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林墨

“斷魂崖一戰,  我違背軍令被我爹軍法處置,傷上加傷,回家就躺了半年之久,  險些丢了性命。”楚雲閑仿佛回到那個戰場,敵人的鮮血讓他越戰越勇,他不記得自己殺了多少人,不記得自己受了多少傷,  心裏只有殺意。

偏偏他又極端的清楚自己在做什麽,  即便命運從來一次,  他也會選擇這樣做,絕不後悔。

“将軍為何要選擇如此極端的方法?”青兒大驚失色,胸口一陣氣悶,  心裏特別壓抑,有些喘不過氣來。

就從人數上而言,  楚家軍和東戎即便正面交鋒也不會戰敗。楚雲閑引誘東戎進斷魂崖,  不像是只為了取得勝利,  更像是為了達到某種目的。

“我大哥當年就是被東戎的人馬困在斷魂崖,  苦苦煎熬半月,  彈盡糧絕,被東戎屠殺。大哥寧死不降,東戎放箭,點火燒山。”

楚雲閑面色猙獰,攥緊拳頭。

楚雲征當年帶着的幾千人馬被困在斷魂崖,朝堂的援軍久久不到。東戎為了迫使他投降,一層一層的殺,鮮血染紅斷魂崖的地皮。楚雲閑的骨氣就像斷魂崖的山岩,即便只剩一兵一卒,  他也絕不低頭。東戎被徹底激怒,最後直接放箭。箭雨之下沒有完人,即便楚雲征被将士們護着,也命喪此地。

楚雲閑忘不了楚雲征戰死的慘狀,屍骨還鄉之日,邵茜幾度哭的暈厥過去。楚雲閑引誘東戎主力入斷魂崖,不顧後果的屠殺,不過是為給楚雲征報仇。用東戎的鮮血,祭奠死在此地的英靈。出發之前,楚雲閑也明确告訴跟着他的那些人,他是去複仇。

重傷歸家,氣息微弱。楚雲閑整個人都還存在混沌之中,邵茜抱着他崩潰大哭。那幾乎是挖心之痛,言語不能表達萬分之一,是絕望的悲鳴。

“雲閑,你也不要娘了嗎?你怎麽可以那麽狠心,讓娘再經歷一次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苦。”

邵茜承受不住打擊,眼前陣陣發黑。她的話看似惱怒的怨怼,但實際是痛苦的無能為力。為人母,她一次次看着自己的孩子,遭受痛苦和折磨,而她無能為力。不能站在他們身前,為他們遮風擋雨,保護他們。

身側的将士不忍心的別過臉,楚雲閑危在旦夕,他們也不敢告知實情。只敢寬慰邵茜,說楚雲閑沒有大礙。

“娘,我給大哥報仇了。”

邵茜的聲音穿入耳膜,渾渾噩噩之中,楚雲閑清醒過來。他想擡手抱着邵茜,卻無能為力。渾身綁滿繃帶,連動下手指頭都成問題。

楚雲閑的話讓邵茜哭聲一停,剎那間淚如泉湧。

楚雲閑執着斷魂崖,執着此戰,不惜以命相搏,只是為了複仇。他不是合格的士兵,甚至不配參軍。因為他從一開始,就奔着複仇而去,國與民在他心中毫無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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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錯了嗎?欠債還錢,殺人償命,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如果他有錯,那就錯在他是楚家人,他是一名楚家軍!戰場上,軍令如山,這是鐵一般的戒律。

因為錯,即便軍中所有人給他求情,即便他身負重傷,楚烽也嚴懲不貸。

青兒聽的熱淚盈眶,斷魂崖一戰,楚雲閑名動南國,卻從來沒有人問過其中緣由。他們只知道楚家又出了一位将軍,以少甚多,收服東戎。卻不知道,這名少将軍,原本是個嬌縱跋扈的公子哥,未曾見過戰場的殺戮。失去長兄的庇佑,被迫踏上戰場。磨去一身的驕縱,從血與火之中重生。

而重生的他是地獄爬出的惡魔,冷酷掩去他的笑意,死亡教會他成長。他從背負仇恨的少年,逐漸成為一名合格的将軍。從最開始的不顧一切,到後來學會利用最小的損失來取得最大的成功。

說書先生的話題還圍繞在楚雲閑身上,楚雲閑只是一笑置之。青兒越想越難受,最後傷心的大哭起來。她的聲音引來不少人側目,楚雲閑被吓一跳,安慰道:“沒什麽好哭的,都過去了。我相信大哥在天有靈,也不希望我繼續沉寂在悲傷中。”

青兒止不住眼淚,壓抑住哭聲,淚水還是啪嗒啪嗒往下掉。她紅着鼻子,朝看過來的人瞪過去,惡狠狠的罵道:“看什麽看,沒見過別人哭鼻子嗎?”

衆人心想:“沒見過大庭廣衆之下,哭的如此兇的。”

青兒罵完之後那些人都把視線收回去,小聲的嘀咕。青兒不解氣,楚雲閑搖頭示意她不要遷怒他人。

楚雲閑臉上的悲切已經消失,面色平靜,無波無痕。一年複一年,很多東西已經沉寂在骨子裏,不會輕易引爆。

青兒喝着熱茶,逐漸平靜下來。她凝視楚雲閑俊美無雙的面容,心裏冒出個荒唐的念頭,唐突道:“如果楚大公子還在,會支持大王爺和将軍嗎?”

楚雲閑一愣,沉默良久,苦笑道:“會更理解,因為我大哥是斷袖。”

青兒怔住。

楚雲閑摩擦着手裏的茶杯,思緒逐漸飄遠。他尚年少,大哥已經參軍,立下功勞,皇帝心血來潮,說要賞賜他東西。剛好那年科舉前三在殿試,楚雲征瞅上了探花郎,說自己缺個軍師祭酒,請皇上把人賜給他當軍師。

探花郎比楚雲征還要小兩歲,斯斯文文的讀書人,平日連只螞蟻都不敢踩。聽見楚雲征要自己做軍師,吓的哆嗦,臉色蒼白。

皇上卻沒太注意探花郎的臉色,只當楚雲征是要找個玩伴,想着探花郎出生貧寒,也不是什麽重要人物,便把人賞給楚雲征。皇上原以為,等楚雲征玩夠了,就會把人送回來,誰知道楚雲征和探花郎感情越來越好,一起入軍形影不離。

而探花郎不愧是楚雲征點的軍師,在打仗布陣方面天賦異禀,和楚雲征一起被稱為軍中璧人。

也是那個時候起,楚家多了位公子,邵茜和楚烽一開始都當楚雲征胡鬧,不敢怠慢探花郎。日夜相處,大家感情日漸深厚,楚烽和邵茜逐漸把探花郎當親兒子,視如己出。探花郎在軍中的位置水漲船高,即便他只是一位軍師,楚家軍中也沒人敢小瞧他。

只可惜天妒英才,斷魂崖一戰,探花郎和楚雲征一同戰死沙場。

“大哥得以屍骨還鄉,林哥的屍體卻下落不明。東戎放火,燒毀的屍體上百具,我們最終還是沒能找到。只好在大哥下葬之日,在大哥旁邊給他立衣冠冢。”楚雲閑眼底浮現一抹悲戚之色,那些想要忘記的兒時記憶都一股腦的湧上來。有悲有喜,有笑有淚。

“我小時候很淘氣,你們王爺臉上的傷疤,就是他在宮裏戲弄我,被我用竹簽子劃傷的。那個時候家裏人獨寵我,我是四皇子的伴讀,皇上也對我喜愛有加,活脫脫的小霸王,做事常常沒有分寸。可你別看我連你們王爺都敢惹,以為我就能無法無天。在家裏,我要是傷着林哥,大哥一定會揍我。我那個時候最怕大哥,因為他縱容我卻不會溺愛我。”

楚雲閑小時候并不喜歡探花郎,一來是覺得他是個外人,二來是嫌他文弱,手無縛雞之力。有一次趁楚雲征出門,楚雲閑故意使壞,誤傷探花郎。後來這事被楚雲征知道,楚雲閑結結實實的挨了一頓打。

以前家裏人打他都是口頭上說說,就算真動手,大哥也會攔着。可輪到大哥教訓他,家裏沒有一個人敢勸阻。

“無論你在外面怎麽胡鬧,我都可以睜只眼閉只眼。但我絕不容忍你在家裏無法無天,今日你敢對家裏人動手,來日誰還管得了你?”

楚雲征訓的狠,險些打斷藤條。最後還是探花郎看不過去,出來給楚雲閑求情,楚雲征才放過他。

那一次,楚雲閑就意識到,探花郎是家人,不是外人。

青兒曾在李玉寒身邊,見過一次楚雲征,但不曾見過他身邊有人。聽見楚雲閑叫探花郎林哥,心裏覺得怪異,問道:“将軍,探花郎叫什麽名字?”

“兄長單字一個墨。”

青兒怔住,目瞪口呆,心裏的懷疑被落實,她震驚的看着楚雲閑。心裏一遍遍的叫嚷着,怎麽可能?天底下怎麽會有這樣巧合的事?他們青羽閣也有一個叫林墨的人,當年在東戎邊境被李玉寒救下。身體嚴重燒傷,是佛手出面才勉強保住他的性命。

之後這個人就一直住在都城,甚少和人來往。如果他就是楚雲閑口中的林哥,那李玉寒派自己到王府的用意何在?僅僅只是梁君時開口,還是另有用意?

而且那個林墨和大王爺也認識,怎麽會這樣?青兒想不明白,林墨還活着,為何不讓他和楚雲閑相見?梁君末和李玉寒的葫蘆裏到底在賣什麽藥。

“青兒?”

青兒的反應不正常,楚雲閑疑惑地打斷她的游神。

青兒心亂如麻,勉強穩住自己的表情,眼底浮現掙紮之色。林墨的消息到了嘴邊,險些被她說出來。好在緊要關頭,梁君末及時出現,才讓青兒沒那麽混亂。

梁君末從将軍府出來,他沒騎馬也沒帶侍衛,自己一路走來想看有沒有什麽東西,可以給楚雲閑添置。恰巧看見楚雲閑和青兒在茶館歇息,喜上眉梢,從門口大步進來,到楚雲閑身邊坐下道:“逸之可是在這裏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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