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決定在一起只是人生中某個微不足道的小點,只有真正在一起了,度過的每一天才會慢慢連成一條實實在在的線。淩飛和金雲海這條線有點坎坷,因為他們遇見了情侶間的天敵——兩地分居。

剛開始倆人還沒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嚴重性,有好一段時間都沉浸在戀愛初期的甜蜜喜悅裏,直到有一天金雲海正要踏着祥雲撲啦啦飛深圳,公司忽然出了棘手的問題,他便打電話給淩飛讓對方過來,哪知那陣子趕上淩老頭兒過大壽,不光移居深圳的親戚們忙前忙後,連遠在北京的老戰友老同事也不辭辛苦地趕過來,淩飛一時間根本分身乏術。于是思念便像鐵達尼從渤海穿越黃海飄過東海最終抵達南海,然後吧唧,觸礁。

金雲海當下拍案而起——再也不能這樣過,再也不能這樣活!

淩飛也同意,雖然他死活都沒承認自己的想念漂流瓶也在驚濤駭浪裏撞了冰山。

但生活不是砍瓜切菜,一刀過去咔就完了,需要考慮的事情太多,需要磨合的東西也很多,尤其是一個北,一個南,那談判難度不亞于海峽兩岸。于是經過多輪磋商,依舊沒解決根本問題,只達成些許小共識,沒轍,只好退而求其次先來個小三通之類。

于是空中飛人的日子繼續,在對方領地逗留的時間适當性延長,包子調侃說航空公司應該給你倆頒朵小紅花,但誰都明白,這樣的日子對于熱戀中的同志們來講,始終是杯水車薪。

“我這幾個月電話費蹭蹭地漲。”

“你這是提醒我該去向中國移動索取第二朵小紅花?”

“我說你能不能有點兒正形啊。”

“我這陣子已經很正形了,弄得老頭兒天天問我是不是受什麽刺激抑郁了。”

“你敢說是跟我搞對象搞的試試?”

“我還真不敢。”淩飛沒好氣地翻個白眼,末了擡頭看看自家別墅大門,決定還是先把電話打完再進去吧。

“你在外面呢?”金雲海聽見了呼呼的風聲。

“嗯,今天周末,回來陪陪老頭兒。你沒回家?”

“我倒想,人家倆人去長白山看水怪了。”

“你沒跟着去?”

“哪對夫妻過二人世界還帶個孩子?

“……你會不會把自己描述得太年輕了。”

“哥們兒本來就年輕!”

“也不知道誰背我爬個四層樓就上氣不接下氣。”

“怎麽不說你手裏還拎着十斤排骨兩桶7升裝農夫山泉四瓶啤酒外帶一大包垃圾零食!”

淩飛無語,要不要記得這麽清楚啊,都上個月的事兒了。

金雲海很無辜。他不是非要記得這麽清楚,實在是那不堪回首的畫面想忘都忘不掉。這會兒他算是深刻理解他爹常挂在嘴邊那句話了——伺候媳婦兒比他媽帶兵打仗都累!

好吧,他是越累越開心星人:“行了,你快回吧,別擱路上打電話了回頭再讓車給刮着。”

淩飛黑線:“話是好話怎麽一擱你嘴裏說出來就那麽別扭呢。”

“能聽明白就行呗,哪那麽多要求!”

“……也就我能聽明白!”

通話結束,淩飛把手機丢進口袋,然後擡眼皮望望夕陽,小小的喜悅便挂上了眉梢,細看,或許還有絲得瑟。

日子就是這樣,有開心,有煩惱,今天這個多點兒,明天那個多點兒,總歸要一直走下去。

陪淩老頭兒吃完晚飯,照例是爺倆兒的新聞聯播時間。不過随着老頭兒身體恢複得越來越好,淩飛那氣死人不償命的勁兒又冒頭了,好在都沒了惡意,反而親昵的成分多了些,加上淩老頭兒鬼門關走一遭,那對人生的領悟力直線上揚,所以這遲來的天倫反倒真的其樂融融了。

可越是這樣,淩飛越舍不得離開,或者說是放不下,他爹就他這麽一個兒子,他不孝敬誰孝敬?

臨近年底的時候,淩飛和周航吃了頓飯,席間聊着聊着就把這煩惱說了,周航頗為意外,說你居然懂的替別人着想了。淩飛這叫一個忿忿不平,脫口而出老子本來就會,生生讓你給虐沒的!周航一口菜噎在嗓子眼兒,沒話了。淩飛也有些尴尬。兩人相顧無言半天,默契地把這個話題揭過去了。後來淩飛想,他和周航可能也就是做個老同學了,無話不談那種老友還是有點兒難,有些事情發生就是發生了,或許能夠釋懷,可它留在你生命中的印記,永遠都在。就像一本日記,雖然已經過去甚至年代久遠,可每當你翻開,總還會感慨。

轉眼到了春節,金雲海和淩飛各過各的,然後在十二點鐘聲敲響的時候通了電話。電話很短,因為金雲海是躲在陽臺上打的,間或還能聽到金子媽的“趕緊進屋兒吃餃子了——”

所以其實從開始到挂斷金雲海就說了一句正經的:“寶貝兒,過年好。”

淩飛坐在沙發上,當着自家老爹的面兒對着手機啵兒了一口:“乖,給你壓歲錢。”

金雲海那晚上吃了無數個餃子,越吃越開懷,越開懷越吃,吓得金子媽一個勁兒捅咕金子爸,說咱兒子那是膠皮肚子吧。彼時金子爹正如癡如醉地沉浸在春晚保留曲目難忘今宵裏,壓根兒沒工夫管老婆孩子。

春節過後,便又是一年新氣象。金雲海和淩飛的公司都開始忙,別說沒時間飛來飛去,連電話粥都開始劇減。淩飛有點兒小懊惱,不過只發生在工作間隙,而金雲海則快要抓狂了,按包子的說法,就壓根兒壓不住火,誰過來撩撥一下都能燒着,然後就轟地爆炸。淩飛懷疑對方說的不是金子而是三無煙花炮竹。

事實上,忙碌的不只以上二位。

在深圳乍暖還寒的瑟瑟春風裏,有位老人家出動了,挪着自己那還不太靈便的身子骨起早貪黑跟地下工作者似的,當然還有廖秘書的輔助,最後終于确定,自己兒子戀愛了,還是個遠距離的。其實自打春節前夕淩老頭兒就懷疑上了,淩飛在外面怎麽樣他不知道,反正每周末一回家就捧着個電話,走哪兒拿哪兒,生怕漏接似的,但凡有打進來的,那頃刻氣色紅潤有光澤,眉宇間還隐約有粉紅色祥雲籠罩,雖然談話內容聽不怎麽全乎,但大年三十兒晚上那個啵兒,差點兒沒要了他半條命。知道淩飛喜歡男的那會兒他還老當益壯,打也打了罵也罵了最後氣呼呼也就破罐子破摔地想開了,現在不行了,脆弱的小心髒受不得這個。

可該關注的還得關注,他這輩子怕是抱不上孫子了,就這麽個要命的兒子好歹也得平平安安的。其實查淩飛的通話信息不難,去東北落實個人也不難,随便弄個私家偵探查查,金雲海的生平都擺在淩老頭兒桌子上了,難的是怎麽落實人品。那會兒他還覺得周航湊合呢,人模狗樣的,哪知道後來弄那麽一出,要不是怕淩飛跟自己鬧僵沒敢輕易出手,指不定現在世上都沒周航這個人了。

不過眼下看呢,這個金雲海底子倒是幹淨,标準的根正苗紅,私生活也簡單清楚,重要的是快四十了還沒結婚,成第二個周航的可能性較小,當然最最重要的是,自己兒子這回好像又栽得不淺。都說男孩兒像媽,淩老頭兒快活滿一輩子了,才不得不承認。

其實從年前過完大壽,淩老頭兒就有些思鄉,尤其是見了那麽些故人,便愈發的懷念,都說落葉歸根,況且這邊的生意也都悉數脫手,是該想想清福了。北京的四合院兒,豆汁兒,驢打滾兒,想想,恍若隔世。

這天不是周末,但淩飛被招回了家,電話是廖秘書打的,他以為老頭兒出了什麽事,結果回家一推門,人家大佛似的端坐在那兒,穩如磐石。

“咋了老頭兒?”淩飛困惑地皺眉,心懸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要知道上一回淩老頭兒這架勢是出現在決定舉家遷移深圳的時候。

“該我問你,”淩老頭兒認真打量兒子,“最近忙什麽呢?”

淩飛莫名其妙:“就工作呗。”

“還有呢?”

“沒了。”

“那你能把手機放下一會兒嗎?”

“……”淩飛眨眨眼,懂了,立刻似笑非笑地蹭過來,“你都知道了啊?”

淩老頭兒哼一聲:“等你坦白我得等進棺材。”

“誇張了啊,等着,明兒我就叫他過來讓你前後左右好好瞧瞧。”

“你想氣死我啊!”淩老頭兒這輩子也做不好接見準女婿的思想準備。

淩飛哀怨了:“那你到底想怎麽的……”老年人的心思真難猜>_<淩老頭兒嘆口氣:“你只要不惹是生非平平安安的就好,再說以後我也沒工夫管你了。”

淩飛聽着話鋒不對:“怎麽的,你有第二春了?”

淩老頭兒一個拖鞋丢過來!

淩飛敏捷閃開,末了摸摸鼻子:“火氣這麽大,誰跟你啊。”

淩老頭兒懶得理他,主要是怕再糾纏下去自己容易高血壓,于是就把回北京的想法跟淩飛說了,淩飛根本沒心理準備,想來想去就想出一句:“那、那我公司怎麽辦?”

“誰讓你跟我回了,”淩老頭兒把人拉過來,難得摸摸兒子的腦袋,仿佛這一刻淩飛不是三十多而還是那個叛逆的孩子,“來深圳的時候我沒問過你意見,現在也是一樣,你給我在外面好好呆着吧。”

“憑什麽……”

“北京很多老頭兒老太太都盼着我回歸呢,放心,你爹肯定比在這裏滋潤。”

“我不是說這個……”

“你要不樂意呆深圳換個地兒也成,北京到沈陽好像有很多動車……”

“……”

“兔崽子可別有了媳婦忘了爹,記得勤回來……”

淩飛不知道還要說什麽,還能說什麽,就像敗家費那種匪夷所思的東西一樣,淩老頭兒總會在任何事情發生之前替他這個沒用的兒子想周全。

他其實,一直有個世界上最好的,父親。

五月底,淩老爹回了北京。淩飛一路護送,直到看見老頭兒真的把一切預備妥當,幹淨的老宅子,左右的故人,厚道勤快的保姆,還有那叫得上來叫不上來的一堆親戚,毫無疑問,這裏确實比深圳多出濃濃的人情味兒。

淩飛把心放下一半,等六月下旬又飛去北京一趟,看見老頭兒精神矍铄氣色大好,才算把整顆心徹底放下。

臨別的時候他聽見二大爺偷偷問老爹,你就這麽放他走不挂念?再說他不在眼前萬一出什麽事兒……老爹什麽表情淩飛沒看見,他只聽見老頭兒坦然而平和的聲音——

兒孫自有兒孫福。

淩飛紅了眼眶。

從北京回來,淩飛就開始着手處理自己的公司,他現在算是真沒牽挂了,而就像淩老頭兒說的,沈陽都比深圳距離北京近,所以想來想去他都找不到還留在這兒的理由。不過這一切的打算他都沒告訴金雲海,面兒上還天天跟人家柏拉圖的……

全部弄妥當時已是八月份,深圳正下火。金雲海一個星期前剛來過,全程都沒停下對天氣的咒罵,淩飛就忍着笑,愣是憋住了一個字兒沒說。

公司轉手,錢現在都在他的賬戶,連同之前終結老爹生意變現的那些,還有再之前老頭兒早給他存了多年的敗家費,淩飛都算不清自己有多少財産了,反正是富就對了,一時間他也想不出要拿這些錢做什麽,便把投資的事放到一邊,全身心投入到“帶着你的嫁妝,唱着你的歌兒,坐着那馬車來”。

三天後

傍晚的沈陽,風裏帶着絲絲涼,淩飛先給金雲海打了個電話确定這人又擱外面應酬了,便像個賊一樣潛入對方家中,鑰匙是早就有的,就像金雲海也有他深圳家的鑰匙一樣。

上一次來這裏是兩個月前,那時候屋子一塵不染跟宜家展廳似的,他還以為金雲海終于知道幹淨了,現下望着腳底的方便面袋兒,淩飛知道結論下早了= =

淩飛的計劃是等金雲海一回來,他便從陰暗的角落裏跳出,先把人吓個半死,再說自己常駐了,以期達到爆棚的驚喜效果。因為不知道對方什麽時候回,所以淩飛一直躲在客卧,并不斷在腦袋裏重複即将到來的場景,而且越想越哈皮。

金雲海回來得很晚,可一拿鑰匙開門,就被淩飛那豎着的耳朵捕捉到了,後者連忙屏住呼吸,于黑暗中摸索到門廳,那裏和玄關之間有個轉角,正好可以藏身。

淩飛這廂剛就位,金雲海就進來了,不過對方在講電話,所以随手按下電燈開關後,就唠嗑為主,脫鞋為輔。

“嗯,到家了,操,你就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

“前陣子剛去過,還能怎麽辦,涼拌呗……”

淩飛躲在轉角的牆後面,甚至能聞到金雲海身上的氣息,包子的聲音從聽筒中散出來,模模糊糊的很不真切,但淩飛知道,他倆在談論自己,或者說,是他和金雲海。

“我有什麽轍,誰讓中國那麽大……”

“兩年吧,你當我天神下凡哪,柏拉圖能過日子?”

“這麽下去最多兩年就得散,不信你就看着……”

淩飛心髒驀地一緊,忽然就慌了。他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力氣蹦出去,蹦出去他該說什麽?說謝謝你能堅持兩年,所以我提前過來了?

金雲海并不知道近在咫尺正有個人竊聽着他的隐私,還在那自顧自的巴拉巴拉。

“所以我這不趕緊整呢嘛……”

“嗯,但凡這邊成熟了,弄個信任的總經理,老子立馬當甩手掌櫃抱媳婦兒去!”

“還用你說,我也知道熱,可有啥法兒,怪物呆得住啊。”

“靠,我估計擱那兒呆上兩年哥們兒都得性格扭曲了……”

淩飛越聽越不對勁兒,這好像和自己想的……有出入~(≧▽≦)/~淩飛不是個有耐心的人,從來不是,所以一個沒忍住蹭就竄出去了!哪知金雲海更是個毛躁的,腦袋還在跟包子講電話上,下意識就以為家裏遭了賊,一拳過去,淩飛嗖就飛到地板上,再沒起來。

後面的事就很慘烈了,就像黎明前的黑暗,大團圓前的狗血,反正折騰到最後,傷人者比受害者還慘,這事兒方才罷休。

包子聽見這則奇聞時,淩飛和金雲海已經盡棄前嫌,重新手挽着手煥發出濃情蜜意的刺眼光芒,并聲稱,千錘百煉出真金,摔摔打打才是愛。包子在大開眼界中悟出兩條,一,金子也就是找怪物,換一個人都不可能稀罕上他,因為并非人人都是M;二,怪物也就找金子,換一個人都不可能受得了他,因為并非人人都有不死的粗神經。

結論,他倆絕配。

國慶前夕的某一天,包子正在家給懷孕五個月的媳婦兒剝橙子,手機忽然叫喚。他連忙拿着手機躲到陽臺,以防輻射傷着自己兒子。

電話是金雲海打來的,彼時他倆已經有日子沒見,因為淩飛在東北做生意,這段時間金雲海都在幫他忙活這個。

“怎麽,忽然想我了?”包子笑眯眯地看天邊,日光正好。

“有點不平靜,所以給你打個電話。”金雲海的聲音傳過來,僞裝的鎮定。

包子好奇了:“這世上還能有讓你不淡定的事兒呢?說來聽聽。”

“怪物決定不自己搞了,入股我公司。”

“這不挺好麽,夫妻店,多美。”

“問題是他帶來的資金……不行,一想起來我就腦袋疼。”

“太多還是太少?”

“還記得我曾經跟你說過他不是小貓兒是豹子麽?”

“好像有這麽回事兒,咋了?”

“描述得不夠精準。”

“那你來個精準的。”

“包子,哥們兒娶了頭金錢豹……”

作者有話要說:正文完結,厚臉皮的自己給自己撒花~~~(≧▽≦)/~真的很開心,填完坑的感覺好好T T這文寫得開心,寫得HIGH,看回帖更貼心,有時候文卡在銷魂的地方其實我在加班中和你們一起哀嚎,我也很想往下寫,這種微妙的心情怕是以後也難再體驗,或許和文的內容也有關系吧,寫北國的感覺和寫媳婦兒的感覺很像,都是越寫自己越高興,然後自己越高興文也越高興。

接下來就是番外啦,應該會有四五篇,暫估啦,有些文裏沒交代的或許會補充一下,當然也會有溫馨小生活或者某種注定的命運相逢……乃們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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