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重生
兩人這一番話都壓得低,并未被其他人聽到。
偏殿裏人越來越多了,協助管理的大弟子也到了,發現氣氛不對就抓了個小弟子詢問,得知又是司徒泓元跟別人起了沖突不免皺起眉頭,但現在鬧劇已經平息,授課長老也到了,不便擾亂早課。
趁還沒正式授課,君漾過來問道:“師弟,方才司徒泓元同你說什麽了?別怕,回頭告訴師叔就好。”
她看到裴溟和司徒泓元說了一兩句話,想也知道司徒泓元嘴裏能有幾個好話,不是威脅就是罵人,這讓她有些擔心。
裴溟卻搖搖頭,說:“沒什麽。”
他表情實在看不出被威脅後的惶恐或是擔憂,見他如此鎮定,君漾不免就信了幾分,授課長老在前面坐下,說話的人都停下了,偏殿裏變得安靜。
裴溟看着臺上長老細耳聆聽,心思卻又回到司徒泓元所說的話上。
挑釁于他而言不過是耳旁風,聽過也就散了,再難聽的話他都受過,又豈是這幾句能刺痛的,司徒泓元不該提師尊的。
師尊對他極好,絕不能辱沒了師尊名聲,讓旁人以為他收的弟子軟弱無能。
落霞坡。
裴溟還未到,乘坐金翎蒼鷹的司徒泓元三人落地。
“老大,等會兒好好收拾一下裴溟。”吳麟年紀最小,但跟着司徒泓元耀武揚威慣了,脾氣是不小的,他師父也是個金丹長老,雖沒有司徒戟職位高,不過身份地位也不低了。
“那他要是告訴他師父怎麽辦?”窦瀚承是最大的,想的多一些,他師父雖然不是金丹長老,但師祖卻是,對他這個徒孫也看重,還算受寵,是以三人關系比跟其他人更好。
“怕什麽。”司徒泓元語氣有些不好,他想起了之前拼鬥迎風火隐隐落敗的事,窦瀚承的話不免令他更感不悅,裴溟師父是金丹長老,他爹也是,這點毫不輸人,又何須擔心顧慮,自滅威風。
金翎蒼鷹盯着遠處飛來的白鶴,天生的攻擊性讓它變得警覺,然而馴化讓它壓下了這種本能。
“來了。”吳麟望着白鶴說道,将目光又轉回司徒泓元身上。
司徒泓元四下看了看,說:“這樣,我們引他去西崖,趁他不備将他打下去,怎麽樣?”
西崖。
吳麟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想到什麽後就拍着手露出個笑:“好,就這麽辦,管叫他今日吃個苦頭。”
唯有窦瀚承在猶豫,開口道:“若是他被血陰曼纏住出不來,該如何是好。”
司徒泓元滿不在意,說:“一個嫡傳弟子身上還能沒幾件護身的?再說了,春日未到,血陰曼大多縮進了地底,面上那些小枝小葉只能叫他皮開肉綻,受些疼罷了。”
他打定了主意,非要讓裴溟吃個苦頭,方才解氣。
聞言窦瀚承也覺得确實是這個道理,便不再反對。
他同樣是無法無天慣了的,只是上次他們三人闖了禍,司徒泓元有爹娘寵着,一點責罰都沒受,他卻挨了師父結實的幾鞭,前不久剛好,所以長了點記性,怕再惹出禍端受罰,才有這些顧慮。
裴溟落地,擡眸看向對面三人。
修者與凡人不同,就算八l九歲小孩打架争鬥也足以造出些大的動靜,火與水輪番上陣,更有法寶所攜雷暴劈來,裴溟吃了些苦頭,身上學服有了片片焦黑,而司徒泓元頭發被火舌燎了,若不是他使了法寶,不然也不會讨到多少好處。
落霞坡東西兩側都是懸崖,他們四人本就離西邊較近,司徒泓元又有意牽引,就逐步往那邊移去。
又是一團迎風火,憑空燒得旺烈,又有風吹來,迎風火勢頭更加不可阻擋,火勢之猛讓司徒泓元只覺面前燥熱無比,連面皮都緊繃了幾分,他急急後退。
再次吃了迎風火的虧,而在他看來,裴溟根本就是故意的,明知道他迎風火拼不過,就故意使出這招來羞辱于他,心下便一陣氣憤,朝旁邊吳麟和窦瀚承使了個眼色。
裴溟也看到了他神情,瞬覺不對,但他修行時日尚短,進雪山派不過一月有餘,一對三終究是落了下風,被背後襲來的兩道掌風打落西崖。
幸而西崖不算高,修者又比凡人小孩更為身強體壯,他掉下去摔了個七葷八素,卻也沒傷到性命。
崖頂傳來一陣笑聲,那三人在高處嘲笑他的狼狽。
司徒泓元目力不錯,看到裴溟身旁狀似枯死的枝條緩緩動了之後,便笑道:“敢跟小爺鬥,在下面好好思過吧。”
說完三人就坐上金翎蒼鷹大搖大擺離開了,甚至驅使蒼鷹趕走了等待的白鶴。
裴溟一下來就發現了不對,崖底彌漫着陰氣,發覺那根枯死的草枝如有生命般在動,心下警覺不已,尤其草枝恰好是朝他移動,就朝後退了幾步,想避開這不知名的妖植。
他入門時間太短,平日裏除了雲遮峰就是在弟子堂,對雪山派的了解不甚多,雪山派占地又大,囊括了許多座巍峨山峰,無數偏峰支脈,沒住人的地方自然多毒蟲異獸。
他只知道不能去禁地,還有幾個關押犯人的地方,甚至落霞坡若不是白鶴帶他飛來,他連路都不認得,所以這崖底有什麽,他确實不知。
就是這一退,讓他發覺身後有更多的枯枝。
腳腕倏然被纏住,學服雖也是法衣,但除了保暖外防禦并不強,更何況在剛才與司徒泓元鬥法時,已被雷暴破開了防禦,是以收緊的枯枝很快就将他腳腕割破。
滲出來的血被枯枝吸收,眨眼間上面枯死的葉子就重新長出,暗綠色葉片上沁出血色。
他當機立斷,掙脫了腳腕上的束縛後打出一團迎風火,試圖燒光這些妖植,然而陰氣使然,讓迎風火不如之前旺盛,再加上妖植并不懼火,他未能成功,反而惹怒了這些枯枝。
弄斷一根再來兩根,像是根本除不盡,裴溟再次逼退幾根妖植,趁其他還未襲來時,便抓着一切能抓住的,飛快往崖上攀爬。
那些枝條雖然長,但無法像藤蔓一樣肆意長長,無法追上高處的人,然而卻另有手段。
當淡淡紫霧漂浮上來後,他下意識屏住呼吸,可紫霧卻沒入了他眉心,随即便是一陣眩暈。
眩暈之下,他尚能穩住身形,手指竭力抓緊了岩石縫隙,保持着清醒,以防自己再掉下去。
縱然如此努力,但當腦海裏閃過一個個熟悉的面孔,甚至清清楚楚又看到了那天的血海,藏在心底的恐懼與仇恨如烈火般騰起,他趴在廢墟前試圖去抓那只手,可鐘伯拉走了他。
就是這樣一伸手,讓他再次跌落崖底。
鐘伯也死了,不會再有人帶他走。
不如就這樣,一同死去。
心底不知是誰在說話,他睜着眼睛看天,然而眼前依舊是那日家破時的種種慘象,所有人都死了。
圍過來的血陰曼割破他肌膚,吸納着新鮮血液,待吸飽了之後便重獲了生機,枝葉繁茂,頂端更是開出血紅的花,随風微微擺動。
紅花噴吐出更多紫霧,讓崖底的人深陷幻境。
幻境并非全都是真實,引發出心底最深的恐懼之後,便真真假假摻雜,如噩夢壓身般讓人不得掙脫。
恍惚之間,裴溟看到了江與眠,如同那日在盤石嶺古林前,白衣不染微塵。
師尊。
他下意識想喊,然而江與眠卻露出嫌惡的眼神。
低頭一看,自己在泥沼裏滾過,一身污泥,髒的誰見了都會厭棄,于是他閉上了嘴,看着江與眠離開。
無邊黑暗将他吞沒,從此不會再有人來救他。
裴溟眼裏的光熄滅了,再次變得死寂。
殘留在地面的血陰曼不算很多,冬日還未過去,大部分都縮在地底等待時機,他失了許多血,恰好太陽爬到了當中,照進崖底,讓陰氣退散,血陰曼也因日光急速縮回陰暗角落。
幻境有了破碎的征兆,潛意識裏,裴溟察覺到了不對,但當他就要掙紮醒來時,眼前忽然閃過其他畫面,是他未曾見過的。
周遭全是陰戾蜃氣,他下意識知道,自己身處無盡深淵,血水順着他的手流下,引來無數飛蛾般的妖物觊觎,他走到哪裏就跟到哪裏,只等他失了力氣防禦,就會撲上來用口中涎毒将他屍骨化為膿水吸食。
他在這裏很久了,久到已經忘記了時日,卻從來都不敢松懈。
可為什麽他會在這裏。
記憶鋪天蓋地湧來,沖擊着靈海神識,讓他痛苦不堪。
崖底爆發出一陣陰氣,更強大的神魂重回幼年本體,身體不足以承受,以致從深淵帶來的陰氣戾氣無法收斂,在周圍聚集起來,連太陽都無法穿破。
好巧不巧,血陰曼最喜陰氣,如此濃郁的陰氣,讓地底的無數枝條都鑽了上來,瘋狂朝着陰氣最盛的地方展開枝葉,不斷吸納陰氣來壯大自身。
崖底很快就被無數血陰曼占據,密密麻麻。
裴溟身旁再度有花枝襲來,以他血肉為食,盛開出豔紅的花朵。
再這麽下去,他會被吸食幹淨,連命都保不住,可他此時無暇顧及外界,神魂本為一體,很快就融合了,可幼年身體實在太弱,難以接納強大的神魂,魂魄被撕裂般的痛苦非常人所能忍受。
萬般無奈之下,他只好擡手結印,以自身鮮血為媒,将一部分神魂封印于體內。
可湧出來的血卻被血陰曼争先恐後吸食,他神色一變,滿臉都是戾氣,遂體內爆湧出更為濃郁的陰氣,血陰曼不過低級妖植,就算喜歡陰氣,卻也無法承受如此龐大的陰氣沖襲。
離他最近的妖植迅速枯萎,然而陰氣還沒擴散出去,有劍氣襲來,讓他心中一凜,當即就收了所有威勢。
破昏劍出,斬滅崖底彌漫的陰氣,露出被血陰曼包圍的裴溟。
見他滿身傷痕血跡,若再來遲一步,恐怕連性命都保不住。
江與眠握緊了劍柄,心中怒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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