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唐晔 [VIP]
聽得提刑按察佥事, 唐晔眼中一閃,他故作好奇地笑笑:“瞧你這模樣,今年有十五了嗎?若是嫁了人, 又如何還梳着姑娘家的法式。”
見他說話間還十分吃力, 唇色因昨夜的高燒蒼白起皺。福桃兒也懶得在意這人的言行。她面上波瀾不動, 端了碗熬得極稀的小米南瓜粥,朝男人塌邊坐了。
“因我只是他家五爺的一個通房。”用勺子攪動幾下, 又吹了吹涼,她疏離淡笑, “這幾日就只能喝粥了,已經溫涼了。”
說着雙手将大碗遞上前去, 意思便是讓他接碗直接喝。
誰道男人忽然低聲嘶疼起來,故作可憐得斜靠在牆頭。他身材健碩,這般作态就像只病弱的蒼鷹蟄伏下去,若叫寨子裏的兄弟們見了,非要笑暈過去不可。
“哎,我這右臂也不知怎的, 一動就要牽着胸前的傷處。哎, 好疼啊。”
……
昨夜骨頭都露出來,倒也沒見他喊過疼。福桃兒也不傻, 曉得是這人要讨她些便宜。不過她有什麽便宜可占的呢?
無奈之下,瞥了眼他前胸處厚重的紗布,她心一軟,又替人害起疼來。也不知是怎樣深仇大恨, 能将人砍成這樣。
傷者為大, 都成了個血葫蘆了, 能不疼嗎?
“來。”她舀起一勺米粥, 在碗邊刮了刮,伸到他嘴邊。
男人的唇形很是好看,是個上厚下薄的兔子嘴,中間一點唇珠單看尤如女子般嬌俏,嘴角天生上翹。單看這處,是個極為讨喜開朗的長相。
粥到唇邊,唐晔張嘴一口吞了下去,果然絲毫不燙的。他從昨日大戰,已是餓了數頓了,此刻便覺胃中和暖舒暢,于是就着福桃兒的手一口接一口,很快一碗粥就見了底。
舀粥的那只手小巧白皙,又因為人有些胖,那手便肉厚的很,簡直像個剛出鍋的白饅頭。指甲處修得平整圓潤,月牙兒淺淡,是明顯氣血不暢的表征。
唐晔故作害疼的病弱神色裏,泛出些意味不明的氣勢,那雙清亮的眸子深處,蘊藏着侵略和審視。
通房丫鬟?男人挑眉思索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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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半個時辰鋪子裏就要來人了,唐公子,這兩日白天你就去隔壁醫館躲躲。”
福桃兒起身收拾零亂的庫房,她昨夜已和孫老頭商量過了,老頭也是嘴硬心軟的主兒,不管怎樣,總要讓人把傷養好了再說。
“小桃妹子,唐公子太生疏了。喊我唐大哥吧,或者你想喊別的也行。”
喝完了粥,唐晔又即刻恢複了精神,唇色也被粥湯浸潤得能看了些。
“稱呼什麽都無妨。”福桃兒将血衣拿個炭盆子都燒了,還是那個淡漠的樣子,“往後山高水長,又見不着幾回。好了,咱們快些過去吧。”
本想再逗弄她幾句,說句‘太生分傷人心’的玩笑話。可見這小胖姑娘在炭火前熱的一頭汗,手忙腳亂地有些着急的模樣,唐晔猜想她忙累一夜,家裏定還有事,那些玩笑話便怎麽也說不出口了。
他端正了神色,自個兒忍痛起了身,作勢要去幫她弄滅火盆。
一旦正色起來,男人的面容就顯得有些冷冽甚至陰寒。明明是那麽重的傷,臉上卻能一毫兒也不顯。
“亂動什麽,快坐下。”福桃兒見過他的傷處,自是不敢掉以輕心。
她淡眉蹙起,語氣難得的嚴厲起來,“你這傷頭十日最最要緊。還說不找大夫,若非孫大夫擅治筋骨,你可知道你那左臂險些都要廢了!”
唐晔聽了十分意外,心想這次可真是載了,難免也為自己的托大後怕起來。
真是老天垂憐,本着‘最危險之處便是最意想不到的安全之地’,他才冒險入了平城。官軍果真是沒想着此處。又幸好遇到眼前這個丫頭,否則他此番還真是危矣。
想明白自己的情形,男人強自站直了身子,拱手道:“姑娘大恩,若有機會,唐某必銜草還報,萬死不辭。”
這一下拱手作到一半,便扯動了左上臂的傷處,疼得他倒抽一口涼氣。不過見眼前的胖姑娘立刻露出比他還心疼的表情,唐晔忽然心情大好,也就覺着值了。
“呀,你這手是不要了嗎?”福桃兒急的上前去看,她仰了頭,再三确認沒有崩裂出血,才嘆着氣多說了兩句:“亂謝什麽,你傷成這副模樣,尋常人都難做到見死不救的。”
說罷便開了門,示意他快過去隔壁躲着。
看她站在門邊,小小個人兒,渾身上下無一處不圓潤,扁長的雙髻顯得有些稚氣。唐晔看着,只覺得真是無一處不可愛,這世上怎會有這般心地單純至誠之人?
“痛的厲害,能走動嗎?”見他杵在案前不動,福桃兒以為他是痛的太厲害了。
唐晔眼睛一黯,連忙擺出力不能支的樣子,呼着氣道:“好像是不大好走了,這可如何是好。”
說完,他右手撐着桌面,咬着下唇一臉苦色。就見那姑娘抿了嘴猶豫了片刻,便徑直朝自個兒走了過來。
福桃兒過去擡了他的胳膊就架在了自己肩上:“走吧,若是疼就說話,咱們慢點。”
小丫頭撐在他右臂下,一手還小心避開傷處挽着他腰側。唐晔知道她在費力想要多扶着些他,瞧着那雪白的臉上浮上的可疑殷紅,也不知是累的還是羞的。
他腿上沒有受傷,自然不會将重量都壓過去,只是走的極慢,時不時在高處偷觑她兩眼,心裏某處好像被撞着了似的,跳的有些不規律起來。
送走了人,又看着孫大夫醫治了他的傷臂,福桃兒才終于清理了庫房,打開後門準備回府去。
一夜春雨,此刻日陽爛漫,卻照着半宿沒睡的她有些微微眩暈起來。
不敢再耽擱,多花了一倍的錢雇了輛馬車朝楚府奔去。
揣着忐忑剛入了漠遠齋,迎面就撞見了正要出去的畫沉。
畫沉今年都20了,卻還是沒有配人。名分上,她還是漠遠齋的一等大丫鬟,可楚山浔鮮少有用的着她的地方。前兩年得了雲夫人的賞識,也就常常去替夫人做些管家的事務。
是以,如今她雖還是一等大丫鬟,卻已經和管家的婆子一般平起平坐。月例也從2兩直接升到了5兩銀子。
算起來在楚府的位份上,管家的婆子仆婦,比起未擡姨娘的通房,地位決計是高上些的。
此刻,畫沉一身睡蓮對襟薄紗褙子,梳了時下最流行的雲螺髻,頭上斜斜插了支琺琅彩的葫蘆簪。這麽一打扮,合着她頗為典雅出塵的相貌身段,瞧着真像哪家的官眷貴女了。
見她停在門前,對着自己靜默掃視,福桃兒有些心虛,便乖巧地率先笑道:“姐姐畫裏仙人一般,這是又去夫人那兒辦差呢?”
伸手不打笑臉人,畫沉也從善如流地挂上個笑,溫聲問她:“妹妹近來顯見的又胖了吧?我倒是奇怪,呵,成日間這般忙碌的,怎麽卻愈發粗胖起來。等着天氣再熱了,可不怕人瞧了眼濁?”
這可不是什麽好話。這兩年畫沉不再遮掩,避着人時,待她一向是敵意外露的。明裏暗裏的,也不知是給福桃兒下了多少絆子了。
“胖些可不是福氣,姐姐也要注意身子。”福桃兒卻自動忽略了她話裏的嘲諷,連話茬都不接,笑着點點頭便打算越過她進去。
如今的畫沉到底是得臉的,她抛出去的嘲諷哪有不被接的道理,就這麽又笑着抛回來,堵得她心裏難受。也不知是什麽運數,從前的絆子泰半都被這醜丫頭化解了,且目下早已沒了碧樹那樣的沖頭,叫她借刀欺人的了。
“站住,你昨夜未歸,院裏守門的檀兒可是能作證的。”畫沉重重哼了聲,鳳眼中再不掩嫉恨,“不說清了,就與我去夫人那兒,若查着你的錯處,仔細那身肉皮!”
這架勢叫福桃兒連連皺眉:“姐姐說笑了,我能去哪兒,不過是按主子的吩咐去外頭跑了趟。”
“哼,你這賤婢。”見左右無人,畫沉不依不饒地還是攔着,“還不承認,爺能有什麽事,要叫你在外頭過夜的。”
正在攀扯間,回廊轉角處出現了一雙熟悉的皂靴。
“确是本公子叫她去辦些事。”楚山浔聽了半晌,沉着臉出現在兩人眼前,“怎麽,還要同你這管事的報備嗎?”
“五爺沒出去啊,”畫沉臉色驟變,慌忙矮身行禮,“我也只是關心小桃嘛。”
“甚腦子糊了漿的玩意兒。”青年指桑罵槐地狠狠看她,“若按名分,她将來是主。自以為得了臉,倒管起本公子院裏的人來了。”
他從未這樣對畫沉說過重話,福桃兒驚訝地看着兩人。就見畫沉也是一臉驚訝,等反應過來真是在責罵自己呢,她一時難以接受,便掩着絹帕,啜泣起來。
這一哭,當真是柔弱哀婉,我見猶憐。
畫沉算是伴着楚山浔一路長大的,是從他生母還在世的時候,便入府的老人了。
楚山浔煩躁得‘啧’了聲,免不得還是開了口:“原是我話重了,姐姐還當真了。不是還要去見母親嗎,沒的哭花了妝,到時讓人覺着本公子欺負人。”
“五爺,我方才真的只是和妹妹開玩笑的。沒有……”
不願再多停留聽她解釋,楚山浔不耐地打斷了她的話:“知道了。”又轉頭故作厲色地對着福桃兒叫道:“先生說明日要考校,還不進來。”
就這麽把滿臉淚珠的美人丢在了身後,等進了書屋,楚山浔臉上哪裏還有半分冷厲。
“鋪子裏有些麻煩,還是卞媽媽陪着在那兒留了一晚。”福桃兒說起慌來,也是臉色不變。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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