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五十九 退親未遂

第二日一早謝奚換了身绛紅色暗紋的圓領袍, 阿月替她将頭發挽好,謝奚看了眼自己的衣着,問阿月:“不難看吧?”

她穿了身男裝, 梳着女子發飾, 看着異常灑脫。阿月伸手撫撫她的衣服, 笑着說:“娘子這樣穿非常好看。”

謝奚扭頭見她面色有些寡淡, 轉眼她就成了十四歲的小娘子,有了少女的多愁善感。

謝奚看了眼禮物盒子, 聽見崔邺在外面說話, 提着盒子出門說:“我午後進城一趟,最遲傍晚回來。”

崔邺正背對着門和魯伯商量暖棚的事, 聽見她說話, 回頭見她一身紅裝,呆愣了片刻, 笑問:“這麽興師動衆呢?”

謝奚鼓着嘴眼睛滴溜溜的轉,笑說:“那是當然,這是我的大事。”

崔邺問:“是嗎?”

謝奚問:“你不回家嗎?帶我一程。”

崔邺回頭和魯伯說:“工匠來了之後你看着安排, 這個季節本來不适合動土, 為了不影響年後的播種, 先修吧。”

囑咐完回頭和謝奚說:“你等等我,我确實要回去一趟。”

謝奚湊近他耳朵說了句:“這樣看起來可真像個上門女婿。”

崔邺問:“當真?”

謝奚見他沒羞沒臊的, 扭過頭不理他,神采奕奕的進廚房了,吳媪正在蒸餅,見她進來問:“想吃什麽?”

謝奚無所謂的說:“我喝一點粥就可以了,我進城有事辦。你們不用等我。”

王媪進城後聽說給兒子看了門親事,就不回莊上了, 阿月一個人回來,謝奚見她這次回來後有點惆悵,猜她應該知道阿武和阿圓的事了。

崔邺上車後,謝奚坐在他身邊,湊近聞了聞他身上的味道,問:“什麽味道?這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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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邺不明所以,聳起肩聞了聞,搖頭說:“沒有啊。”

謝奚又作勢聞了聞:“當然是仙女的味道。”

崔邺扭頭笑着說:“那讓我多聞聞。”

說着湊近攬着她的肩膀順勢靠在她肩上。

謝奚和他鬧成一片,躲來躲去:“你讓開,別跟我鬧。給我嚴肅點。”

崔邺笑說:“我送你到陸家,我在外面等着你。”

謝奚懵懂的睜大眼睛轉頭看着他,問:“什麽意思?送我進去退親,你等着接盤?隔壁老王的節奏?”

崔邺伸手掐着她的臉,半是威脅半是哄騙:“把你從鄉下學來的那套耍流氓的套路給我改一改吧。”

謝奚尴尬的笑笑:“什麽叫鄉下,總不過都是些鑽小樹林的黃段子,你們有錢人不開玩笑的嗎?”

崔邺撩起簾子看了眼窗外,已經進了西門,他改了話題:“今日帶你嘗那家烤肉。”

謝奚問:“哪一家?比魯伯烤的還好吃嗎?”

崔邺:“你嘗嘗看吧。”

謝奚察覺他轉了話題,也不追問,等到了陸家,她回頭囑咐崔邺:“不用等我,我之後回家一趟,你去忙你的。”

崔邺笑說:“我去一趟崇仁坊,你去那裏等我。”

謝奚應了聲,見她進了門崔邺才扭頭和五書說:“先回去一趟。”

謝奚提着禮物在門口報了聲:“謝家女兒上門拜訪陸家祖父,麻煩進去報一聲。”

門口的仆人沒見過這樣上門的客人,不敢耽擱匆匆進去通傳,不過會兒見陸益之出來了,見了她,面色有些晦澀難懂,謝奚像見到朋友一樣,說:“這麽上門有些失禮,我也不耐煩帶個仆人。失禮的地方還請見諒。”

陸益之看到她那一瞬間是滿心歡喜的,可是一瞬間後又清醒,她是個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人,她極不喜歡陸家自然不是來專程訪客的。

他收起情緒:“雀奴不必如此,在我這裏沒有失禮二字。”

謝奚問:“你祖父在嗎?”

陸益之直覺事情不簡單,問:“雀奴找祖父什麽事?”

謝奚淡淡提了句:“故人的一些舊事。”

陸益之聽的心口一緊,扭頭看着她,她難得的将頭發分開編成兩股挽在腦後。頭頂的毛茸茸的頭發翹翹的,這樣看起來才像個十幾歲的小娘子。”

等進了院子,陸益之朝屋子裏的人說:“祖父,人我替您領進來了。”

他并不進去,站在門外眼神示意謝奚先進去。

謝奚感覺到他的視線,但是沒有回應。

她跨進去,沒有看到人,直覺陸溫不是很喜歡她的不請自來,索性對着空氣說:“謝家阿奚不請自來,給您賠罪了。”

陸溫就站在屏風後面的書案前,正在寫字,聽見謝奚說話之後:“進來吧。”

謝奚繞過屏風,看了眼,陸溫六十有餘,身材健碩,臉上短須,目光炯炯,絲毫不見龍鐘姿态。

見她進來說:“來,過來看看。”

謝奚走近看了眼:端方君子。

字跡蒼勁渾厚,擔得起一代大家的名聲。

陸溫将筆遞給她,謝奚遲疑的看了眼,接過筆,陸溫随手拿起字,揉成團丢棄在地上,和謝奚說:“随意寫幾個字看看。”

謝奚并不怯場,她的字比不上陸溫,但是也不差,她對自己的字很自信的。

揮筆一蹴而就:流水今日,明月前身。

陸溫眼裏都是欣賞之色,又有些遺憾。

謝奚歪着頭看了半晌自己的字,問陸溫:“我父親和陸老可是有過節?”

陸溫:“不曾。”

謝奚又問:“那我父親,可有愧于陸家?”

陸溫:“也不曾。”

謝奚放下筆,看着他說:“父親前些日寫信給我,和我說了些事情,其中提到了我和陸家三郎的親事。”

陸溫直接說:“謝脁歸來,你們即可完婚。”

謝奚笑笑搖頭說:“父親倒是沒有提婚事,只讓人給我帶回來一物,說我若是想退婚,便上門去退吧。”

陸溫面有慍怒:“你們謝家也莫太不知足。”

謝奚絲毫不懼他,她生來懂得就是人人平等。對長幼尊卑有別毫無概念。

奇怪的問:“您這話有些沒道理,結兩姓之好,本是善事,我們謝家門庭敗落,無意高攀,這本就是謝家的誠意,何必這樣呢?”

陸溫還沒見過哪家的小女兒能這樣無理的理直氣壯。

又怒又笑:“你父親難道沒有教你長幼尊卑的道理嗎?”

謝奚故意說:“我父親倒是個不要講規矩的人,我們謝家就是這樣的人家。這東西是你們陸家的,您确定不收嗎?”

陸溫盯着她,氣氛僵持着,問:“你确定這是我們陸家的東西嗎?”

謝奚笑說:“這我可不知道,父親只将東西交給我,讓我傳話給您說,謝脁和盧恒書和你早已經不是一路人了。”

陸溫聽的面色怒意更甚。

謝奚感覺他下一秒仿佛就要上來和她動武了,結果他忍了又忍,最後居然輕描淡寫說:“是嗎?”

謝奚真是佩服他變臉的功夫。

她試探問:“謝家的銅鳳卣,可否還我?”

陸溫看了眼她寫的字,沒有接話,卻說:“小小年紀,倒是寫的一手好字。”

謝奚最怕和這種人說話,天一句地一句的,她簡直無力招架。

她老神在在的說:“自小練的童子功,總歸要有些成績。”

陸溫又問:“檄文也是自小練的嗎?”

謝奚沒想到他還記得春天的風波,不甚在意說:“我們謝家的人向來沒什麽規矩,會寫檄文有什麽可奇怪的。”

陸溫莫名的說:“你倒是和你父親極像。”

謝奚退後一步,靠在桌上,問:“我想問一聲,謝脁一介商賈,何德何能能和你們陸家結親?”

陸溫想起二十年前的事,有些恍惚。

盧恒書死了已經十年了。

謝奚見他面色平靜,立刻改口說:“我是來交換信物的,還請陸家祖父莫要為難我。”

陸溫咬死不接話,看着她說:“你們謝家人不講規矩,但我們陸家人卻也重諾,定下的親事沒有無緣無故退的道理。”

謝奚聽他這樣不講理,就有些動怒:“您別和我耍這種威風,我們謝家不想結的親,就沒有成的。陸家重諾,但也不用拿我們謝家人做陪。長安城裏有的是人陪你們喜結良緣,歷經兩朝,陸家必有你們厲害的地方,權利是個好東西,可惜我們謝家沒有。但君子端方,總要有規矩不是?”

陸溫收起她的字,有些可惜的說:“你們謝家倒是盡出狂傲之才。”

謝奚打嘴仗厲害的很,見他死活不肯還信物,收起方金朔。

陸溫卻說:“謝脁若是想退親,讓他自己和我來說。”

謝奚見他這把年紀這麽不要臉皮,有些無奈,索性也放開了說:“父親年前歸家,我會轉告他。既然不肯歸還,那我就先告辭了。”

說着朝他淺淺的行了個禮。

陸溫問:“你叫什麽名字。”

“謝奚。”

陸溫又問:“我孫兒哪裏配不上你?”

謝奚不要臉的說:“哪裏都配不上。”

陸溫臉色都不好看了。

謝奚繼續說:“學文論道,無論哪一條路都不錯,何必拘着他非要走捷徑呢?”

陸溫銳利的眼神盯着她。

謝奚之前沒察覺,但是見了陸溫後終于明白陸益之為何一直不科考。文采絕好,卻偏偏被陸溫拘在家裏修農書。

因為當今聖上重農,因為崇文館這幾年毫無建樹。因為陸家想要真實的權利,不想再出空頭才子。

她敏銳的時候其實很敏銳。

陸溫沒有說話,謝奚發現他這個老年人真的心思很多。這種帶着故人舊怨的問題,她根本處理不了。

看來還是需要老謝回來處理這個遺留問題。

她最後抱着盒子說:“您安坐,我先告辭了。”

說着頭也不回的出門了,剛出門就看到陸益之一直站在院子裏。

見她出來,平靜的看着她。

謝奚有點虧心的想,不是姐姐絕情,真的是情況不允許,你爺爺真的太氣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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