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烈日
漠遠齋的小丫鬟們來來去去,也只是對着中院久候的人兒竊竊私語,她們或是疑慮,或是笑鬧着,搞不清這新來的身份,卻無人注意八月未時的日頭有多烈。
不過才半個時辰不到,福桃兒已是有些暈眩,她本就體胖畏熱,兼之往常勞作,吃得也都是剩飯,身子并不如表面看上去的強健。
這四周陌生的環境,冷漠的眼神,都讓她心頭愈發不安。主子也不說讓她留下,或是離開,這也不知道是要她候到何時去。
忽而內院走出個淺嫩荷葉繡邊的綠衣少女,她身量高挑眼角斜飛,瓷白的皮膚在日陽下顯得耀眼光潔。碧樹徑直走到福桃兒身邊,不聲不響地含笑打量了她一番。
“問姐姐安。”福桃兒不明就裏,只覺這少女容色出挑,自有股心比天高的清高氣度。
碧樹呵得掩口笑了聲,仿若自語般含糊了句‘我當是什麽天仙呢。’繼而她歪了頭撇嘴輕蔑地看過去,存了些惡毒的戲弄心思:“你可站好了,咱五爺可不是好相與的,若要造次,打你四十板子都是輕的。”
說完了這話,碧樹勾着唇細看她面上神情,卻見她淡淡的,連眉都不曾皺一下。也就覺得無趣,哼笑了聲便自去喝茶躲涼去了。
初來乍到的福桃兒表面上還是沉穩安靜,心裏卻是如墜冰窟。
要知道,縱是只簽了年契的奴仆,像這等人家的主子,要殺要剮,那還真就只是一句話的事。哪怕律例上對官員私德有嚴明規定,可主子要尋你個錯處,棒殺了去,那還不容易。
站在明晃晃的日頭裏,天上一絲兒雲都沒有。福桃兒愈發站得穩當恭敬,額間的汗珠卻順着下颌滴落進塵土,瞬間蒸發得無影無蹤。
對未來的恐懼,讓她的身子有些站不住。
而此刻兩進院落裏的楚山浔剛作完了一篇策論,正頗為煩悶地捏着豌豆黃細品。
書屋裏涼氣陣陣,一旁搖折扇的換成了纖雲。
老太太忌憚畫沉的品貌氣度,這楚山浔也只是貪圖她侍奉得當,倒并沒什麽別的心思。因此,全然沒有聽畫沉委婉哭訴,直接就喊了二等丫鬟纖雲貼身服侍。
纖雲沒有畫沉出挑,性子也婉順怯懦些,她素來最聽話,才被畫沉挑中了進來伺候。可論體貼細心上,她便不夠讓挑剔的楚山浔滿意了。
怕主子熱,纖雲放了自個兒的舞蝶團扇,改拿了把極沉重的山水折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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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掄起秀臂,連續不斷地以扇着涼風。等着手酸無力之際,卻見主子皺起好看的眉峰,不耐地掃了她一眼。
“風這般大,是要讓人受寒嗎?”楚山浔方才吃了冷食,如今只覺周身涼爽,被她這一伺候,倒是有些泛冷起來。
纖雲趕緊放了折扇,小心地立在一旁。想起小廚房炖了銀耳奶露,她剛想開口替主子端盞熱的來。就見少年騰得從涼榻上起身,吩咐道:“鎮日悶在這處怕不要蔫了人,更衣,叫備馬,本公子要去城外騎射。”
看出主子言語間的煩躁,纖雲雖憂心卻也不敢有話,當下從衣櫃裏尋出窄袖胡服和帷帽,卻又因衣服太厚叫少年斥責了。
她忽然懷疑畫沉什麽也不交待,叫她作這‘好差’是要刻意彈壓,差點便要委屈地落淚。
終于還是收拾停當,楚山浔一身幹練裝扮,步出房門只覺熱浪撲面,剎時便解了幾日來冰室的萎頓。
他大着步子提着良弓朝外走去,穿過中院的時候,便無可避免地看到了那個新來的‘通房’。
院門呼啦打開,來往的丫鬟仆婦紛紛行禮,口中恭敬地喊着‘五爺安’。
福桃兒聞聲頭暈目眩地朝聲音處看去,只見一個執弓少年,頭戴扁圓鬥笠,緯紗沒有放下。他斜眸不經意地撇來,生就的一雙極明麗澄澈的桃花眼,高挺的鼻尖帶着些北人的飒爽。
端的是雪膚花貌,又絲毫不顯女氣的好容貌。
福桃兒被太陽曬得全身發燙,只覺的後脖子的皮都要蛻了去。她恍惚間恰同楚山浔對望了個正眼,想是十五年來也未見過這般好看的,一向持重慎慧的福桃兒竟愣在了當場。
“哼!”少年張揚眼底閃過不加掩飾的厭惡,他揚手将緯紗打落,徑自從胖丫頭身側走過,“哪裏來的山野東西,見了本公子行禮都不會嗎?”
少年的聲音還有些童稚,身量也只比福桃兒高數寸。也不知是哪兒來的無名火,他今日便着意想刁難眼前這個醜胖的丫頭。
恰好畫沉經過撞見了,見福桃兒就要欠身,她立時擺出一等丫鬟的架勢,板着臉悠悠地說了句:“頭次見主子要行大禮,規矩也不懂嗎?”
覺出他們的惡意怒氣,福桃兒只得晃着身子,跪了下去,雙膝觸上炙烤一日的青磚地面,頓時燙得她極輕地嘶了聲。
“奴婢福桃兒,請五爺安。”
她的聲音又輕又啞,帶着明顯的疲憊和難受。說完這句後,就乖順地竭力板正了身子,只是低着頭等着回應。
長久的靜默後,楚山浔俯視着腳下人有些搖晃的身體,他忽然便覺得自己有些無聊,竟要親自打壓這麽個醜胖低賤的丫頭。
無趣過後,一股強烈的叛逆再次催上心頭,他突然俯身用兩根纖長有力的手指捏住了少女的下巴,迫使她擡頭直視自己。
驟然被人挾持着朝向碧空,福桃兒駭得清醒了大半。她細長的眸子透着明顯的愕然,驚駭地望着面前的胡服少年。
良弓上碩大的羊脂玉壓貼在她臉上,觸感冰涼與這院裏的暑氣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從畫沉的角度看去,就見自家五爺薄唇上挑,俯身湊在那丫頭耳邊,她雖知少爺絕不可能對這麽個醜怪的東西生情,可那樣子卻像極了情人間的呢喃,畫沉死死盯着兩人,只覺心頭有什麽東西氣得要炸開似的。
楚山浔的薄唇上下動了動,隔着薄紗貼着她側臉耳語了句:“入了老太太的眼,也看看自己是什麽東西。溝渠裏的污泥,也妄想攀附本公子。”
他一把甩開少女的臉,好像沾着什麽髒東西般刻意搓了搓手指,便背着弓箭朝外去了。
被留在院中的福桃兒唇畔顫動,縱是從前福家苛待,卻也從未被人這般惡毒唾棄地威脅。
主子不叫起,她只得就這麽心膽俱烈地跪在滾燙的磚地上,一只手死死按住懷中的荷包。
漠遠齋門外,雙瑞早已牽來了套好竹鞍的駿馬。楚山浔身量雖還長開,卻能利落地飛身上馬。
他從畫沉手中借過冰鎮過的皮制水袋,看了看日頭,吩咐了句:“再叫那新來的跪上一刻,便帶了外院安置歇息去。”
“公子放心。”畫沉展顏一笑,頓時便叫楚山浔心頭煨貼了許多。
少年揚起馬鞭,高喝一聲便一路快意飛馳着朝圍場去了。
平城是北疆重鎮,因此官員勳貴人家都好騎射。城外專按品級分了幾處開闊的跑馬圍場,從楚府出城去最近的圍場,來回怎麽也得一二個時辰之久。
畫沉曉得這段,等主子一走,便收起貌美菩薩般的面孔,陰着臉又回了中院。
她從小廚房提了新出的一盒點心,對着小丫鬟們高聲吩咐了句:“主子說了罰她跪着,等我回來再看,你們幾個看好了。”
說完,她便提着竹籃邁着蓮步朝外頭去了。留下中院的福桃兒,驚怕交俱,她已然在烈日下暴曬了半個時辰,如今又是罰跪,也不知還有怎樣的處置。一時間已是強弩之末般搖搖欲墜。
漠遠齋的丫鬟們都不識得她,各自忙碌着,卻無人想到這等炎夏天氣裏,跪上半個時辰的要命處。
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院中的福桃兒口唇發白,已經裂開了數道鮮紅的口子。一片殘雲飄過,她半口氣沒緩過來,眼前一黑便撲在了地上。
雙手撐在滾燙的磚地上,才勉強沒有徹底撲下去。還沒在陰雲裏喘息完,過路的小丫鬟舒兒不明就裏,見她趴在那兒,脆生生地就嚷起來:“你怎麽這樣了,快快跪好了。”
福桃兒只得再次勉力跪正,幾乎是用盡全部的力氣才剛撐住了身子,那殘雲立刻便又飄開。
她的思緒開始混亂起來,突然想到小時總聽誰家爹爹幫工中了暑,甚或還有暑熱死的。這會兒置身無可奈何的險地,只覺悲苦害怕卻連眼淚都似被烤幹了似的。
又不知度日如年地過了多久,門外似聽得衆人請安走路的紛踏聲。
眼前出現一雙深灰緞面繡金線的馬靴,福桃兒順勢朝上看去,卻見楚山浔滿頭大汗的立在身前,在馬上薄唇被烘得豔紅,襯得他臉色愈發瓷白透潤,竟有些傾國傾城的絕美意味。
這次楚山浔臉上厲色稍減,而是換上了錯愕。少年蹙眉問道:“怎的還跪着,起來吧。自去外院安置了。”
耳邊傳來嗡嗡蜂鳴的聲音,福桃兒得了令,頓時覺着一口氣吊不住了。
她試着動了動腿,第一次竟然沒能站起來。
楚山浔只是蹙眉看着,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待這醜胖丫頭太狠了些。
看來畫沉果然如祖母所說,并不是純良簡單的性子。他明明交代了跪一刻,這卻半個時辰都有了。
若非日頭實在太烈,他半道便折了回
來,今日說不好要鬧出人命來。
見主子就這麽瞧着自個兒,福桃兒畏懼,只得掙紮着強撐起雙腿。忍着劇烈的酸麻痛處,才剛起身,眼前突然模糊一片,漸漸得天旋地轉,一下子便朝地上砸去。
楚山浔駭了一跳,見她朝後倒去,下意識地便伸手去接。等觸到了福桃兒滾燙厚實的背,反應過來,又嫌惡地将手收了回去。
中暑的福桃兒被他這麽擋了一下,側着身子摔在地上,倒是沒有磕了後腦。
作者有話說:
後面男主長大了,就會超甜的!追妻開始!虐男主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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