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菊香滿園（三）

他忽然大笑起來，笑得差點兒沒把手裏的酒杯打翻。

“有什麽好笑的？”我眨眨眼，瞅着他。

“這一點也不像從你嘴裏說出來的話。”他臉上的笑意一閃而逝，漆黑的眸子裏盡是沉沉的寒意。“海露，你長大了。”

“我不能永遠做一個要你保護的小女孩呀！”我揚眉說。

他看着我沉默。

我和他之間的空氣靜得幾乎令人窒息。

我覺得今天的他似乎與平日有些不同。

“如果有一天我不能在你身邊保護你了，怎麽辦？”良久，他才開口，自言自語似的，聲音好低好低。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話怔住了。

心中沒來由地湧起一片酸楚。

“如果有一天，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用管我，去做你應該做的事吧！”我淡然一笑，堅定地說。

“可是，還有誰會聽得懂你那些稀奇古怪的夢想，誰會大半夜陪你夜訪‘鬼屋’，誰會為你吹一整夜的簫早晨陪你看日出，誰會在夜裏你躲起來哭的時候把你撈起來安慰你……”

“江舟！我……”我輕聲喊，剛要說話，卻被他打斷。

“因為其實你，一點都不堅強。”

他嘴角露出一個淡漠的笑，眼光溫柔地看着我，這一刻我忽然覺得，他不再離我那麽遙遠，他不再像夜空中一顆伸手無法觸及的星星，他就在我身邊。

“江舟……對不起……”我終于控制不住，淚珠一顆一顆地掉下來。“我不是個堅強的女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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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噓！”他溫柔地打斷了我。“想哭就哭吧。”

他撫了撫我的頭發，把我拉進他的懷裏。淚水傾瀉一發不可收拾，憋了一整天的委屈在他懷裏爆發。原來不管怎樣假裝不在意，無法上繪畫系，對我居然打擊這麽大。

“就算所有人都不相信也沒關系，在我心裏，你一直是一顆閃閃發亮的露珠。”他的聲音好輕柔好輕柔。

我硬生生地忍住啜泣，推開他，噙着淚水直視他的眼光：“不！我不是！”我搖搖頭。“我知道，我很沒用，我上不了繪畫系，也達不到爸媽的期望……”

“可是有一天如果他們需要我，就算把生命的光輝都磨光，我也會保護他們，和你！”

“傻瓜！”

“如果真有那麽一天，這個人也絕不該是你！”

他倏然絕決地說。

大學開學的第一天在這一片混亂中度過。

日子靜靜滑過，宿舍漸漸熱鬧起來，三個性格各異的女孩加入了我的生活。按年齡排位，我叫她們老大、老二和老三。四個來自不同地方的女孩常常在熄燈後天南地北地暢談，有時一談就是一整夜，有時集體出游，有時集體翹課，互相體貼關懷，鬥嘴吵架……遠離了父母，從高考的陰影裏解脫，我像一只飛出籠的鳥兒，第一次體驗到生命的自由。

克裏斯成了我大學裏的至交。我們兩人既是脾氣相合的玩伴，更是志同道合的畫友。江舟上了醫學系。他說T大的醫學系采用中英雙語教學，因此他才選擇T大。我知道他向來志願做一名醫生。可我依舊很迷惑，他怎麽突然就放棄了去美國留學的機會？真是為了袁月月？而且就算不出國，也盡可以像袁月月一樣去M大那種國內頂尖的大學，為什麽偏選擇T大？

可心底也有一份自私的慶幸，至少----他還在我生活裏。他沒走遠。

我果然上了國貿系。國貿系竟然是個衆多同屆生向往的熱門系。聽他們談起多麽羨慕國貿系的學生時，我只好閉緊嘴巴。如果他們知道我是怎樣進國貿系的，不知道他們會不會亂刀劈死我。可別人認為的好與壞，始終是他們的認為。我也許會聽，會點頭，會漫不經心的附和一聲“哦”，卻無法走進我心裏。

當我一個人漫步在校園裏時，每當看見繪畫系那些背着畫架拿着畫筆的學生，我總忍不住多看他們一眼。

九月匆匆而過，校園裏的菊花，凋謝了大半。

嚴寒而枯燥的冬天悄悄降臨。

十月末的一個傍晚，一輛熟悉的黑色越野車悄然停在女生宿舍樓前。

番外之尹江舟篇 （一）

他喜歡在黑夜降臨後，站在窗邊，向外眺望。就像此刻，在自己的公寓裏。

腳下來來往往的汽車，川流不息的人群，都變得那樣渺小。

他的眼光掠過五光十色的燈火，掠過一片繁盛喧鬧的城市，他似乎一直在不停地尋找，尋找着什麽。從童年起到如今。

他的目光最終落在一片黯淡的遠方。沒有燈火的遠方。

今天，是大學開學的第一天。

他卻看來格外落寞。

似乎，無論怎麽努力，有些事正在漸漸脫離他的掌控。

他是怎麽會來到這個城市的？

他記得。或者他不記得？

或者那些都不那麽重要。

高考後填志願的那天，他們坐在公車上，她神游天外之際，他在那個女孩的志願表上填上：T大。

夜深人靜時，他站在自己屋的陽臺上，毫不猶豫地在自己的志願表上寫下了同樣的兩個字。

如他很久以前就下定的決心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