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雪又開始下了,仿佛點點星光落下來。
淩飛覺得鼻尖涼了一下,半晌,才說:“你什麽時候回,我就什麽時候回。”
周航的聲音低下來,透出些苦澀:“你就那麽恨我?”
淩飛怔了下,繼而心口一陣緊縮,點點疼蔓了出來。認識這麽多年,周航從沒用這種半示弱的口吻跟他說過話,哪怕他要結婚的時候,也理直氣壯得仿佛天經地義,他以為這人從不會認為自己錯……呵,看起來不知不覺,他們都變了。
“什麽恨不恨的,你當演電視劇呢,”淩飛背過身去,仰頭深呼吸,他不想讓金雲海看見自己此刻的狼狽樣,“咱倆就是談場戀愛,沒談好,散了。”
“一開始說不散的是你,現在說散的也是你。”
淩飛吸吸鼻子,笑了:“你結婚也沒問過我意見。”
周航沉默,換了個問題:“那個男人是誰?”
淩飛不想再跟他糾纏,因為他們倆就扯不清:“回吧,再晚沒飛機了。”
那頭似乎還要說什麽,淩飛沒管,直接挂了電話。
很快,電話再度打進來,淩飛按了拒接,躊躇幾秒後,剛想關機,一條信息鑽了進來——
發件人:周航
我會一直在賓館等着你。
十個字,淩飛看了很久,很久。所謂幸福,就是在正确的時間正确的地點碰上了正确的人做了正确的事,一個條件錯位,面目全非。眼睛脹得厲害,他還是舍不得眨一下,他想把這幾個字刻到心裏,因為他知道,當一個從不把自己情感剝開的人剝開了他的情感,那就是最後一搏,或成功,或失敗,都不會再有第二次。
屏幕背光燈什麽時候暗下去的淩飛毫無察覺,直到手機被好事者奪走,他才回過神兒。想阻止已經來不及,金雲海絲毫不拿自己當外人,淩飛眼看着自個兒手機在熊掌上又亮起來,毫無疑問,依舊是短信界面。
金雲海不是淩飛,十個字掃一眼足夠了,于是沒過幾秒,他就龇牙咧嘴把手機塞回來:“操,你倆真不嫌麻。”
尴尬狼狽窘迫等多種情緒一瞬間交織成海浪把淩飛吞沒,他眯起眼,開始用餘光搜尋附近有什麽能用來做兇器的= =
金雲海屬于壓力感知無能星人,還問呢:“怎麽着,等會兒送你回酒店?”
一聲嘆息,淩飛把手機揣回口袋,然後沒好氣道:“回什麽,我又買不着火車票。”
金雲海眨眨眼,悟了,表情不至喜上眉梢,但也撥雲見日。
淩飛皺眉打量他:“看別人散夥你挺高興?”
金雲海大大方方地聳肩:“你不好,我不好,大家不好才是真的好。”
“……”
“是不是覺得特受教育?”
“金子。”
“嗯?”
“你能躺下來讓我踹幾腳麽,就幾腳,我保證不踹臉。”
……
兩個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終于在一處枯灌木彙聚的地方找到條小路,相對于其他陡峭的地方,此處稍顯舒緩,看起來經常有人在此上下,久而久之,也就踩出了路。攀爬的過程沒有想象中艱辛,金雲海借着破樹根和幾把枯草的抓力,沒多久就上去了,淩飛緊随其後,最後一步的時候腳底忽然滑了一下,幸而金雲海及時薅住,才把人拽上來。
拍落一身塵土,淩飛忏悔:“我相信你的防滑鞋底不是假冒僞劣了。”
金雲海一巴掌差點兒又給他拍下去。
沿着荒涼的公路走沒多久,金雲海停在路邊的那輛破車便映入眼簾。淩飛敏銳感覺到身旁人的情緒又從晴轉到陰,但也只是陰了,再不會暴雨冰雹狂風海嘯。因為人的情緒都是有限的,一次大規模的發洩,會讓人空很久,淩飛知道。
沈銳坐在車裏,還是他來時的位置,後排角落,垂着頭,表情隐在黑暗裏。
車內很冷,似乎比外面還冷,冰窖似的,淩飛坐進副駕駛,不自覺打了個哆嗦,可沈銳依舊在那兒,一動不動。
“啧,我還以為你會開車颠兒了呢。”金雲海冷冷地勾起嘴角,發動引擎。
沈銳沒出聲。
金雲海也沒指望他再說什麽,一腳油門,歸程。
窗外一片漆黑,什麽都看不見,可淩飛還是呆呆望了許久,然後他才想起來,金雲海忘了給引擎預熱。
回去的路上只有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金雲海把車停在一個路口,淩飛不認得地方,卻見沈銳推門下車。淩飛恍然,沈銳的家應該就在附近,畢竟現下這個狀況,回沈丫丫家明顯不合适。
金雲海忽然放下車窗,聲音不高不低,但足夠清楚:“記着,這事兒沒完。”
沈銳的背影驀然一頓。
淩飛的心裏湧起幾絲異樣,他忽然意識到沈銳只有二十七。自己二十七歲的時候在做什麽呢?沒日沒夜的組建公司?和周航争論将來到底領養男孩兒還是女孩兒?因為出櫃被老頭子打得滿客廳亂竄?呵,想不起來了,太過久遠。
最終,沈銳還是沒有回頭,淩飛看着他消瘦的身影隐沒在茫茫夜色裏,漫無邊際地想對方三十五歲的時候會是什麽樣。
那之後,車又在路邊停了很久。
金雲海看窗外,淩飛看金雲海後腦勺。
就在淩飛耐心接近極限值的時候,金雲海終于關上車窗,淩飛正在心裏慶幸,忽見對方轉過頭來凝視自己,且目不轉睛,認真而深沉。
淩飛下意識後撤,脊背貼上車門,有種逛動物園沒逛好失足落進熊園裏的感覺>_<“幹嘛?”高手過招,先繃不住的輸,這點上淩飛從沒贏過金雲海= =
漫長的半分鐘過後,熊先生可算開了口:“今天晚上你先上我家吧。”
淩飛懷疑他腦袋氣得不正常了:“本來不就是要去你家嗎?”
金雲海無語:“那是我爸媽家!”
“……”好吧,他二了。
路上金雲海給家裏打電話,沒耳機,把手機放擋風玻璃前面用的揚音,接電話的是金雲海他爸,一聽他說臨時有點其他事情,要明天才能過去,馬上發飙,那吼聲,餘音繞梁,淩飛心說可算知道金雲海這暴脾氣打哪兒遺傳的了。
“我真有事兒,大過年我騙你幹啥!”
“你也知道過年,過年你還不回來!合着一年到頭就三十兒一天露面是吧,你當給祖宗上香呢?!”
“我……”金雲海氣勢有餘而詞彙不足,正愁,忽然瞄見淩飛那隔山觀虎鬥的眨巴眼睛,計上心來,“爸,我朋友在車上呢,就那個淩飛哈,讓他跟你說!”
淩飛壓根兒沒鬧明白彎兒是怎麽拐到自己這邊來的,電話已經被金雲海塞到手裏。你媽這是打電話還是擊鼓傳花啊!
“淩飛?”不管打醬油的願不願意,金老爹這炮火是轉過來了。
淩飛黑線,先是用嘴型亂七八糟罵了金雲海一通,才在後者淺淺的奸笑裏應了電話:“啊,金叔,我是淩飛。”
金雲海這邊兒正好等信號燈呢,淩飛對自個兒老爹那親切的稱呼差點兒讓他犯羊癫瘋。
但金老爹很受用,當下火氣消了一半:“不是說好今天一起過來嗎?”
“啊,是這樣,白天我上街想着給您二老買點補品什麽的,沒留神讓車刮了。”
“買啥東西啊你這孩子太見外,那刮得嚴重不?”
“沒什麽事兒,這不是金子剛陪我在醫院檢查完,就皮肉傷。”
“真的嗎?這玩意兒得仔細看,萬一有個內傷啥的……”
“放心吧,真沒事兒,檢查好幾遍呢,這不時間全耽誤了,本來金子想回去的,是我不好意思,這一身灰頭土臉的……”
“哎大小夥子哪那麽多講究!”
“金子也這麽說,可我不是矯情嘛,呵呵,不過金子真的特別仗義,一下午幫我忙前忙後的。”
“他打小就那個樣兒,雖然人傻不拉幾的,但對朋友對哥們兒都賊鐵,這點随我,哈哈哈……那行,記得明天一早就過來啊,我讓你姨熬疙瘩湯。”
“嗯,行,那叔兒你們早點休息。”
“哎哎,這孩子真懂事兒,那我就不跟那小子說了,讓他小心點兒開車。”
淩飛挂上電話,擡頭對上金雲海呆滞的眼。
淩亂的暖風送來金雲海的腦電波:你可以去角逐奧斯卡影帝了= =
綻開謙虛的微笑,淩飛以波還波:不要,我是偶像派~(≧▽≦)/~金雲海的小窩具體位于城東還是城西,城南還是城北,淩飛完全分辨不出來,反正寬敞的馬路拐幾個彎,轉幾個轉盤,再上個高架,再下來拐幾個彎,就到了。
一看就是個新樓盤,電梯裏的木板防護還沒撤,滿樓裝修特有氣味兒。
金雲海家在九樓,推開門,倒是沒什麽奇怪味道了,待金雲海打開客廳的大燈,一個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三室兩廳映入眼簾。
“你是不是就鋪了個地板刷了個牆啊。”淩飛忍不住吐槽,這裝修也太簡約了。
哪知就這還沒猜對。
“地板和牆都是開發商弄好的,我就買了點家具。”
這回淩飛連吐槽都無力了,只能說:“你真簡樸。”
金雲海把羽絨服挂到門後,淩飛也有樣學樣,可這一挂,才發現羽絨服上全是灰,還依稀可辨幾個腳印兒,淩飛這叫一個無語,擡手就撲打開來。好在羽絨服料子不沾灰,拍幾下,也就好了。剛想回頭找罪魁禍首,卻聽金雲海說:“本來打算不忙的時候,兩個人一起商量看怎麽裝修。”
淩飛走進客廳,金雲海從冰箱裏翻出幾罐啤酒。
“陪我喝點兒?”金雲海把啤酒放到茶幾上,整個人癱進沙發。
淩飛嗤之以鼻:“這玩意兒跟水似的。”
金雲海無所謂:“冰箱裏還有礦泉水,你樂意喝就去拿。”
淩飛翻翻白眼,走過去刺啦開了易拉罐,仰脖喝掉大半,才啪地坐進沙發:“金子,我給你講講我的事兒吧。”
“哦,我還以為你要勸我。”
“網上說了,勸人的最好辦法就是讓對方發現你比他還慘。”
金雲海來了精神,那表情恨不得搬個小板凳過來仰望着聆聽:“我準備好了!”
“……還是那個老問題你能躺下來讓我踹幾腳嗎?”而且這回他想踹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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