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七十二 過年

從謝脁的書房裏出來, 謝奚暫時把生氣的事放在一邊了,她坐在廊檐下手工的給稻穗脫粒,崔邺就坐在她身邊, 謝奚随口問:“今天這麽重要的日子, 你都不用回家?你們家對你可真是寬容。”

“還行。”

謝奚瞟了他一眼, 問:“你爹究竟什麽意思?”

崔邺嘆氣:“這不好說, 我不說,你生氣。其實我也說不清。你就當我南下去買地了吧。”

謝奚嘟囔:“我愛管你, 你愛幹什麽幹什麽。”

崔邺打蛇随棍上:“那不行, 領導方針不能錯,我就算是風筝, 線在你手裏。”

謝奚罵他:“你再給我作妖, 我一刀剪斷,你盡情飛去吧。”

崔邺起身坐在她身邊的躺椅上, 看着暖陽陽的太陽,感慨:“時間挺快的,說不準我們都覺察不到, 就老了。這樣老了也挺好的。”

謝奚回頭看了他一眼, 繼續将稻米清理出來, 收在布袋裏。

崔邺在晌午之後回去,謝奚催他:“快回去吧, 你這樣就真的有點任性了,給我找麻煩呢?”

崔邺才歇了一會兒,滿身疲倦。起身說:“那我回去了。”

謝奚見他滿身疲憊,又狠不下心,囑咐:“回去好好休息吧,你不能總這麽拼命。”

崔邺歪着頭由着她數落, 一句都不反駁。

等他剛進門,就被門房的人告知,老太太找他。

崔邺站在門口失笑,等他回了老太太的院子,二伯也在,崔邺站在門口恭敬的行禮,聽見老太太問:“柬之回來了?”

崔邺這才進去,崔浩坐在老太太身邊,老太太手裏拿着書信。

院子裏的仆人們都在貼對聯,挂燈籠。過來一路上遇見了很多人,崔邺見老太太這裏還是靜悄悄的,擡頭看了眼。

“祖母,我回來了。”

崔老太太和藹道:“你父親來信了,你長兄過幾日回來,你父親的意思,讓你年後一起去涼州。”

崔邺聽了話,看了眼崔浩。四叔一家行至東都,四嬸娘家就在東都,結果遇上四叔的老泰山仙逝,一家人耽誤到至今未歸。崔老太太竟然一句微詞都沒有。

他謹慎的答:“等長兄回來再說,這不着急。”

崔老太太也不替他拿主意,笑罵:“大早上就聽見你母親和我抱怨,你整日的不着家。整日抓不住你人。”

“年底賬務混亂,我分身乏術,讓母親操勞了。”

崔浩對他一直很滿意,在這幫子侄中,只有他做事進退得宜,說話三分中肯,三分懷疑,留最後三分退路,最後一分才是篤定。

年紀輕輕這般老道,是很難得的。最不滿意的也就是他混跡不肯聽從他的建議。

崔邺見崔浩打量他,笑說:“我最近淘到一幅松舍散人的丹青,改日請二伯掌掌眼。”

崔浩笑着說:“他的畫不多,人也随性的很,到是和你有些相似。”

崔邺也不反駁。幾個人正說着,聽見院子嘈雜聲傳來,崔老太太身邊的一個女婢進來傳話:“老封君,四郎君歸來了!”

崔老太太一聽,整個人都怔住了,等反應過來,整個人都激動的起身扶着桌角,崔邺忙起身扶起她,恭喜她:“四叔急着見祖母,這不就陪祖母吃今晚的團圓飯來了?”

崔老太太激動的用力的攥着他的手,但是臉上的表情穩穩的,一點都看不出來。

崔浩起身一臉笑意的欣喜道:“母親等等,我去接四弟。”

崔老太太就站在門口等着,崔邺陪着她,問:“四叔走了多少年了?”

“十年了。你小時候還總愛纏着他,都忘了?”

崔邺笑了聲,自嘲:“看我這記性。”

崔老太太卻說:“柬之自從墜馬後,從前的事,就絕口不提了。當真就那麽恨你父親嗎?”

崔邺否認:“沒有的事,年少不知天高地厚,祖母現在這樣看我,未免也太小看我了,這世上的人世上的事,沒有一件是容易的。“

崔老太太悠悠的說:“可你從前最喜歡你四叔,這麽多子侄裏你四叔也最疼你……”

崔邺:“……”

好話說得太早,就容易被人打臉。

崔邺笑笑沒再接話。不多會兒就見一群人浩浩蕩蕩的進來。

崔浩領着崔冕一家,後面跟着五叔夫婦。

崔冕和崔程長得确實像,身高體量幾乎都差不多,但是崔冕偏文氣一些,沒有崔程身上蕭瑟的殺伐之氣。

崔邺扶着老太太回屋,等來太太坐下,崔冕領着妻兒跪在下首,結結實實的磕了頭,道:“兒回來了,母親。”

崔老太太紅着眼笑說:“快起來,一家人用不着這樣,你岳家的事安頓妥當了嗎?”

崔冕的夫人也紅着眼感激的說:“都已經安頓好了,謝母親。”

崔冕有兩子一女,長子崔瑜十六,次子崔珏十三,幼女崔苓十歲。

崔邺和五書招手囑咐他回去取東西。

崔冕和一群子侄都打了照面,等到崔邺,他盯着崔邺看了半晌,最後才淡淡說:“柬之,都這麽大了。”

崔邺很懷疑老太太說的,這位最疼他的說法。

他微微笑起來:“四叔,沒有從前……”,他說到一半,低頭嗐了聲,繼續說:“不說了,今晚咱們叔侄幾個好好喝一杯。”

崔冕這才看着他,說:“怪不得你父親說你頗有長進。”

崔邺笑着扭頭看着窗外,并沒有答話。

五書回來得很快,抱着匣子,進來遞給崔邺,崔邺打開了匣子,裏面有給幾個弟弟妹妹備好的禮物,崔邺将一塊黃龍玉送給崔瑜道:“這可雕私章。”

崔瑜看起來很喜歡,握在手裏來回的摸。

他将一方端硯送給崔珏,最後将匣子遞給崔苓:“這匣子裏的禮物都歸你了,五哥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麽,都是些女兒喜歡的東西。”

半匣子的珍珠首飾。

四嬸看見了,忙拒絕:“她還小,哪能這樣糟蹋東西。”

崔老太太笑說:“你問問在座的誰沒收過他的禮?咱們家就出了這麽一個散財童子。收着吧。”

崔晚赈災崔邺身後低聲說:“姐姐,五個好東西可多了,改日我帶你去看。”

惹得盧氏笑着拉過她。

一家子都笑起來。

崔冕一家對崔邺的印象不錯。之後其他人出來,盧氏要張羅晚上的祭祀和晚飯,謝氏跟着給她幫忙,崔敏幾個人領着幾個弟弟妹妹出去玩兒,崔邺疲倦的一手掐着額頭,一邊走一邊聽五書和他說崇仁坊那邊客棧的安排。

他只是時不時的問一句,五書最後問:“那明天給謝娘子送年禮嗎?”

崔邺聽的笑起來:“不用,過幾日我去給她帶着就行了。”

五書又說:“涼州的信好像到了,但是還沒送來。”

崔邺囑咐:“家裏的事,你盯着些。我這幾日要休息休息。”

五書吓得問:“身體不舒服嗎?”

崔邺擺擺手:“過了今晚再說。”

崔家這一家子在他眼裏,一點都不簡單。

涼州城裏各族人混雜,城裏一派熱鬧,阿骨勒還沒出發,正在打點行禮,他要去一趟賀賴部,下面的人跟着問:“現在的馬場最多能守得住一千馬。”

阿骨勒的刀疤臉冷冽的看了眼幾個管事,吩咐:“只管建你們的,若是都督府的人找我,就說我去賀賴部了。”

其中一個管事也是胡人,問阿骨勒:“前幾日讓我盯着,我倒是沒看出什麽異樣來,只是聽說都督操練兵馬,明日都不歇息,确實悍勇強勁。”

阿骨勒才不管這些,他只認崔邺的話。

涼州馬場已經修了一部分,一萬多的馬在賀賴部,确實有些吃不消,雖然崔程派去了馬官幫忙,但是崔邺的意思是,馬場的事,由他盯着。

至于崔家父子有什麽事,他也一概不認。

之前因為選址的事他和崔程的人已經起了沖突,被召進都督府問過話。

崔程确實當得起這十幾萬兵馬的元帥。

當時崔程問:“這是崔邺的話,還是你的?”

他當時不卑不亢答:“郎君的話就是我話。”

崔程并不似從軍的其他官将那樣粗暴,倒也不在意他的話,只溫聲說:“你對你們郎君倒是忠心耿耿。”

說完後又問:“和我說說吧,你是怎麽到他手裏做事的?”

他當時猶豫了片刻,最後老實講了當年伊州兵亂,突厥人襲殺,在四散逃離的時刻崔邺險中求生,并在突厥兵手裏救了他們一衆老弱病殘,和他背上挨的那一刀。

崔程記住了,崔邺那年十七歲。

良久後崔程才說:“這麽說來,他是你們一家救命恩人?”

他覺得這話輕飄飄的,并不中聽。他說這事也不過是想說郎君才能不在其他人之下。

“我阿骨勒曾割臉起誓,一生效忠郎君。可惜郎君并不收奴,只準我跟着他做事。”

崔程最後問:“他在這河西道上來過幾趟?”

他答:“起先幾年,郎君一直跟着商隊壓貨,一整年大半時間都在河西道上,最近兩年才不怎麽來了。”

崔程再沒問。

最後竟然對馬場的事,也只字未提,就那麽讓他回去了。他對崔程有懼意,但更多的是為崔邺委屈。

他堂堂都督家的三公子。跟着他們一幫粗人,什麽苦沒吃過,什麽罪沒受過?

賀賴部的馬場他說給,也就給了。

郎君微言大義,輕巧的幾句覺得馬場就送人了,也不吃虧。可他覺得不值當。

看郎君的意思,涼州馬場還沒有開始建,他就退走長安,不再理會了。由着都督府的人來督辦。

這涼州馬場,可是他用命換來的,偏偏他就舍得拱手送人。

他是真的舍不得郎君的心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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