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13

13

恐懼從四面八方席卷而來，視線、聲音一瞬間被阻絕，葉輕舟瞬間發揮求生的本能用盡全力撲騰着冒出了水面。呼出第一口氣的剎那，楊帆的名字便竄入腦海。他焦急地四下環顧，沒有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楊帆——！”死亡的恐懼哐當一聲讓他的大腦一片空白停止了運轉，四肢卻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識般拼命地劃動了起來。

“楊帆——！”嘶聲喊着他的名字，朝着他消失的方向撲過去，另一個浪頭砸上了他的腦袋和後背，葉輕舟在幾乎是一片漆黑的水中看到了那個死都不會認錯的身影。

楊帆先冒出了水面，他一臉驚懼地朝葉輕舟游了過來，然後和貫足力氣朝他游去的葉輕舟撞到了一起。

葉輕舟一把抱住了他，聲音急促而顫抖：“楊帆你還活着嗎？”

輕笑出聲，楊帆回抱住他：“還活着，就是沒有力氣了。”停了兩秒鐘接着說：“好像腿抽筋了。”

葉輕舟立刻緊張地摟住他的腰：“快回岸上去！你抱住我，不準撒手！”

唇角的笑意毫不掩飾地加深了，楊帆沒有松手，刻意用有氣無力的聲音“嗯”了一聲。

腳觸到海灘的時候，葉輕舟有種絕處逃生的感覺，但他還是沒有放松直到水沒到小腿的時候才放下楊帆脫力地坐了下去，拉過楊帆的腿來問他：“哪條腿？”

楊帆把左腿伸給他：“這條。”

葉輕舟立刻拉過去給他揉捏着小腿肚，緊張兮兮地問他：“疼嗎？”

“疼。”

“窩囊廢！”葉輕舟突然罵了他一句，一個浪過來又把他們往海岸推了推，葉輕舟不解氣似地穩住身子又罵了句：“窩囊廢！游個泳都抽筋，以前是誰每次下水前都唠唠叨叨囑咐我要先熱身的？！不熱身你就下水？！活夠了是不是？！”

忍下不停翻湧的開心，楊帆無辜地說：“還不是因為你？你要不迫不及待不熱身就撲水裏，我也不會為了追你弄到腿抽筋。”

“還敢頂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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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帆終于忍不住笑了出來，葉輕舟氣憤地瞪了他一眼，一把推開了他。

“別走！”一把抓住他，借着水流把他拉到自己身邊，楊帆斂了笑問他：“我遇險你怎麽這麽擔心？”

“我能不擔心嗎？！”

“要是遇險的是歐陽汐汐呢？”

“……”一團熱的腦袋在聽到“歐陽汐汐”這四個字的時候仿佛被澆上冷水的熱鐵般滋啦啦冷卻了下來，葉輕舟推開楊帆站了起來，冷着臉說：“你和他沒有可比性。”擡腿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說：“你是親情，他是愛情。少了你，我的親情不完整；少了他，我的下半輩子不完整。他要是遇險，拼了命我也會去救他。”

歐陽汐汐和舒晴晴見他們回來了卻不上岸都走了過來，葉輕舟朝着歐陽汐汐走了過去，摟過他的腰來在他的額頭上印上了一吻然後松開手去了帳篷。

楊帆，別再來招惹我！別再來……試探我。

不論男女，我只要歐陽汐汐。

回去的路上依舊是楊帆開車，歐陽汐汐有些犯困，葉輕舟便拍拍肩膀示意他靠過來，歐陽汐汐下意識地看了看坐在副駕駛上的舒晴晴，嗔怒地瞪他一眼故意往車窗靠了靠，葉輕舟便笑着把他拉到了自己身上，環住他的腰讓他枕着自己的肩膀。

可能是玩得太開心了，歐陽汐汐不一會便在靜默的車廂裏睡着了，葉輕舟稍微動了動有些僵硬的身子，扯過一旁的外套來給他蓋在了身上。

周末車流量一向很大，進了市區後一步三挪，葉輕舟仰靠在車座上不知不覺也睡着了。

楊帆打開了暖風，舒晴晴有些驚訝地看了他一眼，張了張嘴卻什麽都沒說。

游了泳，洗了熱水澡，全身通泰的葉輕舟一覺睡到了家，直到歐陽汐汐把他叫醒。被歐陽汐汐壓住的半邊身子有些發麻，他用力地搓了兩下，活動着手臂下了車，傍晚的冷風一吹頓時讓只穿了件T恤的他打了個寒顫，歐陽汐汐忙将外套遞給了他。

楊帆開門下車，舒晴晴卻一把拉住了他。她打開車門探出頭來對葉輕舟和歐陽汐汐笑着說了句：“你們先上去吧，我和楊帆還有點事。”

葉輕舟點點頭，伸個懶腰打個哈欠，晃悠悠和歐陽汐汐上了樓。

舒晴晴坐回座位上，楊帆不解地看向她。舒晴晴微微一笑：“一開車門涼風吹進來真舒服，開了一個小時的空調你不熱嗎？”

楊帆神色未動：“你要是熱可以脫衣服。”

舒晴晴的笑容斂去了，她認真地看着楊帆問：“你不是同性戀吧？”

有些嚴厲地看了她一眼，楊帆不悅地反問：“你覺得呢？”

舒晴晴并不是內心嬌弱的小女人，所以她坦然地說：“以前從沒想過，但是現在有些懷疑。或許你是雙性戀？”

正色地看着她，楊帆說：“我不是。別讓我重複第二遍，以後也不準再問我這種蠢問題。”

心下一驚，舒晴晴有些受傷地抿了抿唇。楊帆平時在她面前算得上溫柔，閑暇時約會、節日送禮物，他盡了一個男友該盡的所有職責，包容她、體貼她，她卻仍舊感覺兩人之間缺少了些什麽。尤其是在極其少見的情況下，楊帆會用冰冷甚至嚴厲的口吻跟她說話，那個時候她就總是會産生楊帆其實并不喜歡她的錯覺。

然而畢竟這只是極其偶然的情況，只要他語氣一緩下來，一想起他的好，她便會責怪起自己的小題大做來。相愛不易，她雖優秀卻難覓佳婿，好不容易找到個合心意的，就算他有點小毛病也無傷大雅。到了這個年紀，能找到這麽一個人，相處兩年不覺厭煩，她又何必過多挑剔？

想到這裏舒晴晴默默調整好情緒，微微笑道：“你別生我氣，實在是這幾天我感覺你怪怪的，今天又見他倆那樣，我被吓了一跳，才不由得胡思亂想了起來。”

“我怎麽怪怪的？他倆那樣是怎樣？”

驚異地看他一眼，舒晴晴似笑非笑道：“兩個大男人那樣摟摟抱抱，你別告訴我那只是因為感情好。”

淡淡看她一眼，楊帆說：“他們只是玩玩。”

“哦？是這樣嗎？你哥哥不是同性戀？”

無意識地盯着雨刮器噴水嘴，楊帆平靜地說：“就算是，早晚他也是要和女人結婚的。”

舒晴晴沉默了，楊帆靜靜等了她五分鐘，見她不再開口便說了句：“上去吧。”

舒晴晴長吸一口氣，咬咬唇說出了心裏話：“楊帆，你別怪我懷疑你。我跟你談了兩年，現在年紀也不小了，不想再折騰了。——我想要，定下來。葉輕舟，以前你雖不常提起他，但我看得出來你很在乎他。他帶歐陽汐汐回來的那天晚上，你行為那麽反常；飯桌上只要有他在你就會特別開心；你會主動跟他說話，視線也常常落在他身上。以前的時候我沒多想，今天猛然知道他的性向，回程路上你又為他開空調……我嫌熱關掉你卻一聲不響重新打開……葉輕舟是同性戀，他雖是你哥哥，卻和你沒有任何血緣關系，你讓我怎麽能不多想？”

詫異地轉頭看向她，楊帆真真正正為她的話震驚了。他震驚不是因為舒晴晴想要定下來，而是在她的眼裏他無意識的行為竟然帶了那麽多的含義！大家一起吃飯，阖家團圓自是開心；一家人在一起，自然而然會說話；說話的時候，怎麽可能沒有眼神交流？他承認他為歐陽汐汐的到來生氣，那天的行為或許有些反常，但是抛開了歐陽汐汐他的行為一直很正常啊！開空調也是，舒晴晴熱了可以脫衣服，葉輕舟凍着了卻是要感冒的，他覺得舒晴晴該理解這一點，所以怕打擾到他睡眠才一聲不吭又把空調打開的。——他以為，他一直很成功地擔當了弟弟的角色。

“你們游泳回來，氣氛就有些僵硬，我以為你看到他吻他吃醋了……”

“那不是吃醋，我只是在生氣。”

“生氣？”

下意識地反駁了她之後，楊帆的思路突然清晰了起來：“對，是生氣。我氣的不是葉輕舟吻了歐陽汐汐，而是葉輕舟吻了個男人。這麽多年我一直在勸他回歸正道，可他屢教不改，我怎麽可能不生氣？”

“欸？”詫異地瞪大雙眼，舒晴晴不可置信地露出了笑容：“原來你是這樣想的？你歧視同性戀？”

不明白有什麽好笑的，楊帆皺皺眉道：“我不歧視，我只是不想讓媽傷心。”

“哈……”輕笑出聲，舒晴晴整個人放松了下來，笑容忍不住溢了出來：“這真是天大的誤會。我還以為，自己倒黴催地成了同性戀的擋箭牌呢。”

楊帆的心抽痛了一下，他有些不悅地看了她一眼。

放松下來舒晴晴便關心起異類葉輕舟來：“那阿姨知道……他的性向嗎？”

“不管知不知道，她是不可能接受自己的兒子跟男人過一輩子的。——你別跟她胡言亂語。”

楊帆的語氣有些嚴厲，舒晴晴撇了撇嘴，嘆了句：“葉輕舟真可憐……”随即她又開心起來，有些撒嬌地問：“那我的工作怎麽辦？我真的辭職來這邊了哈？”

楊帆看看她，開車門下車：“你想辭就辭吧。”

“那我住哪裏？”

楊帆的心裏有些亂，他皺着眉頭說：“你可以租房住，也可以暫時住家裏。反正買的是精裝修房，交房期是年底，很快就可以搬進去。”

舒晴晴開心地挽住了他的胳膊：“那你幫我問問阿姨呗，她如果不嫌煩，我就先住這裏。”

楊帆嗯了一聲沒再言語。

進到屋裏沒看到葉輕舟，楊帆推說開車累了便進了卧房。關上房門坐到床沿上，楊帆有些頭疼地捏住了眉心。舒晴晴的話再次回到了腦中，他突然感覺脊背一陣發冷。

那年他鬼使神差吻了葉輕舟，直到現在他都不明白自己為什麽那麽做。後來他很快地交了女朋友，雖沒有太喜歡，卻也不讨厭。再後來葉輕舟父親去世，他在憤怒的劉璇面前許下了絕不違背的諾言，然後一直踐行至今。

這麽多年，他唯一的目标便是幫葉輕舟也找上女朋友。為了這一點，他一次次訓斥不知悔改的葉輕舟，為他和他的那些男朋友們不知生了多少氣，可惜毫無成果。他無法放任他不管，也找不出方法來讓他改邪歸正，糾糾纏纏中不知不覺已過了這麽多年。

他拿葉輕舟毫無辦法，一次次為了他和他的男朋友們怒火填心；然而只要看不到葉輕舟身邊有其他男人，他就忍不住開心，忍不住對他溫柔以待。

——這一切本應是正常的。雖然中間會有些讓人歡喜讓人憂的小插曲，但是大致方向是對的。因為他不是同性戀，他能對女生硬起來，葉輕舟變成那樣他有責任，所以他負起來，為了劉璇、為了葉輕舟以身作則并力勸葉輕舟改邪歸正。

他哪裏做錯了嗎？為什麽舒晴晴只是知道了葉輕舟的性向就要懷疑他對他說出那種話來？

不确定的不安感緊緊地抓住了他，零碎的片斷一點點在腦海中劃過。他想起得知葉輕舟要去遙遠的P大就讀的時候，自己有多麽震怒；想起自己心甘情願加入文學社，只因為可以以探讨文學為借口給當時非常喜歡古典文學的他打電話；想起他被秦采葛侮辱和調查的時候，自己竟然對柔弱的學弟揮拳相向；想起一得知他和哪個男人走得近就會氣火攻心……也想起，自己從未間斷過交女朋友，交往時間最長卻也不會超過兩年；想起很多個女朋友對自己說過：你根本就不愛我……

駭然、恐懼，他一直以為自己走的是康莊大道，卻沒想到腳底下的路其實是用刀子鋪就，直到感受到疼痛才看清雙腳早已鮮血淋淋。

怎麽會這樣？！如果其實他喜歡的是葉輕舟，媽知道了會怎麽辦？

【“你和他沒有可比性。你是親情，他是愛情。少了你，我的親情不完整；少了他，我的下半輩子不完整。他要是遇險，拼了命我也會去救他。”】今天葉輕舟的話突兀地在耳畔響起，楊帆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頭。

【“要是遇險的是歐陽汐汐呢？”】他為什麽要拿自己和歐陽汐汐做比較？！問出這句話的他到底是什麽心理？

不該是這樣的，他能擁抱女生，他不是同性戀，他不可能堅持了一個錯誤的認知十幾年……他絕不能讓媽失望！

他要和舒晴晴……定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