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夜游

江晴當然知道葉飛的喜歡,和男人喜歡女人的喜歡不一樣。所以她不排斥這種喜歡,于是順着話問:“小飛告訴你的?”

葉铮:“不是,我猜的。”

江晴:“……”

車子恰好經過一個減速帶,即使葉铮騎得很慢,也狠狠颠簸了一下。

江晴本來虛虛搭在他肩膀的手,條件反射地抓緊。

葉铮的肩膀寬厚結實,手掌下是帶着溫熱的堅硬肌肉,仿佛蓄積着噴薄的力量。

江晴并非不谙世事的女孩,卻也因為這樣的觸感,心跳微不可尋地加快了一點。

所以車子一平穩,她就将手上的力度松開。

車子行得很慢,就如同這個節奏緩慢的海邊小鎮。

夜晚的海風吹來,溫暖而恬然。路上沒有汽車,只有少量夜游的電動車和單車,就和他們一樣。

路邊有三三兩兩的游人在夜晚的海邊漫步,大多是年輕的情侶。

葉铮說得對,每個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不會去注意旁人。

“第一次來雲澤?”過了一會兒,前面的葉铮輕描淡寫開口。

江晴不答反問:“你怎麽知道是第一次?”

葉铮:“要是你之前來過,我肯定有印象。”

“每年雲澤那麽多游客進進出出,你都有印象?”

“當然不是,我一般只記得美女。”

江晴輕笑,問:“你就用這招勾搭到韓露的?”

“韓露?”

“怎麽?剛剛從人家房間裏出來,還不知道人家名字?”

當然知道。”葉铮笑,“不過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你打車的時候,司機會問你的名字嗎?”

“應該不會。”

“所以別問我的名字。”

葉铮笑着點頭:“我差點忘了現在是你司機。”

江晴手指在他肩膀暧昧地滑動了一下,戲谑道:“不是我說,就你剛剛那三分鐘的速度,還想一個晚上來兩場?”

葉铮:“也不是每次都三分鐘。”

“明白,有時候四分鐘五分鐘對不對?”

“這你都知道?”

江晴簡直無語了。

換做別的男人,被人調侃這種事,就算不會惱羞成怒,也一定會強烈反駁。這人卻一直輕描淡寫順着她的話,完全沒有任何不悅。也不知道是脾氣好,還是臉皮厚。

她比較傾向後者。

不過這種被人什麽都順着的感覺,竟然還讓她糟糕的心情好轉了不少。

饒是車子騎得再慢,沿海路也很快騎到頭。葉铮正要掉頭,江晴卻讓他停下:“算了,就到這裏吧!”

江晴下了車,将粉色頭盔還給他。

葉铮卻沒接過來,只是在路燈下擡頭笑着問:“你不會是要去漁女山吧?”

漁女山就是前面拐角處那座黑漆漆的小山。

“不行嗎?”

“一個人?”

“有問題?”

葉铮嘆了口氣:“上來吧,好歹收了你一百塊錢,我帶你上去。”

江晴看了眼他身下的車:“用這個?”

葉铮笑:“就說你是第一次來雲澤。漁女山上的路都修了好幾年了,車子直接可以開到觀景臺。別瞧不起我這小綿羊,帶你爬上去沒什麽問題。”

江晴愣了下,回來幾天,她一次漁女山都沒去過,當然就不知道當年只有小路通往山頂的小山,已經修了馬路。

于是她又坐了上去:“多謝了。”

“不客氣,收你一百塊錢好歹多載你幾分鐘,不然過意不去。”

“看不出來你還挺淳樸的。”

“那當然,我們雲澤人民都很淳樸。”

江晴輕笑:“你真是雲澤本地人?”

“不像嗎?”

“像不像不好說,不過普通話說得很标準。”

雲澤開發後,不僅僅是游客每年俱增,從外地來做生意的人也越來越多,普通話也就普及了。但雲澤本地人說話平翹不分,普通話都帶着濃濃的口音,很少有像他說得這樣标準的。

葉铮笑:“我雲澤話也說得很标準。”

這句話是用雲澤方言說的,江晴愣了下,才反應過來。

“沒聽懂?”

江晴敷衍地嗯了一聲。

雖然聽懂了,可卻聽起來那麽陌生,可這分明是她的母語。

說漁女山是座小山毫不為過,幾百米海拔,哪怕是山路蜿蜿蜒蜒,小綿羊騎上去,也不過幾分鐘的事。

觀景臺在接近山頂的位置,不算太大,但視野絕佳,憑欄眺望,整個雲澤沿海風光就盡收眼底。

江晴有些興奮,下車時,連頭盔都忘了摘下來,直接跑到欄杆處。

遠處的燈紅酒綠,變得微不足道,雲澤蜿蜒的海岸線,安安靜靜地躺在夜色之中,遼闊的大海一望無際,隐隐有浪潮的聲音湧動。

帶着海洋味道的夜風,灌入胸膛,讓江晴心中無法派遣的困倦感,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切都在這夜色中熟悉起來。

小鎮,海岸線,海風還有海浪。

這些久違的風景,其實還是從前的樣子。

這是她的故鄉。

“怎麽樣?”葉铮走過來。

江晴轉頭看他,臉上都是興奮:“太棒了!”

葉铮笑了笑,手朝她的臉伸過來。

江晴還沒來得及偏開,卻發覺他只是解開頭盔的帶子,幫她把頭盔摘下來。

他手指帶着一點溫度,指腹間是粗粝的觸感,不過很快随着他手的離開而消失。

“這是小飛最喜歡的頭盔,不能讓你順走了。”他開玩笑。

江晴從剛剛那一剎那的怔愣中回神。

今晚月色極好,哪怕觀景臺沒有夜燈,彼此的模樣,也看得分明。

因為頭盔剛拿下來的關系,江晴的長發微微淩亂,可這樣的淩亂在夜色下,加深了她本來的妩媚,看起來越發撩人。

葉铮不動聲色地別開眼睛,從褲袋裏掏出一根煙:“介意嗎?”

江晴搖頭。

葉铮笑了笑,掏出打火機,歪頭用手捧着那根煙,擋住夜風點上,用力吸了口又慢慢吐出來,随口道:“其實白天視野更好,可以看到漁船出港歸港的漁船。”

江晴微微一怔,腦子中忽然浮現兒時的畫面,父母出海,她常常就會來到這山上,看他們有沒有歸來。

原來真得并沒有變。

她瞥了他一眼,伸出手:“給我來一根。”

“什麽?”

“煙。”

葉铮從褲袋裏直接掏出一個根遞給她。

江晴無語地抽了抽嘴角:“你煙都散裝的?”

葉铮笑:“我弟在電視裏看到吸煙有害健康,我買了煙都會被他沒收,每天就給發兩根。”

江晴輕笑出聲:“小飛還挺可愛的。”

“是吧?”

葉铮把打火機遞給她,她卻沒接,直接湊過來,對上他嘴裏的紅色煙頭,然後狠狠吸了一口。

伴随着夜風的淡淡香味忽然襲來,讓葉铮微微一怔,只是身體的變化才冒了點苗頭,旋即又笑了出來。

因為江晴被煙嗆到了。

江晴狠狠咳了兩聲,拿着點燃的煙抱怨:“你這什麽破煙?”

葉铮大笑,将她手裏的煙拿過來:“點背不能怨社會,不會抽煙還怪上我的煙了?”

江晴長長吐了口氣:“我看小飛不讓你抽煙是對的。”

葉铮不置可否,将她抽過的煙在石欄杆上摁熄滅,塞回褲袋裏。

江晴無語:“我抽過的你還要啊?”

“每天就兩根口糧,不能浪費了。”

江晴搖搖頭,又想起什麽似的,轉頭看向山頂。

和十年前一樣,那裏仍舊豎着一個涼亭。

“你在這裏等我,我上去看看。”

葉铮問:“一個人不怕?”

江晴笑:“這才幾步路,要真有什麽妖魔鬼怪,我叫你上來幫我。”

葉铮點頭:“有妖魔鬼怪你一定要大叫,好讓我聽到動靜逃跑。”

江晴皮笑肉不笑道:“一百塊錢果然不能做指望!”她朝他揮揮手,“我上去了,你在這裏等着,司機先生。”

從觀景臺到山頂涼亭,是一段臺階,總共也就幾十步。

快要走近時,那亭子裏隐隐傳來一陣怪異的聲音。

江晴扶額,不知道自己該不該上去。思忖了片刻,最終還是繼續邁步。

亭子裏的兩人大概是太專注,有人來了也沒發覺。

直到江晴故意清了下嗓子,這對野鴛鴦人才驚叫一聲分開。

兩人胡亂撿起地上的衣服,手忙腳亂地穿着,那男人大概是見只有江晴一個人,嘴裏不幹淨地罵道:“眼瞎了還是耳聾了?沒看到有人在麽?”

江晴輕描淡寫反诘:“怎麽?這個亭子被你們承包了?”

女人也罵:“有病!”

江晴置若罔聞,自顧地摸了摸亭子的柱子,好像重新上過漆,不過應該還是從前那個亭子。

那對狗男女穿好衣服要走,可男人好像忽然想到什麽似的,大步走到江晴身旁,惡狠狠道:“把錢包和手機交出來。”

這是野合還兼職打個劫?

那女人還特別有眼光,借着月光,一眼就看到江晴左手腕表,興奮道:“她手上戴得表好貴的,至少值幾萬塊。”

好吧,其實也不是很有眼光,江晴腹诽,畢竟她的表不止幾萬。

她想了想,笑道:“我男朋友馬上上來了。”

男人輕嗤:“吓唬誰呢?”

“不騙你們。”說完,她大叫一聲,“葉铮!”

兼職打劫的野鴛鴦怔了下,但很快發覺并沒有回應,那男的又得意地笑了:“美女,以為我是吓大的?”

江晴暗自罵了一句,那家夥真不會不上來吧?

男人朝她逼近:“趕緊把包給我。”

江晴出門為了方便,就斜垮了一個迷你小包,放了幾張現金和手機。

其實把包給他也沒什麽,畢竟破財消災,但她看得出這兩人并非是專門幹這事兒的,估計就是被她打擾了好事不爽,所以順便打了個劫。

她的猶豫,讓男人沒了耐心,上前一步,準備直接動手搶過來。

可還沒碰到她,人忽然被定在原地。

一道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時出現在這亭子中,單手拉住男人的後衣領,制止住了他上前的動作。

那男人下意識反手就是一拳,可拳頭才在半空中,就被葉铮直接掐住手腕。

他一手握住他的手腕,一手拎着他的後頸,順勢将人往旁邊的柱子一甩。

那男人比他矮了不少,在他手中就像是雞崽一樣,毫無還擊之力,狠狠撞在柱子上,發出一聲痛苦的哀嚎。

伴随這聲哀嚎的,還有他那位女伴的尖叫。

葉铮笑了笑,轉頭朝那吓得驚慌失措的女人,和顏悅色道:“不用怕,我一般不對女人動手。”

江晴也笑,語氣有點得意:“我說了我男朋友馬上上來,你們非不信。”

男人試圖反抗,發覺被這人輕描淡寫箍着,竟然動都沒法動,只得像只鹌鹑一樣哀聲求饒:“我錯了,我沒想搶東西,就是幹事的時候被人打擾了,有點不爽。大哥,饒了我吧!我把錢和手機都給你。”

那吓得瑟瑟發抖的女人也道:“我的也給你。”

說着還掏出手機和錢包往江晴跟前遞。

江晴哭笑不得。

所以說,沒金剛鑽就別攬力氣活。

葉铮笑着将人松開:“行了,你們走吧!”

女人趕緊攙扶着男人跌跌撞撞準備出亭子,只是還才走了兩步,又被葉铮叫住:“把你們的垃圾帶走。”

男人轉頭,不明所以地哆哆嗦嗦問:“什麽?”

葉铮走到亭子中央一處,用穿着拖鞋的腳點了點:“這個。”

暗淡的月光下,地上赫然兩個使用過的套子。

江晴悶笑,這人真的是絕了。

男人趕緊上前,抓起地上的東西,然後和女伴,灰溜溜下了山。

葉铮還在兩人身後大聲道:“歡迎再來雲澤玩!”

等兩人腳步遠去,江晴終于忍不住大笑出聲。笑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不是說我叫了你好逃走麽?怎麽上來了?”

葉铮道:“我是說遇到妖魔鬼怪,這兩個不過是野鴛鴦而已。”他頓了頓,又勾唇一笑,“再說了,你說男朋友在這裏,我左看右看就只有我一個人,覺得應該是在說我。作為男朋友丢下女朋友不管,我還是男人麽?”

江晴斜他一眼:“你這便宜占得不錯啊!”

葉铮:“明明是你先占我便宜。”

江晴笑:“好啦,剛剛謝謝你。”

“小事情。”葉铮說着又補充一句,“畢竟收了你一百塊。”

江晴好笑地搖搖頭,在亭子轉了一圈:“沒什麽看的了,回去吧!”

葉铮點頭,兩人并排而行。

走到臺階時,葉铮從褲袋裏掏出之前江晴抽過一口的煙,叼在嘴裏點上。

他神色帶着些漫不經心的慵懶,一副稀松平常的樣子。

但江晴看到那根在夜色裏忽明忽暗的煙,卻總有點怪怪的感覺。

于是幹脆轉過頭。

回到酒店門口。

江晴下車,将粉色頭盔還給他,笑道:“謝謝!”

葉铮接過頭盔:“不客氣,我也要謝謝你,讓我這麽輕松就賺了幾瓶酒錢。”

江晴彎唇笑了笑,轉身要走,忽然又回過頭道:“江晴。”

“啊?”葉铮一時沒反應過來。

“我的名字。”

葉铮笑着點頭:“葉铮,我的。”

“我知道。”

“我自己再告訴你一次。”

“好吧,再見。”

“再見。”

葉铮看着她轉身慢慢走進酒店,窈窕的背影,在夜燈下被拉得很長。

他正要将手中的頭盔挂好,忽然又想起什麽似地,拿在鼻子下聞了聞,那頭盔俨然已經被她留下了一股陌生的清香。

他彎了彎唇角,輕笑一聲,将頭盔挂好,慢悠悠啓動車子開往回家的路。

有溫暖的夜風吹來,将心頭裏的波瀾蕩開。

今晚月色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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