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計謀
“你怎麽不跟我說啊?現在還疼嗎?”
孫耀宗剛到客廳就聽見自家妹妹正滿臉愧疚地坐在那窮小子旁邊,關切地問着話。
他不屑地“哼”了一聲,撇過頭去。
只見自家父親正站在落地窗前打着電話,目光也看着沙發旁的那兩人,皺着眉頭,顯然也是對那小子很不滿意。
孫耀宗又轉過頭去狠狠地瞪着沙發上的陸望。
陸望回頭與孫耀宗對視了一眼,他目光沉靜,沒有什麽感情。
“沒事,也不是什麽大事。”
“怎麽不是什麽大事?他簡直是瘋子,這麽不講理。”
孫芊芊看着陸望的臉,心疼得要命,這麽好看的一個少年,自己哥哥怎麽忍心找他麻煩。
她站起身來,朝孫耀宗質問道:
“你怎麽找到陸望家的?”
孫耀宗滿不在意地抓起茶幾上的一個蘋果,啃了一口:
“随便找個人問問不就行了,他陸望的大名在那一塊可是響當當的。你說是吧?”
最後一句是對旁邊的陸望說的,孫耀宗的目光挑釁,嘴角帶着嘲諷。
“你簡直是有病!趕緊給陸望道歉!”
孫芊芊被他那吊兒郎當的樣子氣到了。
“好了好了,馬上就要吃飯了。吵什麽呢?”
孫行德挂了電話走過來。
兩兄妹鬥雞一樣,互相瞪着對方。
孫行德朝陸望那邊看了一眼,陸望看着他,輕輕地微笑了一下。
那樣子竟然帶了幾分輕蔑。
孫行德愣住了,再看過去,只見那小子乖乖地被自己女兒從沙發上拉了起來,低眉斂目,沒有什麽表情。
他一時間有些氣不順,道:
“快過來吃飯!劉叔叔就要過來了!像什麽樣子!”
見他真的有些生氣了,兩兄妹也沒再争,都閉上了嘴。
孫芊芊嘟着嘴,拉着陸望去了旁邊的餐廳。
劉強到餐廳的時候,明顯發現了氣氛有些不對勁。不過他也沒有興趣去插手別人的家務事。
他一邊落座,一邊笑呵呵道:
“哎呀,今天做了這麽好吃的啊。”
孫行德笑着答道:
“今天家裏還來了一位客人。是芊芊的朋友。”
說着,朝陸望的方向看了看。
陸望聽到這話,擡起頭來,朝他們二人禮貌一笑。
劉強轉頭一看,這不是今天在薔薇叢後看到的那個少年嗎?
原來不是這家的兒子呀?
長得倒是有幾分眼熟,好像在哪裏見過一樣。
劉強正在疑惑,那邊的孫行德又開口介紹道:
“這是我那個不争氣的兒子。”
他又朝正在低頭吃飯的孫耀宗道:
“耀宗,這是你劉強叔叔,是林叔叔的助手。”
劉強朝孫耀宗那邊看去。
這位的長相實在有點抱歉啊。
尤其是有了前面這位的對比。
“劉叔叔好。”
劉強笑着點了點頭。
“這位同學,我們以前是不是在哪裏見過啊?”
陸望正低頭和孫芊芊小聲說着話,坐在他斜對面的劉強突然開了口。
這一句話出口,大家都有些意外。
陸望轉過頭來,正對着劉強的臉,目光先是疑惑,後又好像想起來什麽似的:
“我們見過面。叔叔你好像去我住的那個院子裏找過人。”
劉強剛才暗中觀察了陸望許久,其實他早就已經想起來了。
那天他帶着人去那女人以前住的地方找那個男孩,眼前的這個少年也在那裏,不過很快就離開了。
因為這個少年長得不錯,所以他有些印象。
“叔叔,你找到你想要找的人了嗎?”
陸望笑着問道。
劉強搖了搖頭。
“需要我幫忙嗎?我從小就住在那裏,對那一片很熟悉。”
劉強眼睛亮了亮。
這倒是一個不錯的提議。
“你那個院子裏有個叫Lily的女人嗎?”
陸望皺着眉,想了一會兒道:
“好像從來沒有聽過。”
這倒是和那天院子裏的那個男人說得一樣。
“那你有見過大約十九歲左右的……等一下,孩子,你今年多大呀?”
劉強看着陸望,如果那個孩子還在的話,倒是應該和眼前的這個少年一般大。
旁邊的孫行德停下了手裏的筷子。
“十九歲。”
陸望回道。
劉強和孫行德互相對視了一眼。
不會這麽巧吧?
“他家裏就他一個人。”
這話是孫行德說的。
劉強轉過頭,問陸望:
“你還記得你母親叫什麽嗎?”
他的目光帶了點迫切。
“不記得了,我很小的時候她就去世了。後來我就一直一個人生活。”
陸望誠實回道。
旁邊的孫芊芊聽陸望的語氣有些傷感,在桌子底下牽住了他的手,安撫地摸着他的手背。
“你那院子裏還有和你一樣大的孩子嗎?”
劉強繼續問道。
陸望沉默了。
陳森那張瓷白的臉出現在他眼前。
“沒有。”
他搖了搖頭。
劉強“蹭”地站了起來。
一旁的孫行德面色複雜地看着坐在那裏的陸望。
孫芊芊和孫耀宗卻有些迷糊。
T國的夏天總是熱得可怕,午後的街道格外寂靜。
陸望站在醫院的走廊裏,看着窗外發呆。
旁邊的孫芊芊戳了戳他的手臂,給了他一個安慰的眼神。
劉強走了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
“沒事,就是帶你來驗一下DNA。”
陸望點了點頭。
劉強看着他俊俏的眉眼,嘆了口氣:
“等化驗結果出來,如果你真的是當年那個孩子,我也算對老爺有個交代了……”
旁邊的孫行德笑呵呵的:
“如果真是這樣,那還真是緣分吶!”
陸望看着兩人,面上勉力勾出一個微笑,手卻暗暗捏緊了拳頭。
這幾天他一直在留意收集陳森的頭發,就是為了今天。
剛剛在實驗室,他趁工作人員轉身拿器具的時候,偷偷将自己的頭發和陳森的掉了包。
不知道會不會被發現。也不知道他收集的那些頭發有沒有用。
現在只能賭一把了。
他的人生永遠都是暗無黑日,永遠都在這看不到底的深淵裏掙紮,現在有人往這深淵裏放下了一根繩索,就算這繩索不屬于自己,他也要拼盡全力拉住它。
陸望從來不是一個磊落的人。
如果能擺脫現在的日子,他願意背負一輩子的內疚。
所幸,這一切,那個人永遠都不會知道。
可能是腦海中總是有那個人揮之不去的身影。
陸望竟然聽到了他的聲音。
“陸望。”
安靜的走廊裏突然傳來了少年清冷的聲音。
像是一聲催命咒。
陸望一驚,猛然回頭,陳森竟然站在不遠處,冷冷地看着他。
他怎麽過來了?!
陸望捏緊的拳頭微微發抖。
陳森走到他跟前,微笑着朝旁邊的劉強伸出手。
“您好,我叫陳森,您之前去我家找過我,我當時有事不在家。我想我才是您要找的那個人。”
陸望心裏有根弦,崩斷了。
走廊裏的幾個人都有些懵。
孫芊芊率先開了口,她不無敵意地看着陳森:
“你是誰?跑到這裏亂說什麽呢?”
陳森掃了一眼她和陸望牽在一起的手,臉上沒有什麽表情,他朝走廊後面喊了一聲。
“出來吧。”
只見走廊拐角處,出現了一個男人的身影。
陸望一眼看過去。
那是……栓叔?
劉強也認出了來人正是那天那院子裏的那個男人。
“栓叔,你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吧。”
陳森的聲音淡淡的。
栓叔看了一眼旁邊的陸望,又看了一眼陳森,遲疑道:
“我們院子裏确實沒有一個叫Lily的,只有一個叫周麗莉的女人……”
他這話一說出口,旁邊的劉強激動得睜大了眼睛,忙催他繼續說下去。
“她以前在南洋那邊做舞女,後來好像在這邊的夜總會做過幾年。我們見面不多,我搬來的時候她就已經生病了不常出門。她身邊帶着個小男孩。我聽院子裏的其他人說,好像是有個來這邊做生意的中國人包了她,後來那個人回去了,女人和孩子都不要了。那女人過得挺慘的,病得要死了,還得帶着個孩子,那小孩經常餓得在屋裏直哭,滿院子裏的人都能聽得到。”
他說到這裏,一群人都沒有說話,劉強也沉默了。
“後來我去外面做工,等我回來的時候,那女人和那小孩都不見了。後來院子裏人來人往的,有人住進來,也有人搬出去。那間屋子卻一直鎖着門。”
栓叔看了眼陳森,接着道:
“他是前段時間剛剛搬回來的。”
劉強轉頭看着陳森。
陳森看着對面的劉強,道:
“母親去世以後,我被一戶人家收養了,前段時間,那戶人家也去世了,我就想回小時候的家住一段時間。那天,你去找我的時候,我不在家……”
他停頓了一下,看了眼旁邊的陸望。
陸望的心猛地顫抖了一下,好像被陳森的眼神燙到了。
“後來,栓叔跟我說起這件事,我也沒放在心上。直到有一天,我碰到了耀宗……”
陸望回頭看去,只見原本坐在遠處的孫耀宗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站在了衆人身後。
孫耀宗聽到陳森提到了自己,忙朝他笑着致意。
陳森怎麽會認識孫耀宗?
陸望睜大了眼睛,看着對面的陳森,眼神裏全是震驚。
陳森勾出一個淡淡的微笑,繼續說道:
“我跟耀宗是同學,那天我聽他無意間說起您在找人的事情,聽他的描述,才知道這或許是我的親生父親過來找我了。但我不敢冒然找上門,想着你或許什麽時候會再回那院子裏找……”
劉強皺着眉道:
“我們在那院子裏找了三四回,也沒找到年紀符合的男孩,聽人說那女人在W市有個親戚,我們又開車去那邊找了一段時間。”
“今天是陸望讓我來的。”
陳森說着,朝陸望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
那樣的笑容,陸望從來沒有在他臉上見到過。
衆人都看了過來,陸望的眼神閃爍了一下,他看着陳森幽深的眼神,心跳若擂鼓:
“是……我剛才給他發了信息。劉叔叔問我院子裏還有沒有跟我一樣大的,我之前沒想起來陳森,後來覺得他好像更像是你們要找的人,所以就讓他來看看……”
劉強看着陸望,疑惑道:
“那你剛才怎麽不說?”
“我怕自己猜錯了,就沒說,想等他來一起說清楚。”
陳森從口袋裏拿出一個透明的小塑膠袋。
裏面裝的是一根根黑色的頭發。
他将塑料袋遞給劉強,語氣平靜:
“這是我的頭發,您可以一起去化驗。”
話是對着劉強講的,眼神卻看向了旁邊的陸望。
陸望聽到他的話,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劉強的眼神在兩人的臉上來回逡巡着。
他将陳森遞過來的頭發交給了一個手下。
“送過去,一起驗。”
陸望握緊的手,一瞬間放松下來。
他的後背早已經出了密密麻麻的一層汗。
“陸望,你不是有張你和你母親的合照嗎?來出來給劉叔叔看一下呀。”
孫芊芊還想為陸望争取。
她的話一說出口,衆人的眼神全都看了過來。
陳森挑了挑眉,陸望看向他,好像有點被對方眼裏的冰冷刺到了,又轉開了視線。
騎虎難下,他慢慢地拿出了那張照片。
泛黃的照片暴露在衆人的視線下。
只見照片上是一個年輕的女人,她笑得很開心,懷裏還抱着一個小孩。
正是陸望那天晚上從陳森房裏拿的那張照片。
劉強走過去仔細端詳了幾分鐘。
衆人的呼吸都忍不住放慢了。
“這個女人不是Lily。”
劉強搖了搖頭,将照片還給了陸望。
“看來真是弄錯了,你不是我們要找的那個孩子。”
陸望第一時間轉頭看向陳森。
陳森嘴角上揚,露出了一個微笑,蒼白如紙。
“這個女人的額頭上有一顆很大的黑痣,她不是Lily。”
劉強繼續說道。
他拿出林立威給他的照片,衆人看過去,只見照片上是一個十分美麗的女人,雖然時間久遠已經看不清面容,但那女人的額頭光潔,根本沒有什麽黑痣。
走廊裏安靜了下來,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
陸望就像被點了啞穴一樣,僵在那裏不能說話。
他像一個快要偷到糖果的小孩,在最後的關頭被主人抓住,那種羞恥與恐懼,深深地淹沒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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