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制衣[VIP]

第76章 .制衣 [VIP]

悠然綿長的臘梅香絲絲縷縷地傳入鼻息, 楚山浔既不願騙她,又不知如何将這一段過往說起,他仰頭凝望天際, 很快地正視着面前的女子, 展眉一笑:“說來話長了, 等先見些舊人,咱們去筵沁樓邊吃邊說。”

被他灼灼眸光所攝, 福桃兒抿了下唇,也就猶豫着點了點頭。

出了陋巷, 兩人卻沒有去見什麽舊人,而是先徑直去了楚府一向制衣的尚衣坊。

仍是駱師傅作掌櫃的, 徒兒駱小四卻早已盤了發,嫁人生子,作婦人裝扮了。

一進店門,便見有許多女客在成衣架前挑選新出的衣裳款式。雲紗輕柔、冬襖厚實,四季各色衣裳一應俱全。

在看到兩人的那一刻,小四朝駱掌櫃的使了個眼色。老掌櫃的正在櫃子後咿咿呀呀, 邊哼着小曲兒邊撥弄算盤。此刻揉了揉老眼, 往門首一瞧,心底一驚。暗道怎的被族裏除了名, 這楚公子現下看來卻是更為得志了呢。

三年前楚家的風波幾乎是全城皆知,好在楚山浔平日交際不廣,如今也就是這些舊人遇見了還能認得出他來。

“呀,楚公子這是哪裏高就呢。”小四壓下心底的驚疑, 如一陣春風般迎了上去, 她一雙眼溫和地掃過他身後的福桃兒, 熱絡道, “今兒是帶姨娘來做冬衣?還是您兩個一并的?”

姨娘?福桃兒聞言心道果然,卻還是依禮朝着女裁縫點頭致意。

“也就是在京中謀了個差使。”楚山浔不欲聲張,将她外罩的大氅遞了過去,“這位是楚某的夫人。”

正迎面過來的駱掌櫃的聽了這番話,立刻從善如流地輕斥道,“瞧你這丫頭的眼力見,來來來,楚公子啊,老朽與您量身,後頭請。”

小四聞言,也是連連告罪,忙喊了個夥計頂在櫃前,便和駱師傅分開帶兩個去後屋量身去了。

這兩年尚衣坊的生意是越做越大,廳堂兩側小門通向男女客相反的量身的院落。福桃兒被小四帶到女客那處,但見其中桌椅長案,布置得精妙典雅。整個屋子分了三間,單這麽處量身的地方,就比尋常人家的正屋還要大上幾分。

進門左手邊辟了十餘個垂着繡簾的隔間,是供女客直接換試新衣用的。正中茶水瓜果,一應俱全,坐了好幾位女客,或是候人或是休憩。

“夫人是愈發模樣好了,瞧着比五年前還要年輕貌美呢。”小四帶了福桃兒拐到右側量身的雅間,因着方才的口誤,她便巧舌不息地說着好聽話,“公子說要同您作套一個式樣質地的冬襖呢,夫人可真是叫人羨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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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女子連珠炮似的招待恭維,叫福桃兒很是不适應。她似是從未被旁人這樣贊許過,也不大會應對,便只是小四說一句,她就吶吶地笑一句。

進了雅間,記挂着來此的目的,福桃兒終是打斷了她:“那套男裝只需做成市井子弟的樣式,不必太過精良。”

小四撿起皮尺,狐疑地回望:“夫人這是何故?具體要什麽樣式呢?”

“就是夥計小厮帶兜帽的那種灰布裳子,不瞞你說……”看着她細致萬分地上下量身,福桃兒斟酌了下,也就将記憶錯失的實情盡數說了,“你方才叫我姨娘,那前頭那位公子待我如何?你照實說,沒人會聽見的。”

聞言,小四落筆記完了最後一個尺寸,回首笑道:“那時候楚公子倒的确不像現下……我一個外人,也不算清楚。只不過老太太待您極好的,那每回喊咱們進府做新衣,好料子都不缺您的……”

身後沒什麽回應,小四停了口,回頭去看時,卻見她立在那面舶來鏡面前,有些出神。

這面舶來鏡,與坊間普通的銅鏡全然不同,是駱師傅托人從南海花重金購來的,據說是用叫玻璃的材料制成的。鏡面光滑如水,能将人的全貌照得纖毫必現,五官膚色神态,就同真人全然無異。

這樣的玻璃鏡子,全尚衣坊也只有這一面,平日裏除了給試衣的客人照用外,也就是小四每回裁了新衣,比對着自己先穿着瞧一瞧的。

鏡中人一席鵝黃色的對襟修身長袍,長及腰側的如雲墨發卻比未嫁的少女還要随意,只松松得攏了個扣子合于背心。這般漢戎不分的裝扮又勾起了那些錯亂的光影,對于自己怎會流落到鞑靼王廷,卻是怎麽也想不起絲毫來。

女子眉形姣好卻疏淡異常,一雙細長寧靜的眸子絕稱不上好看,圓潤低塌的鼻子更是顯得人有些傻氣魯鈍。好在膚色勝雪,額間光潔檀口似蕊,瞧着雖是無鹽,卻也勉強算不上醜陋。

“夫人?”見她面無表情地只顧呆看鏡子,小四拎過一件淺粉的襖子,朝鏡前人身上比對了,“這是我最新作的式樣,您瞧,還真是襯您的膚色。”

見這女裁縫眉目和煦,說話間不住揣度着自己的神色,福桃兒側首朝她也回了個笑。鏡中人眉眼一彎,牙尖微露,帶出番天真爛漫的嬌憨,渾然天成,瞧得小四也是一愣,暗道原來有些人,還真是得湊近了瞧,才能看出好來。

“夫人正該多笑笑,您這麽一笑啊,倒是把這半個鋪子的女客都比了下去呢。”小四到底是市井人,以為雅間裏無人,這讨好的話也就絲毫不加掩飾了。

誰知福桃兒還沒赧顏否認,外間一個婉轉如莺的女聲便傳了進來。

“呀呀呀,本夫人倒要認識認識,是哪位閨秀小姐,當的起這等贊譽的。”

屏門推開,一個年輕女子帶着兩個丫鬟跨進裏間,女子上着月白大氅,下罩淺紫撒花羅裙。梳了個不合舊式的堕馬髻,頭上一枝紫玉蝴蝶,絞合着赤金流蘇,富貴中不失俏皮,煞是奪目。

此人正是楚家庶出的四小姐,家主楚山明的同胞妹子—楚玉音。她與福桃兒同歲,五年前自挑了個豪富人家的秀才嫡子。姑爺章環比她要大上十餘歲,雖是素有才名,卻在科場連連失利。直到年初春闱,才得了個庶吉士末位的名次,家裏出了五千兩打通上下,才在平城謀了個從七品的小官。

雖說是從七品的地方小官,對楚玉音來說,那身份上的轉變卻是大了。自她母親殉節後,她母家能仰仗的便只剩了個長兄。所以章姑爺得了功名,有了正經的官職,她便不再是無名無分的商賈妻,在講究士農工商的大盛朝,她如今的身份,可算是比大嫂常氏還要高些了。

楚玉音本是開着玩笑想進來瞧瞧尚衣坊的新款式的,等鏡前人一臉惑然地轉過頭來,她頓時張口愣在當場:“你、你不是!”

見來人一臉訝然地上下打量着自己,福桃兒猜着是從前的舊識。又看楚玉音面目嬌俏,不像是懷有惡意的,福桃兒當即先點頭致意,同她笑着招呼:“也是駱姑娘胡言的,這位妹妹若是瞧上了,便請掌櫃的先同您做。”

楚玉音一臉怪異地走上前去,立在鏡前,仍是不住地打量着她。鏡子裏,她與福桃兒身量相仿,只是這兩年生育後發胖了些。細看她眉目五官,一毫未變,可那氣質舉止判若兩人,楚玉音凝神辨了好一會兒,才敢确認,這個鵝黃衫子的夫人竟就是漠遠齋從前那個醜胖丫頭。

她眯了眸子,先壓下了諷刺嘲弄:“呵,這聲妹妹可是當不起。這是什麽淵源,你如今是飛上哪根枝頭了嘛?”

楚玉音的相貌不是最好,卻勝在甜美嬌柔。雖是婢女生的庶出姑娘,卻是在生母和長兄的疼愛呵護下長大的。是以,便是如今見慣了世面,卻依然忍不住要與人争争風頭。

“這位夫人說笑了,我不過是粗人着錦罷了。”見小四執了皮尺過來,福桃兒溫婉一笑,朝鏡子外半退了步。

駱小四不知楚府裏的龃龉,只當她二人是姑嫂久別,拿着皮尺熱情地同她閑話,福桃兒則在一旁候着,想着要如何同她問些過去的事。

是以,整個雅間裏,也就是楚玉音一肚子糾結震驚。她轉身擡手,量出了個二尺二的腰圍,又掃了眼昔日胖丫頭的身段,雖是掩在厚實的鵝黃襖子下,其纖弱不盈一握的輕盈卻都能瞧得清。

“方才本夫人的話,你還沒回呢。”楚玉音嘴巴一扁,扶了扶那支紫玉蝶釵,“難道是投了哪位老大人作續弦?”她的眼睛生得漂亮,上挑着惡念生起,忽而嗤笑着輕語,“總不會這模樣投了柳巷,叫哪個沒眼的恩客瞧上了吧。”

兩個丫鬟上前遞茶接衣,應和着主人的話,一并莺啼柳翠得嬌笑起來。

小四收了皮尺,眉頭一皺,這下算是聽明白了。她記完了尺碼,有心想替福桃兒解圍,轉身要開口時,卻想起師傅的囑托。尚衣坊雖然不缺錢財,在這些世家官宦的門戶前,卻是絲毫也不夠看的。若是不提防得罪了,随便一個地方小吏,都能叫他們吃不了兜着走。

正不平間,卻聽福桃兒斂眉溫和:“是與我舊有嫌隙嗎?夫人還不是命婦吧,這般狂言也不怕得罪人嗎?”她又擡眉直視楚玉音,苦笑道:“好在我只是個沒有過去,腦中空空的人。”

‘恩客’這個字眼同先前那些噩夢般的亂影交織,福桃兒掃了眼這女子的打扮,也不知怎麽就料定了她沒有诰命在身,說話也就不再客氣了。

“家門也不敢報,賤婢!你就敢在這裏教訓我?”楚玉音随手摔了茶盞,又蹙眉想了想她最後一句,挑眉逼近了步,“你這是失憶了?”

兩個湊得極近,被她眼底的張狂輕視弄得不适,福桃兒心下厭惡,朝後退了步,卻聽她又哼笑一聲,朝紅木椅上坐了,板正地說道:“告訴你!你是我大哥從江陰買來的奴婢,三十兩銀子叫祖母賞了五弟作通房……”

跟着章環也多讀了點書,楚玉音編排起故事來,也是順口的很。她添油加醋地将福桃兒在漠遠齋怎樣不受重視,又如何被主人棄若敝履,怎樣趕出府去編了個圓滿。

“多謝夫人告知。”知道她話裏有假,福桃兒聽完,也只是淡淡地回了句,就作勢朝外間去了。楚玉音卻還是猶疑不解氣,衣服也懶得試了,帶了兩個丫鬟便跟了出去。駱小四叫人收了尺碼新衣,暗道今日恐怕要鬧出事來,也急忙忙地跟在後頭朝前廳去了。

到了前廳,往來客人許多,楚玉音一眼就看見了店門前立着的正同個甲士交談的男人。她想起前兩日兄長告訴她的消息,不禁一陣心慌,暗道自己今日也許是闖了禍事了,可千萬別是這位。

男人轉過臉來,快步朝福桃兒走去,那雙和楚玉音相似的眸子裏,盡是寵溺眷戀,他眉眼含笑地垂首道:“怎的這麽快就出來了,也不多挑幾件時新的。”

那眼底的溫柔卻是讓楚玉音駭然,她連忙移步想要避開去,卻被後頭趕上的女裁縫攔了個正着。

小四故意放高了調子,說道:“章夫人,新衣只剛作了一件,您看要不同楚夫人商量一下?”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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