愛,謀臣一生的追求,也不過是追随一位文武韬略俱佳的主上,實現自己的價值。

崔程見他沒走,嘆氣問:“季玉可是覺得我行事不公?”

劉彰:“不敢。”

崔程:“其他的都可以不提,你知道最重要的是什麽嗎?柬之心中無君臣,無尊卑。這才是大忌。”

劉彰不可置信的擡頭看他。

崔程問:“他字字句句為河西道的生塗,樁樁件件為百姓,但對陛下對朝廷毫無畏懼之心,這是會招殺禍的根源。”

劉彰這才明白崔程的用心。

深深一躬,嘆服道:“季玉謝都督點撥。”

劉彰走後,崔程看着崔程的私印,仿佛是想尋找五年前那個少年的影子,他回想起的全是崔邺年少的銳氣,和崔邺耍的一杆銀槍。

直到崔鵬進來,和他說:“知州大人來了。”

兩年前,蔣明州調任去了江浙,新的知州是他的同年,叫劉瑜,寒門學子在李家新朝被啓用。人有些執拗。

崔程将崔邺的私印揣進懷裏,起身去見客,劉瑜生的就像是一棵冬日的翠竹,細瘦,一身全憑骨架撐着,見了他急着問:“都督可知,有商隊進了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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