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周末 明天早上八點

“還以為你掉廁所了。”聞懷白靠近,看見她神色略慌張。

聞雪時沒想到是他,她沒聞懷白那麽厚臉皮,做壞事到底心虛。她看着聞懷白,沒說話,只是手裏的煙被藏到身後。

聞懷白一步步朝她靠近,他一米八五的個頭,在身高上就有足夠的威壓感。聞雪時不自覺往後退一步,靠着樓梯扶手,退無可退。

差一點踩空。

被聞懷白拽住手腕拉回來,他臉上笑意斂去,看着有些嚴肅。

名義上來說,他是自己的長輩。倘若他要教育什麽,也不能算沒資格。

或者,他可以告訴姜佳雲。

聞雪時不聽歸不聽,這一刻的難堪還是真實存在的。她擡眸,盯着聞懷白的臉。

聞懷白伸出右手撐在樓梯扶手上,怕她再出什麽意外,左手取過她手裏的煙。

聞雪時愣了一秒。

“哪兒買的劣質香煙?”聞懷白把煙按在鐵扶手上掐滅,扔向樓下拐角的垃圾桶,準确無誤丢進去。

聞雪時偏頭看着那支煙落進黑色的垃圾桶裏,桶口不大,煙也小,他打籃球一定不錯。她腦子裏無端冒出這一句,又甩開,什麽亂七八糟的。

聞雪時深吸一口氣,意欲和他攤牌:你管不了我。姜佳雲都管不了。

話卡在喉嚨口,盡數消散,被聞懷白的動作打斷。

聞懷白從上衣口袋裏拿出個煙盒,從中抽出一支,右手從另一個兜裏取出個打火機,在她面前點燃。

猩紅火點氤氲出煙味,撲進聞雪時口鼻,嗆得很。她喉頭發癢,可他離得太近,她不敢咳嗽。

聞懷白把煙嘴遞到她跟前:“好的香煙,才有好的味道。”

消防通道的聲控燈早就滅掉,光線晦暗不明,聞雪時這會兒才看清,他哪裏是嚴肅,分明眼底藏着笑意。

是挖苦?或者是覺得好笑?以一個二十六歲的男人的眼光來看一個小毛孩?

聞雪時有些煩,賭氣地湊上去。

聞懷白似乎早有預料,及時抽手,将煙嘴送進自己嘴裏。

“吸煙有害健康,你自己說的。”連同笑意一起,含糊不清。

聞雪時感覺自己被捉弄,猛地推了一把,往外頭去。

什麽好人,就是壞人。

她滿身的煙味,可因為和聞懷白一前一後進來,沒惹人懷疑。

倒是聞母罵聞懷白:“你好端端的,惹你小侄女幹嘛?蹭人家一身煙味。”反正他就這個性,他們都清楚。

聞懷白啧了聲,解釋:“我可沒有。”她那是自己作的,他這還算替她打掩護。“只是在走廊上碰見了,聊了兩句。”

聞母輕嗔:“你和她有什麽好聊的?”

聞雪時聽見這一句,頭低得更下,誠然,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沒什麽好聊的。

聞懷白目不轉睛看着聞雪時,笑說:“數學題咯。”

越說越離譜了,聞母哼了聲,及時打住這話題,又說起新的話題來。

聞雪時松了口氣,低頭吃自己的菜,過了許久,她都要以為這事兒過去了。眼前的盤子裏多了只雞腿。

眼前那只手骨節分明,很白,手背上可見青藍色血管,一路蜿蜒往上,被袖子攔截。

她微微轉頭,聞懷白說:“我教的你聽懂了嗎?”語氣漫不經心,神色還在大人的社交世界裏流連。

她該聽懂什麽?吸煙有害健康?還是那一句,好的香煙,才有好的味道?

她不知道,也沒問。

吃完飯後,聞懷白送聞家人回下榻的酒店,那是聞家産業。姜佳雲和聞憫送聞雪時回家,回家路上,聞憫喝了酒,姜佳雲開車。

聞雪時坐在車後座,抱着那本聖經,看着窗外的風景一寸寸掠過。

回過神來的時候,聽見姜佳雲問:“感覺你和懷白好像處得還可以。”

聞雪時閉着眼,靠着車窗,聲音很輕:“你感覺錯了。”

其實她讨厭聞懷白。

姜佳雲悻悻收了聲,車內安靜下來。聞雪時閉目養神,腦子裏卻因為姜佳雲這句話,而冒出聞懷白的臉。

思緒一晃,定在那只落在游廊地毯上的杯子。

當時那一下,好像還挺重的?

她無聲地嘆息,将上唇抿緊,複又閉上眼。

回到家裏,姜佳雲攬着聞憫回房間,在她交代之前,聞雪時先開口:“我回自己房間了。”

面對着那本聖經,聞雪時後知後覺地頭疼,感覺無處下手。手機嗡嗡地震動個不停,班級群裏諸多消息刷屏,班長艾特全體成員,切莫忘記讀後感一事。

聞雪時輕聲嘆氣,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她翻開第一頁,已經看不下去。

倒是又翻到那張銀杏書簽,那兩個字工整地刻在背面。她把書簽挪到第一頁,把書合上,腿從下面胎上椅子,從胳膊圈住。下巴放松些,便可以擱在膝蓋上。

暮春四月,春寒料峭。南方的空調制暖總是略遜一籌,似有若無的熱意反倒讓體感更冷。聞雪時抱着大腿,臉貼在腿上,眼睛也閉上。

竟然聽見蛙鳴。

她睜開眼,一時怔愣,懷疑是自己幻聽。索性從椅子上下來,推開窗去尋聲音來源。

窗外只有安靜,哪有蛙鳴。

放眼望去,路燈孤零零照着,天空蒙蒙沉沉,只有一顆星星。有風吹過來,送來不知道誰家的夜宵香味。不知道風能不能,也把她的思念送回家鄉,送到外婆的墳前?

書包裏那包煙還沒處理,聞雪時拿出來,本想扔進垃圾桶。前些天在小超市裏買的,四塊五一包,按照聞懷白的說法,叫劣質香煙。

怎麽想起他來?她自己都詫異。

該怎麽辦呢?扔進垃圾桶,那不行,會被鐘點工看見。明天帶出去扔掉呢?

她今天抽掉一支,裏面還剩下十九支。

……

聞懷白昨天沒揭發她。

……

聞雪時煩躁起來,順手抓了把頭發,在床邊坐下。躺倒下去,打量那包煙。

白色包裝紙上寫着三個藝術字,白沙煙。底下一行寫,吸煙有害健康。

簡直掩耳盜鈴。

她看着那包煙,鬼使神差地,收進了抽屜的小箱子裏。

那一刻好像做賊心虛,被手機突如其來的震動吓得三魂丢七魄。急匆匆伸手去夠手機,結果一下沒拿穩,反倒滑進床底。

聞雪時懊惱一聲,嘆氣,蹲下來,撿起手機。有一條新的微信好友申請,來自聞懷白。

他一如既往地拽,驗證消息就說:聞懷白。

好像也不能這麽說,還是因為是聞懷白,所以才會這麽覺得。可見對一個人的看法,很容易受心的影響。

看着那條驗證消息,簡直能回憶起他高高在上的臉。

所以聞雪時陷進軟椅裏,從手邊抽了張紙巾擦手機背面的灰塵。

就這麽一會兒功夫,他又發了好幾條過來。

聞雪時看着一連串的消息,忍不住笑出聲來。好像他在吃癟。

她終于大發慈悲通過。

那人沒皮沒臉,質問她為什麽不通過消息。

【沒看見。】她的理由無可反駁。

聞懷白也沒糾纏于此,噼裏啪啦甩出一堆:【明天周六,你們放假,早上八點我來接你,放假不得出去玩。】

對他的擅作主張聞雪時很不滿,撇嘴說:【放假了也要寫作業,我很忙。】

言下之意是他很閑咯?聞懷白失笑。

【我幫你寫。】

【得了吧。】他會寫就有鬼。

聞懷白簡直聽不懂人話:【記着,八點,早點睡吧小朋友,會長不高的。】

就這麽戛然而止。

聞雪時想反駁,可話語太少不夠有力,話語太多她不願意。最後不了了之。

這一夜又是輾轉難眠。又因為心裏抱着事兒,掐着點在七點醒過來。

到底是答應了人,雖說是被迫,聞雪時也起來洗漱。坐在房間裏,看時鐘滴答。

才兩分鐘。

聞雪時起身,走近衣櫃,長嘆一聲,拉開門。

像拉開鬼門關的大門。

只不過放出的不是惡鬼,只有空蕩。衣櫃裏除了另一件校服,只剩下一套能穿的衣服。姜佳雲沒給她買衣服,她也僵着沒說。發了兩套校服,算是拯救,否則她還真不清楚該怎麽辦。

聞雪時伸手,又停住。

真窘迫。她想。昨天聞母說,你們倆有什麽好說的。聞懷白那身行頭,估摸着超過五位數。

她取下那套衣服。

換完衣服,時間來到七點半。

等待着,時間走到七點五十九。

她起身出門,在客廳遇上姜佳雲,姜佳雲問:“要出去?”

她嗯了聲,背着書包下樓。

下樓的時間是八點零一分,聞懷白還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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