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09 嘴角,沒擦幹淨
文詩月其實沒有跟李且下過棋,但是她跟蘇木是老對手。
那年春節是全家人陪着她們母女倆過的。王晚晴被大人們陪着打麻将,而她和蘇木則是被外公拉着下圍棋。
親情總是能在生離死別裏讓人切身體會到可貴或廉價,文詩月很慶幸她體會到的是可貴的那一面。
蘇木贏她也算是技高一籌,可是要翻越外公這座大山,艱難重重。在被血虐了兩局後,蘇木宣告休息回回血。
這期間他出去打了個電話,回來以後便嘗試換了一種全新的下法,別說還真給他僥幸贏了。
這局棋讓文詩月發現這并不是蘇木慣用的走法,而是一種與之相反的隐藏包圍法。
果然,正當蘇木得意的時候,外公問蘇木剛才跟哪位神仙取經去了。
蘇木也沒藏着掖着,直言不諱地回答:“就我那同學,李且。”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文詩月自那,也默默的将那盤棋刻在了心裏。
……
“月月姐姐?”岩睿扯了扯文詩月的衣袖,“你在看什麽呢?”
文詩月回過神來,收回目光的同時,佯裝随意般端起一旁的水杯喝了口水。
餘光卻跟随着抽完煙走進來的林旭。
林旭就位坐下,雲淡風輕地瞧着文詩月,噙着笑卻不說話。
此時無聲勝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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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詩月沒看林旭,而是擱下水杯,告誡自己摘除她那些不切實際的懷疑。
她一邊伸手撿棋子,一邊說:“第三局。”
“好啊。”林旭吊兒郎當地應道。
第三局開始,文詩月有特地去關注林旭的走法,再拿記憶裏蘇木曾經的走法作對比。
雖然已經時隔近十年,所有的一切都好似殘羹碎片。雖然能讓她記住的那局棋也被記憶封存了三五七分。
不過記憶玩意兒就是這麽的奇妙,一旦見縫插針地讓它重見天日,很多無法抑制的東西也會接踵翻湧襲來。
就好比眼下輸贏與她來說,忽然不如另外一種莫名的探尋來的強烈。
可是,才下了一小會兒,文詩月就發現他的走法又不同于上一局了。
她從沒見過一個人三局棋可以用三種完全沒有關聯的方式來下,就像是三個人在跟她下似的。
“你這不按套路的下法哪兒學的。”文詩月探他口風。
“我想想啊。”林旭舉着棋子虛擱在薄唇邊吹了一下,落下黑子後擡眼挑眉,“自學。”
“哇,自學都這麽厲害?”一旁的岩睿當迷弟當的很忘我。
文詩月面無表情地看了眼岩睿,又瞥了眼波瀾不驚的林旭,淡聲道:“自學能學成你這樣該是天賦型選手,不想着為國争光,反而……”
她适時停下,沒把“給社會添亂”幾個字禿嚕出口,權當在小孩子面前給個面子。
林旭倏地笑了一聲,才說:“下兩局棋就這麽看得起我了?不過可能要讓你失望了,我不過就是閑得無聊跟那些公園廣場的老大爺下的多而已。”
“是嗎?”
“高手在民間,你可別小看人大爺們,上一局贏你的招可就是跟他們學的。”
文詩月其實也應該料到的,圍棋講究大局觀,對弈的方式也是千變萬化。誰也不會用千篇一律的下法,誰都可以學到別人的套路。
她也不是什麽棋中高手,熟人倒還能看出個一二。這林旭是第一次交手,摸不清他什麽路數也很正常。
聽他這麽一說,摸不清他的路數那就更正常了,他的老師可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大爺。
僅憑一局并不算獨特的似曾相識走法,就把這人聯想到李且身上去,确實神經病。
“繼續。”文詩月不再繼續糾結那一霎的荒謬想法,重整旗鼓,落下白子。
林旭看了眼文詩月,見她盯着棋盤的神色已然恢複如初,暗自勾了下唇角,緊跟着落下了手中的黑子。
第三局,文詩月贏了。
下到第三局,也不難發現,林旭其實就是個入門級別,用的都是別人的下法。
他的下法看上去多變,其實并沒有什麽過多的自己想法。就跟套公式差不多,花架子,很好破解。
岩睿一瞧林旭輸了,小大人似的嘆口氣:“哎,林旭哥哥,你也不是月月姐姐的對手啊。”
林旭點點頭,慢悠悠地回她:“心悅……”他頓了兩秒,“臣服。”
本來是在喝水的文詩月,聽到林旭刻意将“悅”這個字加重語氣手頓了一下,一掀眼簾又正巧對上他意有所指的深眸,以及輕浮眸色裏那意味深長的暧昧勾子。
“悅”同“月”。
她“咳”地一聲,被水給嗆了一下。
不然怎麽叫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眼前這個不就完美的诠釋了這句話。
文詩月擱下杯子,抽了兩張紙巾抹了抹嘴,不經意瞥了一眼林旭,這人還盯着她在笑。
“那月月姐姐,你可以提個要求給林旭哥哥了。”岩睿提醒。
沒等文詩月開口,林旭倒是先開了口:“你該不會是提讓我離你遠點兒這種無理的要求吧。”
還真是,如果一定要林旭答應她一個要求,這個是她最希望的。
“無理嗎?”文詩月因為嗆着了,說話嗓音有些啞。
“不無理嗎?”林旭不鹹不淡地反問。
岩睿對于這個要求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腦袋,好奇地問:“為什麽要林旭哥哥離月月姐姐你遠點兒?”
文詩月:“……”
因為他不是好人。
林旭看了眼腕表,“哎”了一聲,随之站起身來,對岩睿說:“那你就得好好問問你月月姐姐了。”
說完,他微微俯身前傾,看着往椅背靠的文詩月,一雙黑眸慢條斯理地從她的嘴唇徐徐上移,最終落進了她澄澈的眸子裏。
他順手抽了一張紙巾遞到文詩月面前,笑的一臉好心好意地說:“嘴角,沒擦幹淨。”
文詩月看他笑的一臉不懷好意,壓根沒接,瞪着眼拿手背擦了擦。
“那……我先回去了。”他壓着嗓音,聲線沙沙的話裏有話,“想好了什麽有理的要求随時來找我,我都在。”
鬼才要找你。
在文詩月的腹诽中,林旭已經笑着轉身,潇潇灑灑地走了。
“為什麽啊?月月姐姐。”岩睿孜孜不倦地纏着文詩月,發揮着他作為小學生不懂就問的優良傳統。
文詩月撿起棋盤上的棋子歸于棋盒裏,嘴上倒是反問起了岩睿:“那你覺得他是什麽人。”
“林旭哥哥嗎?”岩睿幫着一起撿棋子,嘴上篤定地說,“他是一個特別好的好人啊。”
果然是小孩子啊,給個糖就能判斷一個人的好壞。
殊不知,這不過是壞人的慣用伎倆而已。
文詩月将最後一顆棋子放回棋盒:“小朋友,等你長大了以後就會明白,什麽叫知人知面不知心。”
“……”
……
第二天,持續了一整日的明媚晴日,沒等來落日晚霞,卻襲來了一場始料未及的大雨。
這場雨來的這麽氣勢洶洶,出門在外的人毫無例外的都無一幸免。
文詩月便是其中之一。午飯後出去采風,意識到天有不測風雲的時候往回走,可惜已經晚了。
回到客棧的她,像一只濕了毛的貓。
可憐,狼狽又淩亂。
她不是沒打傘,而是雨實在太大,猶如潑水一般。她的折疊傘不大,幾乎都用來保護了包裏的相機和鏡頭。
而她自己則是在無情的雨裏沖了浪,雨浪從不憐惜任何人,兜頭澆了她一個利落幹脆。寬松的白T恤也因此貼在了身上,勾勒出她玲珑的曲線。
傍晚的天壓成了夜沉的黑。文詩月渾身粘膩,就着燈光準備上樓,卻被正要下樓的人擋住了去路。
是前些天住進來的那兩個男人中的其中一個,還是看人總是不懷好意的那個。
他穿着花短袖衫,紋身在他那黝黑結實的胳膊上蔓延,像是什麽地方的圖騰。
她向來不拿紋身去判定一個人的好壞。但是這個紋身男這兩天但凡看到她,那目光總是摻着顯而易見的下流猥瑣之色,那就難說他好人。
不過,當時也只是遠遠打個照面的陌生人,像眼下這樣單獨撞上的情況還是頭一遭。
文詩月把人當空氣,沒多看他一眼,移到左邊準備上樓,卻被突然也移到左邊的紋身男擋住去路。
她又移到右邊,男人也跟着移過去,繼續擋住她。
如果說第一遍是兩人互相讓的無意之舉,那麽第二遍擺明就是這個男人有意阻擋她的去路。
文詩月忍住又往左移去,果然又被男人擋住。
她擡頭,對上了紋身男細窄的雙眼,而他這雙鼠目一般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心口在看。
文詩月眸色猛地一縮,低頭看向自己。
頭頂的燈光正好打在她的身前。
因為T恤被雨水淋濕的關系,在燈光下幾近透明,內衣的輪廓完全暴露在人前。
她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将提着的背包和還滴着水的雨傘全部攏在胸前擋住,人也跟着側身,往後退了幾步。
路她給讓了出來,紋身男舔了下唇下了最後一格樓梯,人卻是朝着文詩月走來的。
雨勢很大,“噼裏啪啦”地砸在地上,掩蓋了紋身男的笑聲。
“美女淋得這麽濕,我幫你拿啊。”紋身男說着并不正宗的普通話,朝文詩月伸手過來。
“不用。”文詩月言語冷淡,避開男人的鹹豬手,側身略過他,往樓梯走去。
法治社會,她并不擔心這種人會在這種公共場合對她怎麽樣。只不過畢竟出門在外,遇到這種人盡量不要與之正面起沖突,能避就避開。
文詩月剛邁上樓梯一步,本是警惕着身後的紋身男。
回頭時卻被一道拉長的影子奪去了注意力。
明滅交織裏,影子的主人倚在樓道盡頭那間房的門口,一如既往地當他的老煙槍,目光悠哉地直視着庭院裏昏昧的雨。
有時候他給人的感覺很奇怪。行為舉止就沒個好人樣,可偏偏靜下來一言不發的時候又讓人感覺他心藏山川湖海。
讓人看似看透,又好似看不透。
也不知道他在那兒站了多久,有沒有看到剛才的事。
文詩月回頭往上走。看沒看到又如何,難道她要真脫不開身起了沖突,還指望着他的仗義相助嗎?
抛開他帶給人的隐秘,他的種種言行,與紋身男不也算一丘之貉。
半斤與八兩,又能好得到哪兒去。
但他好歹還欠她一個要求……
算了,她在胡想些什麽。
樓梯發出“蹬蹬蹬”的低響,木板被踏的輕而快。
林旭扭過頭看了眼空空如也的樓梯,又将目光對準那個已經離開的紋身男背影。
被香煙氤氲成霧霭蒙蒙的雙眸,像是驟然被這眼前的大雨洗淨一般,一瞬間變得清湛而銳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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