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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節快到了,陶知意的外婆執意要請鄭君裏來家裏吃飯,也算正式向人家道謝,陶知意拗不過她,只好硬着頭皮去邀請。

好在經過那次在繪畫班上的接觸,他和鄭君裏變得熟絡了起來,傍晚鄭君裏來買可頌時,兩人也會多說上幾句,陶知意也因此被鍛煉得沉着了許多,至少不會因為男人的一個微笑就面紅耳赤。

日子定在了中秋節前一天。

傍晚,鄭君裏照例來面包店買可頌,結完帳後,他問陶知意:“還有二十四分鐘下班?”

陶知意看了一眼時間,說:“要不然您先去我家坐一會兒吧,我外婆應該已經準備好菜了,我回去很快就炒好了。”

“沒事,我等你一起吧。”

鄭君裏說完便在櫃臺旁邊的座位上坐下,拿起桌上的兒童雜志,“我能看看嗎?”

陶知意沒想到男人會提出等他下班,受寵若驚地點頭,“當然可以,您不覺得無聊就好。”

中間,鄭君裏出去接了個電話,陶知意隐約聽到了争執的聲音。男人回來的時候表情不太好,周身散發着低氣壓,陶知意不敢吭聲,一邊核賬一邊忍不住咬指甲,好幾次因為走神,忘了算到哪裏。

算到第四遍時,陶知意已經快把計算器按壞了,正是懊惱的時候,忽然聽到鄭君裏說:“小陶老師,不要總咬指甲。”

陶知意像個上課走神被抓包的小學生,迅速放下手,坐直身體,對上鄭君裏的眼睛,方才無端的緊張一下子消失了。男人已經恢複成了陶知意熟悉的樣子,溫和又穩重,什麽都不需要做就能讓人安心,好像不會因為任何事情着急上火,也不存在任何狼狽的時刻。

陶知意既迷戀這樣的鄭君裏,也心存貪念,想探尋鄭君裏的背面。

陶知意下班後,兩人一起回到家。陶知意的外婆先是指揮陶知意去廚房炒菜,然後熱情地拉着鄭君裏坐下話家常。

外婆接過鄭君裏帶來的月餅,數落了一句:“來吃飯怎麽還帶東西。”接着便切開一塊自家做的鮮肉月餅,讓鄭君裏嘗嘗。

“平時自己做飯嗎?”

鄭君裏實話實說:“我不太會做飯,平時都是在公司食堂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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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年紀大了,聽力大不如前,看電視劇的時候會把音量開得很大,再加上抽油煙機運作的噪音,陶知意在廚房裏,只能模糊地捕捉到兩人對話中的零碎詞句。

好巧不巧的是,有一段對話,他聽得特別清楚。

他聽到外婆在問鄭君裏:“鄭先生多大了?”

“三十五了。”鄭君裏回答。

“那正好比我們家小小大了一輪呢,都是屬虎,有緣分。”

外婆充分發揮了人類八卦的本能,又問鄭君裏:“成家了沒有啊?”

聽到這句話,陶知意的動作一滞,忽然意識到自己這麽長時間以來,究竟忽略了一個多麽重要的問題。

從那個陰差陽錯的早晨到現在,已經過去了整整五個月的時間,他莫名而來的癡戀越積越多,期待早已不再是空白一片,卻從未考慮過,鄭君裏只身來到爻海,到底是家裏有妻子挂念着的遠行人,還是如他想象中的那樣,一個英俊又優秀的男人,恰好單身,又恰好被陶知意喜歡上。

後者的概率太低了,陶知意沒有把握。

然而不順意的是,外婆剛問出那個問題,電視劇的片尾曲響起,蓋過了客廳裏對話的聲音,陶知意挪到門邊,就差把耳朵探出去了,還是沒能聽見鄭君裏的答案。

他背靠着冰箱門,沒由來地想起高中畢業時,自己暗戀三年的班長在聚會上向喜歡的女孩子表白了,結果是兩情相悅,他們在所有人的起哄聲裏牽起了手。

陶知意當時坐在角落裏,心裏只有由衷的開心和祝福。

原來那根本不叫什麽暗戀。

真正喜歡上一個人的時候,是不會這麽大度的,而是會像現在的陶知意一樣,只要一想到鄭君裏可能已經有了相伴一生的人,就嫉妒得想要掉眼淚了。

——他這樣好,為什麽不能屬于我。

吃過晚餐後,又陪外婆看了一會兒新聞聯播,陶知意送鄭君裏下樓。

“鄭先生。”

“嗯?”

“今天的菜還吃得慣嗎?聽外婆說,您是北方人,”陶知意怕氣氛尴尬,幹脆一口氣說了一長串,“外婆本來想包餃子的,因為好像……北方過所有節日都要吃餃子,可惜我跟外婆都不太會包,就放棄了。”

“都很好吃,我剛才吃飯的時候不是一直在誇獎嗎?”鄭君裏覺得他沒話找話的樣子非常可愛,忍不住想要逗弄,“不過,小陶老師,我能提一個要求嗎?”

陶知意無意識地攥着衣角,“您、您說……”

“可以叫我先生,但是不要再加上‘您’了,”樓道裏有輕微的回音,男人話語間的笑意仿佛被放大,他說着偏頭看向陶知意,“敬稱聽起來太疏遠了,小小。”

“我可以叫你的小名嗎?小小?”

陶知意紅着耳朵推開單元門,心說都已經叫了那麽多次了,還來問我幹嘛。

“可以的。”

“鄭先生,祝你中秋快樂。”

他故意把重音放在“你”字上,着重強調。

小朋友難得露出機靈俏皮的模樣,不像平日裏那只怯怯的小兔子了,倒像被惹毛的小狐貍,鄭君裏很是受用,回道:“也祝你中秋快樂,小小。”

兩人不再幼稚地拌嘴,并肩走向對面樓。走到中間時,鄭君裏忽然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我現在單身。”

“啊?”陶知意遲鈍地眨了眨眼睛,好像沒有聽懂他在說什麽。

鄭君裏低頭笑了笑,又看着他的眼睛,“我說,我現在的感情狀态是單身。”

“喔,”陶知意愣愣地點頭,配上頭頂翹起來的一小撮頭發,看起來年紀很小,一臉稚氣,“好的。”

鄭君裏在一盞路燈下停住腳步,擡起手,像是摸了一下陶知意的頭發,也像是在幫他壓下那撮不聽話的呆毛。溫柔的碰觸點到即止,在陶知意反應過來之前,鄭君裏說:“就送到這裏吧,晚安。”

陶知意看着男人的背影消失在單元門裏,樓道的聲控燈随着男人上樓的腳步,一層一層亮起來,他一直站在原地,仰着臉,直到樓道的燈都熄滅,自己每晚注視着的那扇窗子亮起來。

他腦子裏很亂,鄭君裏剛才說過的每句話都纏繞在一起。

鄭先生說,他是單身……

他是單身的話,我是不是可以……

陶知意淋着月光,慢慢蹲下來,捂住發燙的臉頰,往下滑捂住心口。頭頂的滿月很亮,但他沒有心思去注意了。

他想,月色是很美,但他好像沒有辦法和鄭君裏一起看月亮。

因為只會想看着他,一直一直看着他。

中秋假期過後的第一個周末,陶知意盤算着邀請鄭君裏去看電影,并計劃在給男人結賬面包時提出邀請。

但鄭君裏沒有來。

不僅沒有來面包店,當晚也一直沒有回家。

陶知意從傍晚等到深夜十一點,還是沒有等到對面陽臺的燈亮起來。

十一點半,他接到了鄭君裏的電話。

“小小,你知道開鎖公司的電話嗎?”

男人嗓音低啞,透着疲憊,陶知意有些擔心,“為什麽要找開鎖公司,是忘帶鑰匙了嗎?”

鄭君裏沉默片刻,坦白道:“……我把鑰匙擰斷了,現在有一半斷在鎖眼裏了。”

陶知意在睡衣外面套了件開衫,匆匆跑下樓,在小區花園的長椅上找到了鄭君裏,剛在他身旁坐下,就聞到了濃濃的酒味。

鄭君裏擡起頭,對他笑了一下,然後給他看那截只剩一半的鑰匙,問他:“是不是挺好笑的?”

陶知意覺得一點也不好笑,他只是覺得鄭君裏很難過,于是他也變得很難過。

“你喝酒了?”

“沒有。和同事吃飯,沾上的味道。”

“吃糖嗎?”鄭君裏攤開左手掌心,裏面躺着兩顆彩色玻璃紙包裹的水果糖,“感覺會見到你,從飯店走的時候順手拿了兩顆糖。”

畢竟在爻海,會擔心他,會想見到他,會認真将他裝進眼裏心裏的人,就只有陶知意一個。

站在陽臺上放空時,鄭君裏偶爾會想起半年前的生活,會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很不真實。南方濕潤的空氣、老小區零星的燈光、指間燃了一半的香煙,都将他與過去完全隔絕開來。

其實爻海是座很宜居的城市,城市不大,交通沒那麽擁堵,生活節奏緩慢。适應與否,只取決于他能不能從過去走出來。

曾經擁有過的無限風光,在這裏通通作廢,所謂理想和抱負,能成就一個人,也能颠覆一個人。過去的朋友輪番勸說安慰,現在的同事拿他當稀有觀賞動物,鄭君裏都覺得無所謂。

他沒有自暴自棄,只是有點厭倦了,想換一種活法。

來到爻海,他的原計劃是要在五年之內變成一個好吃懶做的大叔,第一步是學會抽煙,第二步是放棄晨練,第三步是愛上甜食。

偏偏在來到爻海的第一天就碰到了陶知意。

于是他改變了主意,把“放棄晨練”從計劃單上劃掉了,并且上班第一天就在單位附近辦了一張健身卡。

命運能讓他成為天之驕子,讓他嘗遍職業生涯最頂峰的成就感,也能推他跌下高臺,體味一把失意落魄的滋味,他全盤接受,并且不打算再改變什麽。

好在命運将這樣一雙眼睛送給了他。

如果要換一種活法,他想活在這樣一雙漂亮的、只看着自己的眼睛裏。

“謝謝。”

陶知意從他掌心裏拿了一顆糖,揣進口袋,鄭君裏猜測,他會把這顆糖收藏起來。

“我不知道這個開鎖公司會不會來……可能已經關門了,”陶知意翻看着手機通訊錄,找到了很久以前存的開鎖公司電話,“要不我先打個電話試試吧。”

寬松的開衫罩在陶知意清瘦的身體上,露出棉質睡衣,襯得他格外柔軟無害。

鄭君裏看着他認真的樣子,又低頭看了看掌心裏剩下的那顆糖,忽然鬼使神差地開口道:“小小,你喜歡我什麽?”

陶知意已經撥出了電話,鄭君裏的那句話和聽筒裏傳來的“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在耳邊重疊,他驚愕地轉過頭,“什、什麽?”

鄭君裏如夢初醒,不自然地扯了一下嘴角,“沒什麽,我開玩笑的。”

“不用找開鎖公司了,”他擡手覆上陶知意的臉,拇指指腹輕輕擦過顴骨,只一下就離開,“早點睡,晚安。”

他站起來,将那顆糖放進襯衣胸前的口袋裏,然後解開一顆紐扣。

陶知意一下子慌了,想都沒想就拉住了鄭君裏的袖口,仰起頭看他,臉上寫滿了擔憂,“你要去哪啊?”

“找個地方湊合一晚。”男人說着就要離開。

“等、等一下!”陶知意将他的袖口攥得更緊,咬了咬嘴唇,說:“那個……太晚了……要不然去我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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