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01 有房嗎?老板娘

窗外,蟬鳴聲滅,雨水拍打着屋檐,落了一地淅瀝的清涼,聽風聞雨。

文詩月聽得見卻聞不見,感冒了,鼻塞頭痛。

剛剛吃了藥,她打算等藥效發揮作用,就去悶頭睡一覺。

她人倚在窗邊,手中相機裏的取景器由近及遠。

半敞着的窗戶玻璃雨漬斑駁,暗天壓着黑地。茫茫雨霧如無邊無際的蛛絲一般,織起芸芸人間。

濕漉的長街人來傘往,腳下踏着水花經過大小店面,一路延至鏡頭之外。

“咔嚓”一聲,這一幕被靜止在了相機裏。

文詩月撥回按鈕,低頭看了看屏幕上剛拍下的雨景,輕彎了下唇角,眸子清湛,淡淡的酒窩若隐若現。

她身處勐鎮這座民族風情濃郁的邊城,眼下因步入雨季,而莫名添了味水鄉的離離風韻。

“叩叩叩”,門被輕輕拍響。

文詩月擱下手裏的相機去開門,是客棧的老板娘岩香。

“香姐。”她朝來人莞爾一笑。

“月,你下午出去嗎?”岩香詢問。

文詩月感冒,加上下雨,也就沒出去的打算。眼下見岩香這麽問,便也猜到她的來意。

她遂開口,淡如水的嗓音裏摻了點兒甕聲甕氣的鼻音,反倒是讓她整個人平添了些難以言說的故事感。

“我不出去,你找我看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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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對。”岩香有些着急地說明情況,“岩睿跟人打架,老師讓我去一趟學校,小楊今天休息,這一時半會兒找不着人……”

“那你快去,我幫你看着。”文詩月很是幹脆地應下。

岩香聽文詩月聲音不對,不由打量着她。

素着的白皙小臉沒了血色,粉嫩的嘴唇也變得幹澀晦暗。但這姑娘到底是底子好,就算是氣色差也擋不住她脫俗的相貌。

“你聲音不對,臉色也不好,這是感冒了?”岩香見文詩月點了下頭,暗忖作罷,“那還是算了,我暫時關門,等我……”

“沒事,我就是有點兒熱傷風,吃了藥不打緊。”文詩月打斷岩香,打起精神來,“睿睿的事要緊,你趕緊去吧。”

她獨自一人來這兒也有一個禮拜了,跟這個年長她幾歲的單親媽媽聊的來。加上人生地不熟,出入多番受岩香照顧,成了一見如故的朋友。

出門靠朋友,這朋友還不太容易,一個女人開着客棧獨自一人把孩子拉扯大。

孩子又不太省心,因為孩子的事,幫忙看店也不是頭一次。

一回生二回熟,業務還行,舉手之勞罷了。

“那就麻煩你了,晚上我給你弄點兒适合你吃的。”

“我不跟你客氣的。”文詩月爽快地點頭。

話畢,她關上屋裏燈,帶上手機轉身邁出房門,反手關上門跟岩香一道下了樓。

……

岩香走後,文詩月站在門口欣賞了一會兒庭院裏的落雨,直直落入水井,困意也随之漸漸沖上了天靈蓋。

她打了個哈欠,醒了醒不太通氣的鼻子,轉身走到前臺處,伸手跟擺在臺面上舉起爪子的招財貓擊了個掌,順勢坐在了裏面的椅子上。

燈光馨柔的前臺大廳裏播放着歌曲,外面的雨點聲成了它的打擊樂器,送來泥土的氣息。

眼下沒有客人進出,空調的溫度調試的剛剛好,清淨也心靜。

文詩月靠在椅背上,目光停留在擡眼處的一幅字上,也是這家客棧的名字——竹土寸。

一周前,她拖着行李找定好的酒店,經過這兒時就被店名給吸引了進去。

沒想到內裏也是她喜歡的風格,高兩層的改良四合院,前院帶後院,古樸與現代結合的設計。

她當下就退了酒店,選擇了這兒。

這裏哪兒都挺好,唯一的缺點可能就是水電有點兒不太穩。

風光再無限,條件也有限,自然比不得大城市。

思緒是被手機鈴聲給拉了回來。她一看來電顯示,是她大學室友兼閨蜜周芊。

“外面的世界美好到你都不搭理我了?”

一接通,周芊掩不住埋怨的語氣沿着電話線遞了過來。

“沒記錯的話,我不前幾天才搭理了你。”

“嘁,你也知道是前幾天了,玩的怎麽樣啊?”

“我昨個去了間寺廟。”文詩月答非所問。

周芊對于文詩月的腦回路總是佩服,“嗯”了一聲,示意她繼續。

“住持說我蠻有慧根,很适合幹他們這行。”

周芊一聽“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言下之意心情很平靜,平靜到了可以出家的地步。

“現在寺廟流行收女和尚了?”

文詩月眼皮有些撐不住了,幹脆趴在桌子上回答,“不是,他介紹我去隔壁尼姑庵。”

“所以你是打算轉行在那定居了?”

“那倒也不是。”文詩月說,“我覺得我對塵緣未盡,婉拒了。”

周芊爽朗的笑聲就沒斷過:“那既然塵緣未盡,有豔遇嗎?”

“沒有。”

“不可能吧。”周芊一嘴的不可置信,“就你這長相這身材這性格,豔遇之首啊!”

“可能這邊的人不喜歡我這一挂的呢。”

“少來,你這一挂我一女的都喜歡。”

“那要不你變性吧,我等你。”

電話那頭又是一聲抑制不住的笑。

“我怕我男朋友追殺你。”周芊問,“那你打算再待多久?”

“事沒辦完,看情況吧。”文詩月嗓子有點痛,清了清嗓子。

“還是工作狂。”周芊谑了聲,隐約間聽出文詩月的聲音不太對勁,忙問:“你怎麽說話這聲音?”

“沒事,有點兒小感冒。”文詩月頓了頓,慢悠悠道,“可能是拒絕了出家,得罪了菩薩。”

“哈哈哈,你變幽默了。”周芊笑道。

“我以為我一直還挺幽默的。”

“你感冒我不逗你了,說個正事。”

“嗯。”

周芊說:“這不畢業季了嘛,我這兒有個選題,幫個忙給點兒過來人的意見。”

“原來是抛磚引玉,難怪這麽火急火燎的給我打電話了。”文詩月打趣。

“嘿,你能不能行了?”

“能。”文詩月笑,“什麽選題?”

“暗戀。”

文詩月眼睫微微一顫,昏昏欲睡的腦子不知道為何因為這兩個字驟然一醒。

暗戀,多麽遙遠美好而又酸澀的詞語。

那邊周芊還在繼續:“我可是記得你說過高中那會兒暗戀過一個男生,還記得多少,給姐姐來點兒靈感。”

文詩月被點名憶往昔,又愣了一秒。

算起來也有九年未見,不是一兩年,也不是三五年,是九年。

星霜荏苒,人生又有幾個九年。

倏然再被提及,當初那種仿若病态般的患得患失,而今似乎也成了一種蒙了塵的回憶。

塵起念滅,随風消散。

就像是上輩子發生的事似的。

“睡着了?”周芊見那邊突如其來的一陣沉默,不由得一問。

“沒。”文詩月淡淡地反問,“那你還記得你九年前喜歡的人嗎?”

“也是,我連名字都記不全了。”周芊表示認同。

文詩月想了想,提議道:“你不如在平臺開個話題,我想應該會有很多人很樂意給你靈感的。”

“哎對,這是個好辦法。”

“能讓我休息了嗎,姐姐?”

“能能能,記得吃藥,嚴重的話去醫院。”

“知道。”

“有事給我打電話。”

“好。”

挂電話前,周芊還是問了文詩月一句:“話說你就真不記得了?”

“嗯,挂了啊。”

結束了通話,藥效也噌噌而起,擋都擋不住。

太疲倦了,眼皮重如山。整個人又像是漂浮在空氣中浮絮,頭重腳輕,不着地。

文詩月把整張臉都藏進臂彎裏,耳邊的歌曲播放到盡頭,自動換了下一首。

“下雨天了怎麽辦

我好想你……”

她閉着眼睛,明明極其的困乏疲累,腦子卻又不受控制地拼湊着一些久遠的畫面,漸漸明晰。

盛夏,暴雨如注,公交站臺,十五歲的少女。

文詩月站在站臺下躲雨,雨串敲擊着地面,潮濕将熱氣揮發。

她不經意的一轉頭便看見了他。那個她後來在書店乃至附近反複去過好多次,卻再也沒出現過的男生。

可是這一刻,以為再也不會再見的長久失落感,被這突如其來的驚喜打得措手不及,心跳比這暴雨更為激烈。

開心與緊張相互交織,無法克制。

她忽然就對那句“想找找不到,不找自動現身”的歪理變得深信不疑。

文詩月低着頭抿着唇,強裝鎮定。強裝着一個成熟冷靜的青少女,不露出任何的破綻。

可緊緊攥緊包帶,不知是汗還是雨水的粘膩手心,始終出賣了她心底僞裝的淡定。

他們之間稀稀拉拉地站着幾個人,也擋不住身高優越的他。卻又那麽恰如其分的,成為了她偷看他的自然屏障。

他的意外出現,讓文詩月餘光裏的視線再也離不開他,是這雨中最奪目的獨一風景。

少年短發清爽,發尖摻着雨裏的一絲水霧潮氣,卻并不顯絲毫狼狽。

他穿着白色短袖T恤,肩膀寬闊。黑色的休閑長褲,雙腿颀長。

單肩挎着背包,雙手抄着兜。

人簡單地往那兒一杵,如青松白楊,恣意又清朗。

從文詩月的這個位置看去,只能看到他弧度流暢的側臉。

放松的唇角,高挺的鼻梁,纖長的睫毛,劉海下薄薄的眼皮。

還有那微微上勾的眼尾邊綴着的那顆不深不淺,卻叫人一眼難忘的痣。

他在看雨,雨應該也會感到榮幸吧。

文詩月暗自偷笑,笑自己的突然矯情。

公交車沖破茫茫雨簾由遠及近,最終停在了他們面前。

他邁着長腿上了車。

下一秒,文詩月也鬼使神差的跟着上了公交車。

她也不知道這是幾路車,會途徑哪兒,終點站又是哪兒。

她更不知道自己這是哪裏來的勇氣,頭腦一熱去跟蹤一個連名字都還不知道的男生。

她明明只是來躲雨的。

但她心裏有個聲音一直在提醒慫恿着她,如果不跟着上去,就可能再也見不到了。

跟上去至少能同行一段路,能知道他的目的地,或別的有關于他。

心裏宛若有一顆種子在蠢蠢欲動,在雨水的澆灌下,生了根,冒了芽。

車上還有很多空座,文詩月看見他坐在靠門這邊倒數第二排。

懷揣着慌亂的心情,面上卻表現的異常冷靜。

她不動聲色地撇了他一眼,他在看手機,很是随意地擡了下頭。

文詩月立刻移開目光,下意識伸手做了個捋耳邊發的動作,卻忘了自己紮的高馬尾,耳邊并沒有碎發。

她目不斜視地經過他。餘光裏,他戴上了耳機,視線也早已重回到手機上。

就着後排落座,微微地前傾,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清香,跟他一樣清新幹淨。

能從車窗上看到他與雨水交織的側臉輪廓,能靜靜地欣賞他的後腦勺。

窗外是雨歡,窗內是悸動。

原來做一個偷窺者,似乎也變成了一件無比開心的事情。

她竟然還聽到他耳機裏播放的是什麽。

是歌聲,愈發的大聲,清晰,像是就貼在她耳邊吟唱似的。

“……你會不會突然的出現

在街角的咖啡店……”

漸漸地,窗外的雨,眼前的人越來越模糊。

忽然,一個急剎車。

……

文詩月眼前一黑,腳下像是踩空了,驀地一蹬,整個人都驚醒了。

耳邊依然是雨聲混着歌聲,随着悠揚婉轉的磁性嗓音結束最後一句。

“……好久不見”

文詩月趴在桌子上緩神,原來是做夢。

多少年沒夢到過他了,居然因為周芊的話夢回當年。

還那麽的真實。

“老板娘。”一個女人的聲音猝不及防地從頭頂傳來,“還有房嗎?”

文詩月一邊擡頭一邊回答着:“還……”

“有”字因為她始料未及地撞進了一雙漆黑深邃又冷淡的眼眸,而卡在了嗓子眼兒裏,上下都不是。

女人旁邊的男人一身黑T黑褲,身姿高大颀長。短發剃的很短,利落分明。

薄唇虛虛攬攬地叼着一支未點燃的煙,五官深刻成熟,極為英俊。

因為被身邊濃妝豔抹的漂亮女人挽着,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的浪蕩不羁。

文詩月整個人處于一種不可思議的震驚中。

她緊閉着雙唇,好像頃刻間跌進了庭院裏的水井,被井水和落雨淹沒了口鼻,說不出話來。

跟剛剛夢裏的他明明一樣,又好像哪兒哪兒都不一樣。

這可是勐鎮啊!

他怎麽可能會在這出現。

難道是?

炸夢了!

一切仿佛恍如隔世,是那般的不真實。

男人淡定地在文詩月的眼前打了個響指。

收手時,修長的手指順便抽掉嘴上的煙,夾在耳朵上,單手撐着桌沿俯身往前。

他的目光停在她壓出紅印的小臉上,嘴角緩緩勾起,眉骨一挑,拖着尾音慢條斯理,像是在調戲。

“有房嗎?老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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