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五十六 會友

崔邺忍着笑說:“可以, 我陪你多練幾次,就好了。”

謝奚畢竟害羞,除了虛張聲勢之外, 剩下的都是心虛, 還要防着被人發現。門外稍有動靜, 立刻跟只兔子似的縮回去了。

崔邺忍不住摸摸她的頭。笑着說:“你忙你的, 我出去看看。”

謝奚一整天都在謝實驗分析報告。阿武因為崔邺的提點,突然變得急切, 開始盤點田莊的財産, 開始整理東西,考慮物色新的可靠的人……

崔邺午後回了趟城, 相熟的同年都已經重職在身, 崔邺從前也鮮衣怒馬過,關系好的幾個兄弟都在金吾衛和護城軍任職。他前一天就送了信, 在平康坊等到了下職才将人等到。

金吾衛任職的曹參軍的姚重、任信,城外護城軍的羅英,右衛軍的陳增。

曾經的崔邺一心要走武将的路子, 一個文人學子知己都沒有。

他這幾年倒是年年送禮, 年年不見人。

姚重最穩重, 也是最年長,來的最早, 見他一身月牙白的長袍,人清瘦還是十幾歲的模樣,四目相對,姚重一身魁梧,面色赤紅,剛下職策馬而來。

姚重先說:“柬之還是當年模樣, 我仿佛像老了。”

崔邺淡笑着說:“這是什麽話,我拿不動刀了,你就瞧不起我了?”

姚重見他坐着微微笑,并不起身,突然直覺問:“你腿怎麽了?”

崔邺自嘲的笑:“怪不得陳增總說你是鷹犬目……”

姚重将這幾年對他的偏見放下,急切問;“怎麽回事?”

崔邺笑說:“坐,沒什麽事,等他們幾個來了今日好好喝。”

姚重問:“可是遇上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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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邺:“沒有。”

姚重面色嚴肅問:“崔柬之,你的翎花槍可還在?”

崔邺直視他:“文忠,那年墜馬後我就拿不起槍了,你忘了?”

姚重洩氣一般嘆氣,正說着其他三人一起進來。任信、羅英、陳增三人身高相仿,陳增生的厚重,比其他人都胖,羅英和任信則更瘦些,面白俊朗。

陳增年前和崔邺在平康坊喝過酒,倒是相熟,任信和羅英他已經很久不見了。

崔邺扶着案起身招呼:“今日特意備酒等你們,這幾年在河西道上奔走,成了販夫卒子,堕了你們的威名,望各位兄弟莫與我計較。”

年少的崔邺鮮衣怒馬,生死不懼,何曾這樣低聲下氣的說過好話。

姚重當即摔了碗怒道:“崔柬之!你莫要和我來這套!”

陳增趕緊拉住他,勸到:“柬之你別惹他,你別沖動。”

崔邺絲毫不在意,端着酒,小心翼翼的走路,走到幾位面前,重新給姚重斟了一碗,誠心實意道:“我崔柬之早已經過了生死的坎,今日柬之給幾位兄弟賠罪,還望文忠莫要和我計較。”,說着雙手執碗,等着姚重接酒。

姚重有兩年沒見他了,自少年起,他和姚重關系就最鐵,從前的崔柬之和他喝半夜酒,一杆翎花槍耍的極好,人也自傲,崔家将門子弟,比他不知豪氣多少倍。

可如今,他一身硬骨折盡,開始和他惺惺作态耍商人這套說辭。

姚重咬着牙盯着他不肯給他臉。

崔邺以柔克剛一般,不為所動,雙手端着,毫無被羞辱的羞意。

任信和羅英尴尬的看着,勸姚重:“文忠,你莫為難他,咱們都是自家兄弟……”

姚重咬牙切齒:“他當我是兄弟了嗎!他可是長安城裏赫赫有名的崔五郎,莫以為我不知道你幹的勾當!”

崔邺情緒毫無波瀾,依舊好脾氣的說:“文忠有什麽想問的,或者幾位兄弟有什麽想問的,盡管我,柬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姚重和他從小相約去邊疆,去哪裏無所謂,只要是保家衛國。

陳增為人老道,見勢将酒碗奪過來,直接塞姚重手裏将人拉着坐下,哄說:“我正有事要問柬之。”

崔邺站的久了,扭頭回去的時候踉跄了一步,任信扶了他一把,看到了他袖口露出來的傷疤,意外的看了他一眼,崔邺笑笑,沒解釋,當作沒察覺。

幾個人落座姚重還是不說話,陳增倒是活絡,問崔邺:“我聽說你入秋,走了一批鹽,這是走誰的路子?”

崔邺果真不藏拙:“戶部嚴大人。”

姚重聽的又忍不住了,怒目:“嚴朗,那是什麽人?你也敢碰?”

崔邺:“我能走得動的也就是他了。”

任信倒是說了句公道話:“那位嚴大人我倒是有耳聞,據聽說開門吃四方,但是有個規矩,守規矩。”

羅英不懂這些,好笑問:“這都傳出名聲了,還說什麽規矩?”

陳增解釋:“規矩是行規,他若是自己定自己的規矩,那才是麻煩。我倒是遇見那人幾次,說不上話,等哪日柬之和我說一聲,我倒是想和他交個朋友。”

崔邺笑說:“過幾日我通知你。”

姚重見他真的一點脾氣都沒有,他再怎麽激他,他都無動于衷,終于也不再動怒了,聽着幾個人聊天,一個人喝酒。

陳增是明顯的活泛,崔邺也确實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沒有人不愛財。幾個人都已成家,養家糊口,奔前程。既然有財,沒有不取的道理。

一整晚賓主盡歡,陳增喝成了大舌頭,任信和羅英也喝多了,沒有陳增醉的厲害,但也已經不清醒了。

而崔邺紋絲不動,姚重冷眼看着他笑語宴宴,看着他舌燦蓮花,看着他千杯不醉。

最後散場時,崔邺囑咐五書:“把人安全送到家。”

姚重起身和他告辭:“我就不用送了。”

崔邺留他:“文忠等等。”

姚重面無表情的問:“柬之留我做什麽?我對你的生意并不感興趣。”

崔邺對姚重的耐心極好,溫聲說:“我有話和文忠說。”

姚重:“可我沒什麽可柬之說的。”

崔邺:“你會有的。”

說完和回來的五書的說:“備車,回郊外。”

上車時,五書扶了他一把,他沒上力氣,被姚重伸手一抓,他疼的嘶了一聲,整個人都快冒冷汗了。

整個人靠在車窗上,姚重用了力,傷口立刻就滲血了。

五書焦急喊了聲:“郎君!”

崔邺穩住氣息,安慰:“嚷嚷什麽,看你的路。”

姚重這才重視了,看着他忍着痛,問:“你肩上的傷怎麽來的?”

崔邺:“突厥人。”

姚重一臉凝重的看着他,問:“你到底在幹什麽?”

崔邺勉強的笑笑:“放心,我是個規矩的生意人。”

姚重問:“為什麽不住城裏,這麽大費周章的回西郊?”

崔邺玩笑:“自然有我的道理。你肯定想我這種人,總是無利不起早。”

姚重難得的收起輕視之色:“你說實話吧,你到底做的什麽生意?”

崔邺笑笑,沒正面回答。

等到了西郊,謝奚以為他不回來了,其他人都準備睡了,謝奚正在寫東西,開了窗看了眼窗外的人,崔邺站在院子裏就能看見她,謝奚問:“你怎麽這麽遲才回來?”

姚重就跟在身後,謝奚意外的看了眼。

崔邺:“和朋友喝酒去了。”

謝奚問:“他們都睡了,你們是繼續喝呢,還是先睡,明日再說。”

姚重在黑暗中看了眼這個造型奇怪的院子,崔邺回頭看了眼姚重,猶豫了片刻說:“繼續吧,有菜嗎?”

謝奚拿着筆出門,笑說:“你運氣真好,有,你們先進去,我一會兒給你帶進來。”

崔邺不避諱的說:“順帶幫我換個藥。”

謝奚白天才做的鹵牛筋,魯伯好不容易才買到的牛肉。

回廚房給他們切了一盤。又見洗好的小鲫魚在門口涼着,就點了火折子在小鐵皮爐上點了柴随手炖個鲫魚湯。

鲫魚湯她直接端着砂鍋,一大碟的涼拌牛筋,沒有帶酒。

進去時,姚重正在看崔邺的書,崔邺正在找衣服,謝奚問:“你傷怎麽了?”姚重聽了聲音才發覺她是個女子。

下意識的回頭看崔邺,沒想到崔邺毫無反應。

謝奚大大方方說:“你們先喝點湯,酒呢,留着明日再喝。”

崔邺和她抱怨:“我陪了三個醉鬼,喝到想吐。”

謝奚不知他又在忙什麽,生意人的飯局多到她想不到,她也不多問,只問:“喝了湯給你換藥吧。”

崔邺卻說:“你也喝一點,有事和你說。”

他觀察了一晚姚重。姚家有位做二品尚書的家長,姚重還年少,已經是天子近臣,為人正直,是個耿直的性格,看得出來曾經的崔邺和他關系極好。

謝奚不明所以,姚重只覺得崔邺做事未免也太不講究。

崔邺和謝奚說:“我想看看你的筆記。

謝奚見鬼似的,看了眼姚重,心裏嘀咕,這是又給她拉來投資人了?

但還是回去拿了。

崔邺自己換了身衣服,招呼姚重:”文忠坐,今晚和你慢慢談,你想問什麽都可以。”

姚重在五書端來的水盆裏洗了手,坐在他的四方小炕上,只覺得渾身舒适。

崔邺問:“文忠覺沒覺得這屋子裏,格外的暖一些?”

姚重不明所以,問:“可是點了暖爐?”

崔邺下巴指指地上,姚重好奇又下炕,順着他的指示,伸手摸了摸青石板,居然是溫熱的。

謝奚抱着筆記本進門,就看到姚重摸着地板,莫名的問了聲:“找什麽呢?”

崔邺:“這裏的東西都是她研究出來的。你若是也好奇,可以問她。”

謝奚問:“這有什麽好問的,經驗老道的匠人,說一說,都能明白。”

姚重古怪的上炕,并不再多話。

崔邺靠在謝奚送他的床頭靠背上,甕聲說:“文忠,我知你覺得我自甘堕落,從前的豪言,發過的誓。從前的柬之死了,現在的崔邺,是一個拿不起槍,渾身銅臭的人,也不能披甲上陣,更不能馬革裹屍。”

姚重啞着嗓子:“你……我沒有看輕你。”

崔邺伸手給他盛了碗魚湯,淡淡說:“你有,你心有抱負,你們姚家都支持你,可崔家不一樣,崔家一門的男兒,不可能人人都做将帥。你就當我要照看幼弟幼妹,堕了從前的志氣吧。”

謝奚将筆記放在桌上,岔開話題說:“嘗嘗我今天的新菜,我看你們都喝得差不多了,腦子不清醒,這種重要的事還是不要談為好。等明日清醒了再說。”

姚重執着的問:“你身上的傷怎麽來的?”

崔邺如實說:“帶着從嚴大人那裏拿到的鹽,進草原換了批馬出來,這比買賣不虧。”

姚重看着他久久都沒有說話。

他剛才看到崔邺身上的傷了。最後一口将魚湯喝完,咬着牙關說:“我對不住你,柬之莫和我計較。”

崔邺笑說:“她做的事比我的可有看頭多了,文忠要不要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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