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蚊帳[VIP]

第64章 .蚊帳 [VIP]

雖說如今單是福桃兒, 一月下來也能掙上個四兩多銀子。可斷續膏的方子配一次便要八兩多,是以屋子裏的布置物件都未曾添補,還是和來的時候一般簡陋。

屋裏頭唯一能挂蚊帳的地方便在床榻的頂上, 也許是先前的住戶釘上去的, 在床榻上一丈的高處, 貼着梁柱有個短鈎。

挂蚊帳時,應該是有個長杆子挑上去的, 可現下屋子裏卻遍尋不見。

站在床上,福桃兒伸手比了比高度, 可是差的遠呢。她環視屋內,視線落在了那張圓凳上。

從廚間洗漱完, 換了寝衣的楚山浔進屋時,看到的便是她使勁踮足,奮力伸長了手,簡直想要再跳上一跳的費力模樣。

半人高的圓凳,被放在床榻的中央,發出‘吱嘎’的錯位聲, 看樣子是随時要散架, 直是驚險萬分。

“下來。”壓着怒氣的聲音響起,楚山浔怕吓着人刻意放柔了嗓子, 還虛浮着張開了右臂,随時防着她要墜下來。

“還是有些太高了。”福桃兒倒是不甚在意,站在高高搖晃的圓凳上,抱着成團的蚊帳, 又踮腳試了兩次, 才晃着身子爬下來。她讪笑了下, 虎牙尖尖, 有些羞氖自己沒做成這事,“嗐,明明算着位置,加了這圓凳是剛好的。”

“叫我一聲的事,還非要自己來,還真沒見過你這麽逞強的姑娘。”楚山浔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也不要她扶,擡腳跨上圓凳,接過那團蚊帳,頗輕巧地就将它挂到了梁上。

“顧大夫的斷續膏看來真的是有奇效的。”下得塌去,他揚唇欣喜地翻看自己的右腕,雖然療效是慢了些,可十幾天前,他怎麽也想不到,這只右腕還能做些輕巧簡單的活計。

聽他說到斷續膏,正在整理紗帳的福桃兒心頭一咯噔,是沉重酸澀的。手下動作加快,将寬闊的床榻圍了一圈,卻沒有立刻去回應他的話。

“嗯,許是再用上兩劑,好好将養便能寫字了。”也許顧大夫也有失算之時呢,不用完這一罐,憑什麽就認定醫不好呢。

福桃兒拉好紗帳邊角,朝馬紮上坐了,給自己倒了口水喝。對着楚山浔時不時閃爍審視的目光,她忽然想着了什麽,便從衣衫裏順着脖子摸了個墜子出來:“也不必擔心藥費,若你不在意,過兩日再配藥時,便将這個當了吧。”

那是聶家小姐贈予她的玉鎖,先前怕觸了他的心事,就一直沒有拿出來。

見了這玉鎖,楚山浔眸子一暗。往日雲煙,多少繁華錦繡盡數撲面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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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惦念,還是收了吧。”以為他是舍不得,福桃兒便作勢要褪下交還。安撫的話也不好說,因是最近的科考也要等三年後,聶家小姐與他同歲,便是退而求其次,也鮮少會再等到那時候吧。

微顫的大掌覆上她手,連帶着玉鎖一并包了起來。楚山浔沉默之後,嗤笑出聲:“是什麽讓你以為,那般只看權勢的女子,我将來還會在意的?”

兩個離的極近,好在福桃兒還未洗漱,仍穿着白日裏的男裝,衣衫寬大避體,便也不甚尴尬。

從窗外的剪影看去,卻似兩個男子依偎低語,親密無間的姿态,任誰瞧了,都少不得要誤會一番的。

“這也是你的私事。以你的資質,只要書卷不落,三年後科考,高中也是易事。到時候,沒有被榜下捉婿,求娶哪家小姐,都未必不成的。”

他湊的極近,福桃兒總是不大習慣。她說話向來實誠,此刻卻為他勾勒出一番明日圖景。畢竟是師從過王老翰林的,科舉之變化莫測,她又怎會不知。想當年,李太白也都屢屢落第。天下間,誰又能打了包票,說自己必能高中呢。

楚山浔卻以為她是說的酸話,便又湊近了些,幾乎要貼到人面頰上去了。

從前的大丫鬟們眉目妍麗,又慣愛熏香裝扮,行動間溢出的佳人香氣,卻叫他聞得厭煩。

倒是這熱的蒸籠般的夏夜裏,眼前這眉目不美的丫頭,身上一股子梳洗後的皂角清香,淡極,若不細嗅,都要淹沒在這黏膩灼熱的夜風裏。

“若我将來再得勢,只有兩樁事情是必做的,你可能猜着?”放開了手,楚山浔看了眼玉鎖瑩潤,在她毫無起伏的胸前搖晃。

“查清冤案,替老夫人平冤雪恨。”福桃兒移開了些,擡手握住了玉鎖,勉強笑了笑道,"還有什麽,總歸是報效國家,為天下生民……"

“第一樁你說對了……”說起封氏,楚山浔眸色一凜,“若讓我得勢,非要将害祖母的人,剖心挖肝,一刀一刀淩遲了去。”

說着話的時候,他如玉面龐在燈火下晃動,一瞬間福桃兒想起了冥府裏修羅惡鬼的幻想。

還沒應對搭話,卻見這修羅忽而換了副溫和豔絕的神色,眉眼中沾上了人世最和暖凡俗的煙火:“那第二樁,小桃,我一定要待你好,不會負了你。”

枉讀詩書千篇,人一旦真心起來,那口舌上必然便是笨得蒼白。

這般突如其來的心跡剖白,讓福桃兒實在是有些難以回應。對她來說,從小到大,除了養父和容姐姐,也沒什麽貼心的家人。一旦有人待她好幾分,想着的便是怎麽加倍地還報。

她如今賃屋陪着他,也只是因為前塵舊事裏的一些恩義。說什麽天長地久,相守戀慕,對于她這般命蹇之人,也許從來都是考慮不得的。

眼前的青年眉目如畫,瓊鼻瑩瑩,燈火恰好在他左頰處打下一片影子,便顯得那道鞭痕柔和模糊了許多。

“你曾說過,我二人師從王老,若我是男子,這亦師亦友的情分倒是難得……”福桃兒将臉側轉向燈火,嗓音淡然得帶了些出世的意味,“ 不早了,你快先去塌上躺了歇着吧。”

“地上悶熱,蚊子又多,你也來塌上躺了吧。”對她這不冷不熱的态度,楚山浔心裏別扭的很。雖然曉得她的性子,卻也時不時得總要想了,若他從前這麽說,也不知她會如何欣喜呢。

開了窗又罩了紗帳,塌上臨河總算是有些微涼風,楚山浔躺在塌上昏昏欲睡。等福桃兒去洗漱的片刻,不覺便入了夢鄉。

然而心裏頭卻還是記挂着要與個女子同塌,便是再熟悉,也總還是有兩分期許躊躇的。迷蒙間睜開眼,塌上卻唯有他一個。再朝地上一瞧,果然見個小小的身子,蓋了嚴實睡得正酣。

大暑那日,天上太陽簡直像個火球,無情地炙烤着人間。

餃餌店內,福桃兒面前放着三個案板,她正利落地輪替剁着葷素三種不同的餡料。心裏卻在盤算着,是不是夠銀錢去弄些冰來,抵過這兩日酷暑去,也好叫楚山浔的傷處不害熱發炎。

正思慮着,卻不知外間吃餃餌的客人裏,有一雙帶着惡意的眸子将她直直地盯着她。

呼聞外間吵嚷,有夥計進來說掌櫃的叫她出去。

“就是她,我親眼瞧見的,方才掀了帽子對着餡料整理頭發。您瞧瞧,這能吃嗎?!”一個丫鬟打扮的女子指着碗裏的頭發絲,大聲呵斥着。

同她對上眼的一瞬,福桃兒心下僵住。這丫鬟她認識,正是三奶奶武凝琴陪嫁來的二等丫鬟若萍。

“不會吧,我這夥計向來仔細……”掌櫃的想要解釋,卻立刻引來四周食客的指責質問。

亂哄哄的,又是致歉又是免了他們的飯錢,對着挑眉得意的若萍,福桃兒卻無心去與人争辯。她心底裏只擔心一件事,若是被楚府的人曉得自己收留了人,如今日子也越發好過,不知會不會再暗中使些手段。

不行,看來治好了傷,平城還是不要待了。

若萍卻沒想這許多,她只是在府裏被三爺多看了兩眼,這兩日叫奶奶狠狠喝罵了頓。這會兒子恰逢有假,心裏正沒臉憤恨呢,偏就遇着了從前漠遠齋的福姨娘。

說起來,若萍與福桃兒還有兩分相似,一樣的細長眼睛塌鼻子。可她身材高挑臉上淡妝巧妙,也就算有一分姿色了。她在庭院裏見過兩次五爺和這位姨娘,再比比自己,心裏總是不平的。于是,今日意外見了,便在湯碗裏做些手腳,想着訛兩個錢也好。

那邊若萍還在不依不饒,掌櫃的陪了銀子不管怎麽賠罪都沒用處。

“這位客官,您究竟要如何才滿意呢?”

“呸。”若萍突然朝湯碗裏吐了一大口口水,昂着頭斜着眼威逼道,“叫她将這一碗吃了,今日的事便算罷了。”

周圍食客看熱鬧的,此時議論紛紛,有看笑話好笑的,也有說公道話說她太過分的。可終究也沒個人來管這不相幹的閑事。

“算了吧。”身後又站起個人,竟是老太太院裏的大丫鬟采月。自出事後,藕生苑幾個得用的丫鬟便也落了難,發賣的發賣,降級的降級。如今采月對着若萍,卻也得恭敬客氣的很,“到底從前也算半個主子,又何必……”

“你閉嘴!”若萍回身竟啐了她一口,又斜着眼瞧向掌櫃的,“到底吃是還不吃,院裏好幾個姐妹還說你這餃餌鮮呢,呵……”

分明是威脅要出去砸自己的招牌,掌櫃的一聽,本來還在猶豫的,當下一推身邊的福桃兒,急道:“還不快按客人說的做!自己掉的頭發,吃幹淨了,也不冤枉。”

衆人多是好奇打量地調轉眼光,看向了一直靜默地立在一邊的少年夥計。

就見福桃兒恭敬地緩步上前,走到若萍坐的那張桌邊,垂着眸子一直是個認錯不安的模樣。

“瞧你當初在漠遠齋風光的。”若萍坐了下來,抱臂斜倚着桌子,笑起來尖酸得意,“朝湯碗裏照照你的模樣,也就配吃我的口水。”

福桃兒始終一言不發,雙手端起了那碗髒了的餃餌。因是天熱,湯水的溫度也是她向掌櫃的提議,特意調過的。滾燙的餃餌浸入冰涼的鮮湯,皮子縮起裹在飽滿緊實的肉餡上,大夏天的,一口一個,溫度也是正好。

“快吃吧,吃完了就滾蛋,叫你家掌櫃的重給我做一碗。”

暗自道了聲可惜了了,一直垂首的福桃兒擡眸,對着若萍露了個天真燦爛的笑,虎牙尖尖,眉眼彎彎,竟有股說不出的嬌憨自在的意态。

就在若萍看得愣神之際,她忽然發難,擡手将整只大碗連湯帶馄饨帶蔥花姜絲的,盡數朝若萍臉上潑去。幾根被挑出來的頭發絲,正好長長得貼在了她的鼻子上。

“我去你祖爺爺的!”‘嘭’得脆響,福桃兒砸了碗朝後退開,又高聲說道:“比比長度便知,這頭發有我兩倍長,分明是你自己放了進去,賊喊捉賊也不用用腦子。”

這話一出,衆人皆将目光投向若萍的鼻梁,其中有恍然大悟者,便已經明白,照這頭發的長度,必然不是後廚的人。

可福桃兒說完,也不打算與人對峙。趕在若萍回神反擊前,她三兩步後退,到了門口,便發足狂奔起來。那若萍跟着三奶奶長大,果然是個潑辣敢動手的,竟扔下采月當即頂着一頭餃餌湯菜,就要去追人。

餃餌店正處在早市盡頭,出了門,福桃兒偏朝鬧市處,穿街過市,極是靈巧地越過人群。

他兩個自然引來過往百姓的注意,福桃兒這一年在外奔走,風裏來雨裏去,跑起來動若狡兔,很快便将久居深宅的若萍甩了開去。

“娘子,為夫不過多看了兩眼那花魁,你何至于、啊!”繞過一個菜攤,眼看得若萍發狠追得近了,福桃兒便意态可憐地喊了起來,“你何至于竟要毒害夫君啊,诶!娘子小心啊……”

看客們一見這小郎君面善凄楚的很,再一瞧後頭女子面色猙獰地頂着一頭湯水喊打喊殺的,便有幾個好管事的上前勸說圍堵。只不過紮眼功夫,福桃兒便轉過小巷不見了蹤影。

“耿忠,去,快去跟上那少年。”筵沁樓三樓雅間裏,一個着淡褐雲錦罩月色杭羅衫的男子抿了口茶,凝眸看向樓下的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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