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第一站:“福壽村”(32)
二樓的陳設相當普通,看上去就只是間尋常的辦公室。
看得出來村長的确很勤勉,辦公室的角落裏有張單人床,底下海綿睡得太久,隐約有個人的輪廓,他大概是直接把這裏當做家了。
牆壁上貼着非常稚嫩的畫作,一看就是知道是出自小孩子之手,辦公桌的玻璃底下壓着好幾張照片,不知道是被水倒過還是受了潮,照片上全是暈開的氣泡點,只能勉強從外貌跟人數上推測是全家福。
抽屜底下壓着不少拼圖跟蠟筆,還有些小孩子的玩具,應該是特意為寧寧準備的。
左弦在單人床的枕頭底下翻到一本老舊的日記本,裏頭夾着張泛黃的黑白照片,是一名女性的一寸照。雖然照片上的女性看上去較為年輕,但是面貌并沒有太大變化,跟全家福一比較就能确定身份,她是村長的妻子,也就是王才發的母親。
日記本很零散,日期也并不穩定,寫日記大概是全憑興致,其中幾條很快引起了左弦的注意。
【春紅半瘋半傻,老是在街上晃來晃去,鄉親怪害怕的,都說把她關起來,可她也沒傷人,我實在有點不忍心。可是阿才努力了那麽久,人家城裏的大小姐跟着他,親家公就等着看他能辦出點什麽事來,我這個當爹的在錢上幫不上什麽忙,總不能還給他拖後腿。】
【文剛精神不好,開完會,說半夜睡不着,我叫他少飲茶,他不聽,反倒說我生個好兒子。我聽說他家開了新店,卻不怎麽景氣,他老婆太刻薄刁鑽,這樣生意怎麽能做長久,只是他現在這樣,估計也聽不進去。】
【多事之秋,先出疫病,今個橋突然塌了,還好沒傷着人,得找人修修。】
【造孽啊,當年修橋的人怎麽下得去手,那麽小的兩個孩子,村裏老人說這是古法,難怪村子這些年轉運來財,現在破了。這是什麽話,兩個小娃娃活着都派不上用場,死了能保護村子財運亨通?要不是阿才牽線搭橋,人家大公司哪裏看得上我們這窮鄉僻壤,還給我們做開發?】
【越來越荒唐,自己不會做生意,怪阿才搶了他們的財運福氣,真是中了邪!】
【鄉下孩子都皮慣了,寧寧在城市裏長大,難免有點小摩擦,小孩子之間鬧鬧,大人總不好插手,得記着明天給寧寧買個小熊玩偶,讓她開心開心,再給親家公打個電話報平安。】
時間足夠,加上左弦閱讀的速度本來就不慢,沒多久就把整本日記本都看完了,村長幾乎每頁都會寫滿,大多是些家常跟村子裏的瑣事,真正有用的信息就穿插在字裏行間。
如果說阿真讓他們知道了旅館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麽,那麽村長的日記就将整件事的最後一環完全拼湊了起來。
王才發一談戀愛就談到了富家小姐,不過他并沒有留戀大城市的繁華,反倒想回家帶動整個福壽村一起致富,老板娘為了愛情,也随他來到大山之中。
而福壽村能成功在短短數年內變成旅游村,跟他的老丈人分不開關系,建旅館的錢也不是村長出的,而是女方的投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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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樣的情況下,精神不穩定的春紅顯然成了一塊墊腳石,被村民們關在了她自己的家,免得驚吓到旅客。
福壽村有了旅游經濟,日子過得越來越好,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村民開始嫉妒王才發吃了這塊大蛋糕,而之後疫情讓旅游經濟受到重創,村外的橋正巧塌陷,沖出兩具孩童的屍骸,有迷信的老人家想起早年有關“鎖龍枷”的傳說。
這種陋習非但沒有讓村民醒悟,反倒讓他們更加沉迷其中,有了一個堂而皇之的借口,他們将自己的不如意,生意的不興旺,盡數歸責到王才發搶走了村子的福氣跟財運上。
寧寧大概是為了教育,大多時候留在城裏,跟外公待在一起,在假期時會被送來村子裏跟父母爺爺團聚,作為兩家人的掌上明珠,她備受寵愛。
孩子被大人所影響,他們的思想道德全無束縛,信以為真,也許是嫉妒寧寧的待遇,又也許真将她當做搶奪走自家財富的壞小孩,肆無忌憚地做出惡行。
村長明明發現了一些端倪,卻只當做小孩子間的玩鬧,沒有當真,最終釀成了這場悲劇。
現在想來,村民提到老板娘時的怪異,并不是別的緣故,而是他們曾私下無數次詛咒過王才發夫婦,因此才顯得那般心虛。
真正被惡意所謀殺的人,從頭到尾,只有寧寧。
這就是村民給予王才發唯一的報答。
他們奪走了他僅剩的一切。
盡管之前已經了解到王才發身上大概發生了什麽事,可這種詳細的前因後果卻并不是衆人所能得知的,一時間房間陷入寂靜。
而左弦摘下眼鏡揉了揉眼睛:“這個福壽村完全是王才發的怨念所化,村民們利用迷信來遮掩自己醜陋的妒忌心,他也就利用同樣的方式回饋到複仇的對象身上,我們之前有關祭品的猜測沒錯,只是猜錯了它的重要性。”
衆人都對這個故事有些唏噓,溫如水嘆息道:“人即便不去施行自己的惡念,只要它存在着,也會影響到其他人,佛家說造口業,果然沒錯。”
産生邪念的大人,施行殺戮的孩子,失去一切的父親,永眠水底的純真。
左弦卻只是靠在牆邊,饒有興趣地看着他們盡情品嘗酸澀的真相,他有時候覺得人與人的差異說不準比人與豬之間還大。
居然對幾乎奪走自己性命的怪物産生同情與憐憫。
不過左弦也不至于無聊到去破壞他們的情緒就是了,火車的每一站都有不同的故事,了不了解都無所謂。
火車對旅客毫無要求,只要他們活到車來的那一刻,以什麽方法活過則全不在意。
福壽村的真相很簡單,甚至說得上普通,可整體難度相當高,先是旅館的安全系數會随着時間所轉換,還具有不少迷惑性的信息,比如祭品、替死鬼、村民的态度等等,這都導致左弦的判斷偏離了方向。
這次匹配到的新乘客大多數還年輕,思路活躍,合作意識很強,在其他站點算得上是優點,偏偏就是運氣差了點,直接遇到這一站。
如果他們沒有這麽合作,死皮賴臉要留在旅館裏,說不準反而能躺贏。
這當然不是誰的過錯,只是命運的惡趣味而已。
左弦将日記本平靜地放回了枕頭底下,又重新将眼鏡戴上,幸好木慈的運氣不錯,從寧寧那裏得到了小熊玩偶,這次想來是真的安全了。
聽見腳步聲的時候,他還以為自己只能走到這裏了。
單人床被讓給受傷的溫如水,到晚上的時候大家都有點餓,可是誰也沒有提議下樓去拿食物。
畢竟沒人知道下樓會不會再把斧頭男引過來,要是沒有那一切好說,可要是對方就等着他們下去,就顯然得不償失了。
木慈不知道其他人的狀态,不過他幾乎一晚上都沒有睡着,二樓勉強能看到一點星空,他就坐在窗邊打瞌睡,迷迷糊糊直到大天亮,才忍不住朱睡了幾個小時,醒來已經是下午。
空蕩蕩的肚子并沒有像是昨晚上那麽折磨人,大概是餓過頭就習慣了,木慈抹把臉,眯眼适應了會兒明亮的陽光,确定衆人平安無事後,這才扭頭看向窗邊,發現霧氣已經散去。
街道上裏空蕩蕩的,沒有木慈曾見到的那些屍骸殘肢,更沒有肆意流淌的鮮血,幹淨而安寧,就像那些血污都被退去的迷霧一同卷走了,整個村子只是還沒完全蘇醒過來。
他望見金色的陽光下走來一個年輕的女郎,她穿着一條白色的長裙,眉宇間不再有憂愁痛苦,那張本來布滿恐懼的面容上展露出與下半張臉相符的歡暢神情,正輕盈地跑來,如同一頭山間的小鹿,奔向村門口,遠離這一切黑暗,向光明的地方而去。
是阿真,王才發放她走了?
木慈忍不住直起身體,他貼在窗戶上凝視着那個奔跑的身影,不禁流露出了羨慕跟期待的神情來。
這是她生命一則微不足道的插曲,卻是這段旅程與王才發人生的終點。
也是他們旅程的終點。
阿真很快就消失在了木慈的視野當中,他的目光渴望地追随着,恨不得一同離開,早一點從這裏解脫。
無趣的時光轉瞬即逝,接近零點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在默默倒數,反倒讓時間拖長了腳步,夜空繁星點點,村中的路燈重新亮起柔和的光線。
在二十幾個小時後,衆人再一次打開房門,慢慢往樓梯下走去,腳步無意間放得輕而無聲,像是怕驚動了誰。
倒計時:00日00時03分02秒。
避開被踩塌陷的木板,五人在樓梯口遇到了難關。
血淋淋的長柄斧被橫在樓梯上,沉重無比,看起來根本沒辦法靠蠻力舉起來,衆人不得不躬身從下面鑽過去,就連溫如水都強忍着腳上的疼痛一點點挪動過去。
倒是左弦游刃有餘,木慈注意到他身體的柔韌性很好,剛剛是直接下腰過去的,對方甚至還沖着他們眨了眨眼睛。
老實說他那個樣子走路着實有點滲人,看上去就像是只四肢反轉爬行的怪物,比斧頭男更恐怖。
1分21秒。
一樓幾乎被徹底摧毀了,窗戶的玻璃碎片撒得到處都是,家具阻礙着衆人前進的道路,只有大門徹底敞開,映照出一地月光。
0分12秒。
木慈望着空蕩蕩的街道,下意識咽了口唾沫,問道:“車真的會來嗎?”
沒人回答。
0分01秒。
黑夜的街道上,一輛墨綠色的火車呼嘯而至,在衆人面前緩緩放慢速度,車廂好似無窮無盡,直到車頭都不知道沒入黑暗多久後,它終于停下來,打開車門。
車窗是黑色的,又或者是太晚了,夜色沒能照亮這塊陰影,木慈沒能看清,就跟在夏涵身後踏上火車。
車門陡然關閉,等到五人全部上車的時候,車門立刻閉合,車身則像是被什麽東西牽引了一下,微微一震,重新開啓新旅程。
這震動很輕微,不過木慈還是謹慎地等站穩了才開始觀察火車內部。
在外面時,木慈大概看到火車的模樣,雖然他并不是鐵路迷,但也看得出來這輛火車的風格設計非常特別,車頭沒有動車的子彈頭造型那麽狹長,也不像是火車那麽寬扁,加上極長的車廂,有點像一條墨綠色的機械巨蟒。
總之,看上去不像是正常的火車。
車廂內的光線很柔和,足夠他們看清每個角落,這節車廂的車座并不算多,都是面對面的設計,沙發顯然是高檔貨,漆黑的皮革看上去異常低調,深色的長桌足夠寬大,當做辦公場所也沒有問題。
如果把兩張沙發跟一張桌子當做一個火車座,車廂裏總共有五排座位,左右各有一個車座;而且每排車座中間都有小小的隔斷,或是小書架,或是植物,盡量給予乘客最舒适的感受。
如果說每座分別坐四人,這裏最少能容納四十人,實際上按照寬度來看,兩張沙發坐下八個人也不算什麽難事,而在兩側座位邊都有條細長的凹陷,看上去就好像是特意把中間的過道隔出來。
內部的空間比外面看上去要更大,不過木慈也不能确定,畢竟他沒有真正看到火車的全貌。
車廂裏除了剛上來的他們,只有兩個人,一個是左邊最後一排的青年男子,另一個則是右手邊第二排正對着他們在看書的圓臉少年。
上車後溫如水的腳就明顯好了,快得讓人甚至懷疑她之前是不是在演戲,不過誰都不會拿性命來開玩笑,木慈只能歸于這輛火車的确有神奇的功效。
溫如水很快就走到圓臉少年身邊坐下,招呼韓青跟木慈一起。
左弦并沒有跟他們一起,畢竟同生共死過一遭,木慈不禁盯着他的身影看了會兒,有心想挽留一二,卻被韓青拽到位置上。
靠外的木慈又忍不住看着左弦,發現對方只是找張空桌落座,這時他才明白過來什麽叫不喜歡跟溫如水和夏涵組隊。
左弦雖然也是老乘客,但大家并不是一個完整的團隊。
“要吃點什麽?”溫如水從桌子底下掏出一塊平板出來,相當熟練地點完自己那份,又非常自然地問了問身邊的圓臉少年,“小桑,你要不要也一起吃點?”
圓臉少年只是搖搖頭,端起眼前的水杯喝了一小口,繼續沉溺在書籍當中了。
平板很快傳到木慈的手裏,他怔怔地看着屏幕上的菜單,倒不是少,反而是太多了,大概是考慮到乘客可能有選擇困難症,甚至還有今日推薦跟口味篩選。
木慈按照推薦點了份單人套餐,就将平板遞給了身邊看上去躍躍欲試的韓青。
最後點完單的夏涵把平板塞回了桌子底下。
“這樣就好了?”韓青有點不知所措,他一直探頭探腦在看車廂兩邊的門,“等會會有乘務員來給我們送飯嗎?這車上有乘務員吧。不過都這麽晚了他們還上班嗎?到時候怎麽結賬?”
溫如水只是淡淡道:“稍安勿躁,用不着結賬。”
過了大概半分鐘左右,車廂端門忽然打開,一輛精致的送餐車順着“軌道”滑動過來,準确無誤地停在了他們這一桌前,這下木慈總算知道座位邊的凹陷是什麽用處了。
食物基本上都是單人份的,還有五人份的餐具,大概是溫如水剛剛多點了。
每個人都取走了自己那一份,天大地大,吃飯最大,餓了一整天的幾人顧不上說話,專心地開始消滅食物。
盡管這些熱食出餐快到讓人懷疑,不過色香味俱全,是木慈從沒品嘗過的美味,他甚至懷疑他們不該是在恐怖片場,而應該是在美食片場。
将盤子放回到餐車上後,木慈留下了甜品跟檸檬水,然後迫不及待地詢問起來:“這就是你們說的火車?車上只有你們嗎?”
他記得左弦曾經提到過車上有一位心理醫生跟一名大佬,眼前這個圓臉少年哪個都不像,而那名青年男子看不出情況,車上最起碼也該有三個人才對。
“他們都下站了,有四個人在一個小時前剛下車。”圓臉少年看上去很稚嫩,說話的口吻卻很老成,“車上只剩下我跟清道夫了,認識一下,我叫羅密桑。”
這個名字有點奇怪。
“你好。”木慈沒有表現出來,只是跟他握了握手,心想那個角落裏的青年大概就是清道夫了,“我是木慈。”
而韓青吃飽喝足後,很快就恢複精神,趴在桌子上饒有興趣地看着羅密桑問道:“你爸媽是看羅密歐跟朱麗葉的時候給你起的名嗎?”
羅密桑幹脆無視了他,繼續翻看起書來。
而溫如水則探出身跟那名青年打了個招呼:“清道夫,這次活下來的兩個新人,你要不要現在認識一下?”
清道夫這才緩緩側過身來,好似纡尊降貴般看了他們一眼,他的年紀不大,長相也很普通,不過舉手投足間有一種貴氣,看上去像是有錢人家的公子哥。
只是公子哥又鮮少有他身上那種讓人望而生畏的氣場。
“清道夫。”他颔首道,談吐倒是很斯文。
這麽算起來,車上僅剩下的兩個人已經全見過面了,木慈還是什麽消息都不清楚,他抿一口檸檬水,下意識又确定了一次衆人的情況。
這習慣是在福壽村裏逃亡的三天裏養成的,也因為這個習慣,他差點親手撕裂林曉蓮,還看到了周欣宇慘死的模樣。
左弦不見了。
木慈猛然站起身來,剛要喊出聲來,又硬生生把話咽了回去,他後知後覺地想起,現在是在火車上,他們安全了。
“你抽什麽風?”韓青迷惑不解地仰頭看着他。
木慈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倒是溫如水察言觀色,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打着哈欠道:“太晚了,都累了吧。不管他們兩個夜貓子,我先帶你們去休息,接下來我們有五天假期,五天之後就看火車怎麽安排了,清道夫,我記得你休息到現在快一個月吧?”
“二十七天。”清道夫語氣平淡。
溫如水好像只是随口一問,很快點點頭道:“那明天見。”
這次清道夫沒做回應,只是慢條斯理地吃着他的夜宵。
溫如水帶着兩個新人穿過一個看起來像是簡易酒吧的車廂後,就來到了住宿區。
這裏的通道同樣有兩條凹痕,并排着一個個房間,一眼看過去完全看不到頭,有些房間的門牌上寫着名字,看得出來已經被人選走了。
房間的位置很雜亂,極個別甚至隔開七八個空房間,讓人看了心裏忍不住一沉,這些空房間的主人是什麽下場,根本不必多想。
木慈選了靠近車廂門的三號房,而韓青選了七號房,開門的那一刻,本來空無一字的門牌上浮現出他們兩人的姓名。
溫如水靠在外頭的窗邊道:“用不着我給你們唱搖籃曲吧,你們自己先摸索,有什麽不懂的明天再問我。”
她當然只是開個玩笑,說完就離開了。
火車的大小有目共睹,木慈本來已經做好空間逼仄的準備,卻沒想到房間相當寬敞,甚至可能比旅館的房間還要更大一些,設計非常簡單。
床貼着金屬質感的牆壁随意擺放,看上去相當松軟,寬度睡兩個人也能湊合,邊上就是巨大的車窗,空調已經開始運作,将室內溫度調整到舒适宜人的程度。
衣櫃與電視機是組合設計,正對着床,除此之外還有一張擺放着筆記本電腦、平板、手機的書桌。
手機裏只有一個通訊軟件;而平板就像是之前在餐廳裏那樣,是拿來選東西的,可以選零食、衣服、家具,甚至還有個模拟家居的軟件,供以修改自己的房間風格;電腦上沒有網絡,卻能連接到網頁,只是熟悉的網站都打不開,只能通過浏覽器上默認的搜索引擎來尋找需求。
衛生間裏甚至還有一個浴缸,用霧面玻璃做了隔離,洗手臺上擺放着香薰蠟燭,還有一大堆看得木慈眼花缭亂的産品,他最終只是簡單沖了個澡,然後穿着浴袍出來研究平板。
車窗程序裏可以挑選各種各樣的景色,他選擇了雨後的城市。
漆黑的車窗一點點亮起,窗外閃爍過熟悉的城市風光,五彩斑斓的霓虹燈,景色随着速度而變化,雨滴拍打在車窗上的感覺都那麽真實,當木慈用手緊緊貼着窗戶時,車窗甚至微微泛起了霧氣。
可是木慈的心卻一點一點冷下去。
這景色很真實,真實到能欺騙人的五感,卻同樣虛假,因為這是他親手選擇的景象。
他終于明白自己進入了一個天堂般的囚籠,除了自由,什麽都能擁有。
木慈打開了電視機,讓喧雜吵鬧的聲音填滿整個房間,他并沒有興趣看,只是想有些聲音陪伴自己,又将窗外的景色改成了月光下的大海。
波光粼粼的海面輕柔蕩漾着,海浪聲能随着音量調整,木慈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動,心中卻沒有欣賞壯闊景色的激動跟興奮,只剩下無窮無盡的孤獨。
就好像身體一瞬間失重,等意識到情況時,已經徹底粉碎了。
“提出缸中之腦這個猜想的人,也有過這樣的經歷嗎?”
木慈往後靠去,将身體完全放松在蓬松柔軟的枕頭上,他側過臉,望見倒映在車窗上的自己,被起起伏伏的海洋一次次吞沒,卻從未消散。
良久,他才低語道:“我還活着啊。”
哲學并不适合木慈,他并沒能想那些複雜痛苦的問題太久,意識到自己活下來之後,就很快從這種恍恍惚惚的狀态裏清醒過來。
不管這輛火車到底是缸中之腦還是什麽真的假的,光是現在體驗到的東西已經足夠讓木慈放松下來,反正都要死,火車上的福利換在平常,哪怕是讓木慈不吃不喝打工到死都拿不到,現如今既然已上了賊船,不如多發現好的地方,實在沒必要給自己添堵。
木慈很快就調整好心态,接受自己的新人生了。
第二天他起了個大早,跟平板訂購完健身器材跟一些日常必需品,就去餐廳吃早飯了。
餐廳車廂裏格外冷清,只有昨晚有過一面之緣的羅密桑,對方正捧着臉看向車窗,窗外是蜿蜒起伏的雪山,雲層微微籠罩着,風景似畫,看得人如癡如醉,好似真的在乘坐一趟前往雪山的旅程。
還是一樣的平板,一樣的小餐車。
木慈攪了攪自己的幹貝蝦仁粥,看着羅密桑眼前的牛奶,不禁問道:“你就喝這個?”
“我有選擇困難症。”羅密桑嘆了口氣,“溫姐說我多喝牛奶才能長高,我就幹脆只點牛奶了。”
木慈給他點了一份黃油吐司,羅密桑并沒有拒絕,而是默默吃掉了,然後又道:“再給我點一份別的吧,我想吃甜的。”
木慈:“……”
他于是又給羅密桑點了個烤蜜薯,随口問道:“其他人不來吃早飯嗎?”
羅密桑只是小心地剝着薄若蟬翼的外皮,含含糊糊道:“看心情吧,好多人這會兒還沒睡醒,你醒得這麽早,是做噩夢了嗎?”
“沒有。”木慈搖搖頭道,“只是自然醒,昨晚……今早是我這幾天來睡得最好的時候了。”
“那你還蠻厲害的,好多人上車之後都會開始做噩夢。像夏涵他們也會睡個懶覺,不會這麽勤快爬起來。”羅密桑聳聳肩,沒多會兒就把蜜薯吃掉了一大半,“不過等會五五開應該會來,他很喜歡馄饨湯。”
“五五開?”
羅密桑嘆了口氣道:“就是左弦。”
這讓木慈有些詫異:“你跟左弦很熟嗎?”
“還好。”羅密桑斟酌了下,好像是在思考怎麽回答,“不過也不讨厭,他算是車裏比較有運氣又聰明的家夥。”
木慈喝了兩口粥,又問道:“幹嘛叫他五五開?”
“雖然他的生還率是百分百,不過跟着他的人卻經常是一半一半的幾率。”羅密桑把胳膊壓在桌子上,圓圓的貓眼嚴肅地注視着木慈,“所以我私底下叫他五五開,你不要告訴他。”
還沒等木慈點頭,羅密桑的頭就被人按了下去,穿着黑襯衫的左弦笑眯眯地出現在眼前,他的聲音仍舊不緩不急:“不要告訴誰啊?”
“喂,會變矮的。”臉頰擠在蜜薯上的羅密桑奮力掙紮,“你再不放手!我就要生氣了!”
左弦故作驚訝狀:“噢,那你要預言我四天後一定會下車嗎?”
羅密桑仍舊在努力掙紮,看上去像是只狼狽的企鵝:“那需要預言嗎!?”
槽點過于密集導致木慈一時間不知道怎麽吐槽,他只好往裏坐一坐,邀請左弦道:“坐我這兒吧,吃什麽?”
“啊——”左弦捂着胸膛,柔情地凝視着木慈,“你真好心。”
他終于放開被蜜薯糊了一臉的羅密桑,身姿優雅地坐在了木慈身邊,絲毫沒有伸手去拿平板的意思,直接開始點菜:“一籠蝦餃、蟹黃湯包、燒麥,一份蒸鳳爪、榴蓮酥、馬蹄糕,再要一碗魚生粥,一壺烏龍茶。噢,對了,還要馄饨湯。”
“吃這麽多,你不怕撐死嗎?!”羅密桑聽得直流口水,鄙夷完左弦後立刻把期盼的目光轉向木慈:“我也要來一樣的。”
木慈壓根沒記住,于是直接把平板拍在桌子上,臉色陰沉:“自己點!”
好不容易消停下來,左弦倒茶時又開口道:“今天沒帶冷秋山出來?”
“夏哥帶去照顧了。”羅密桑在擦臉上的蜜薯。
木慈聽糊塗了:“等下,冷秋山?他不是死了嗎?”
“是死了,我們說的是盆栽。”羅密桑恹恹道,“車上的人一旦失去,所有痕跡都會徹底消失,什麽都不剩下,哪怕是照片也一樣。”
羅密桑掏出一張合照,上面是他,溫如水還有夏涵三人的照片,夏涵的姿勢非常奇怪:“你看,這張本來是夏哥靠着冷哥的,因為冷哥死掉了,所以照片上的他也就消失了。車上沒辦法搞個墓碑,我們三個人只好一起種了個盆栽,我選花盆,他們分別選了泥土跟種子,這樣就算我們中有誰死了,作為三人的所有物,花盆也不會随便消失。”
一時間,木慈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滋味,過了許久他才生硬地轉開話題:“對了,剛剛忘記問了,你們說的預言是什麽意思?羅密桑你還會占蔔?”
左弦忍不住大笑起來:“不,不是,怎麽講呢,羅密桑從小就能看到別人的死狀,所以他經常會去告訴別人即将要面對怎樣的死法,我們當然也不例外。順便,雖然現在看不出來,但是他以前是個社恐。”
“其實我的病情在上車後就穩定多了。”羅密桑補充道,“畢竟大家都命不久矣。”
木慈:“……”
完全沒有被安慰到。
不過木慈光是在腦海裏想想,就能想象到一個小男孩努力地去告知大人自己眼裏所看見的一切,卻不被信任的模樣。
更甚者,還有可能會有人遷怒于這個說出不祥之語的小孩子。
木慈油然而生出一種同情。
“不過他很聰明。”左弦好像看出了木慈在想什麽,很快補充道,“說過幾次後就沒有再跟其他人交流了。”
羅密桑心滿意足地喝完牛奶,理所當然地說道:“反正他們只會愚蠢地把自己的不幸歸咎到別人頭上,所以我也就懶得說了。再說他們都要死了,也沒有什麽交流的必要。”
“……”木慈艱難道,“我覺得你可能不是社恐,而是社威,社交威脅症。”
羅密桑一臉長見識的模樣:“還有這種病啊?”
左弦笑得肩膀直抖。
之後平安無事地過了幾天,在假期第四天吃午飯的時候,火車又停了一次,車門大開,卻沒有人上來。
這讓木慈頓時食不知味起來,溫如水看起來也有點心不在焉的,好半晌才回過神。
這兩天,他們幾個人經常坐在一起,畢竟火車裏除了他們,就只剩下左弦跟清道夫,清道夫看上去就不太容易相處,至于左弦——
木慈咬住勺子,怔怔地有點出神。
經過這幾天的交流,木慈大概了解到火車的情況,盡管火車上的所有人都是同伴,可其中也有親疏遠近之分。
比如說夏涵跟溫如水還有已經死去的冷秋山曾經就是固定的三人小組,現在則加入了羅密桑,他們這組經常會幫助新人,往往存活率相對較高,因此在車裏的人緣不錯,連清道夫都會賣他們面子。
而其他人則各有各的小團體,至于清道夫跟左弦則是火車裏的兩個另類。
清道夫幾乎不跟任何人來往,下車後雖然不拒絕團隊合作,但一有必要就會單獨行動,因此不需要考慮如何跟他合作;而左弦同樣不怎麽處理人際關系,又或者說他的性格跟行事風格太怪異,幾乎沒什麽人想跟他親近
不過不管每個人的性格如何,由于下車的人選是随機的,為了長遠考慮,大家基本上都會互相幫助,加上沒有什麽利益沖突,車內的氣氛甚至可以說是非常純粹,不需要考慮利益,也不需要考慮人情,所有人都只為了活着這個目标。
在這個就連幼兒園的小孩子都有攀比心的時代,這種單純的交際可以說是不多見了,盡管它付出的代價實在巨大得可怕。
假期的第七天,鍛煉過後洗了個澡的木慈一眼就看見了桌上的車票。
他的手揪住擦拭頭發的毛巾,慢慢垂落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缸中之腦”是希拉裏·普特南于1981年在《理性,真理與歷史》之中提出的一種假想。
大意是人的一切感知都會在大腦轉變成神經信號,如果大腦被取出,連接上計算機,輸入相應的信號,讓人以為自己仍然還在好好的生活着,那麽如何判斷這是真實還是虛假的。
類似的題材有《盜夢空間》跟《黑客帝國》。
感謝在2021-06-06 17:02:31~2021-06-07 01:02:0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佚名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36688256 20瓶;荊棘 1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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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