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銅錢 又沒禮貌,又混蛋,又王八蛋
聞雪時看着他的背影消失, 挺直的脖頸終于洩了氣,在這一刻耷拉下來。驕傲的天鵝鑽進水底。
有幾個小孩大着膽子過來,靠近聞雪時, 問她要不要一起玩。聞雪時搖頭,還能勉強扯出一個笑意, “你們玩吧。”
她扶着柱子, 往自己房間去。她的房間在二樓的走廊盡頭, 大人們還在吃喝調笑,似乎說着很有意思的事情。只有大人才有這種本事,把什麽意思也沒有的事情也能說得很有意思, 令衆人齊齊發笑。
走廊的路燈還是開關控制,聞雪時沒開燈,沿着牆推開自己房門,用背關上門,脫力地往床邊一躺。
她覺得自己像一塊失去生機的朽木,被那些腐爛一點點攻占。但不是很想哭。
房間裏的窗簾沒拉上,所以第二天一大早,被照進來的光吵醒。
冬日時間難辨,誤以為時間尚早, 一看手機,已經過了十點。
姜佳雲本要叫她起床, 被梁叔攔下,“雪時小姐還小, 讓她多睡會兒吧。”
聞雪時并不清楚這些, 只覺得頭有些昏沉,大抵是昨夜夢中糾纏,耗費心力。她昨夜做了一場光怪陸離的夢, 夢裏她是一只風筝,越飛越遠,看不清誰拉着她的風筝線,總之,沒人叫她回頭。
她把頭發紮成高馬尾,紅發早變黑發,一下子顯得乖順不少。鏡子裏的少女扯出一個微笑,慘白難看,又很快放下。
她把圍巾在脖子上纏了兩圈,藏起下半張臉,開門下樓。
梁叔和桂姨在準備年夜飯,紅燈籠和春聯早換了新,見聞雪時下來,和她打招呼:“雪時小姐下來了,昨晚睡得好麽?”
聞雪時嗯了聲,走近看他們做年夜飯。很親切,讓她想起外婆。
桂姨在做蛋卷,她自然而然地說:“我們家以前過年也會做這個,但是每次只有兩個人,要吃很久。”
桂姨面善,笑起來更顯和藹,“那你晚上可得多吃點。”
聞雪時嗯了聲,眼睛發亮,笑容好看。
姜佳雲陪着聞憫去做別的事,過年總有一大堆的事情做,聞懷白也被聞母指使出去,家裏一下只剩下老爺子和聞母在。
聞母對聞雪時還算親近,招呼着她幫忙包餃子。餃子她跟外婆學過,倒不難。
聞母把一枚洗幹淨的銅錢遞給她:“放進一個餃子裏,到時候誰咬到就是好兆頭,老爺子可喜歡這些。”
聞雪時神色認真,把銅錢放進某一個餃子,餃子又被放進大盤子裏,最後連她自己都認不出來。
如果真有好運氣,希望還是讓她自己咬到。
做完這些,已經又過十二點,到吃中飯的時候。
聞母說:“你也累了,快去休息會兒,待會兒就吃飯了。”
聞雪時仍舊點頭,乖順地去到一旁檐下,廊上放了張小沙發,她陷進沙發裏,不知為何想嘆氣。
初三,她已經定好車票,回一趟平孟鎮。
姜佳雲大概不會送她,她可以自己回去。
不知不覺,離開平孟鎮快一年。離開一個地方久了,想起來,回憶好像都帶着一種陌生的濾鏡。
不知道離開一個人久了,是不是也會這樣?
她好像有很久沒夢見過外婆。
以前聽過一個說法,頻繁地夢見一個人,是因為他正在把你忘記。聞雪時是不信的,當你很久不夢見一個人,才是真的會把他忘記。
她坐下沒多久,又開始落雪。
昨夜的雪沒下很久,甚至沒有積雪。今天的雪似乎要彌補這個遺憾,很快小雪轉中雪,再轉大雪。
桂姨把東西收進來,笑着感慨:“哦喲,過年的氣氛這不就來了。”
聞雪時無端跟着笑。
只是這雪似乎不是彌補,是報複,一下子下到晚上。
外頭積雪已經很高,雪還沒有停的趨勢,這樣下去,只怕要影響明天的拜年。
桂姨已經從高興轉擔憂,聞雪時也隐約地擔心起來,好像冥冥之中有種感覺,雪會越下越大。
只是下雪也沒耽誤他們吃年夜飯,一大家子人圍在一塊,舉杯共祝。排座位的時候,本來她在小孩兒中間,也不知道怎麽坐的,最後她手邊變成聞懷白。
聞懷白似乎想把界限劃分清楚,一個眼神沒飄向她。只是座位空間擁擠,多少會擦肩碰肘。
聞雪時盡力避讓,因此不小心用另一只手掃落飯碗,差一點摔下去,聞懷白眼疾手快,替她兜住,放回桌上。
“差點就碎碎平安了。”他笑着說了聲,仍舊沒看她一眼。
因為他這一句,也沒人再說什麽,都跟着應和。
聞雪時低着頭,閉眼深呼吸,想起他那一句,就當什麽也沒發生。
沒什麽,就當什麽也沒發生罷了。
這只是個小插曲,有驚無險。後來吃餃子,她随意舀了一碗,磨磨蹭蹭地吃,聽着他們說話。
聞懷白離她最近,“等開年……”
一個字也沒聽明白。
不是,她聽什麽?
聞雪時收回思緒,低頭咬開一個餃子,沒有銅錢,也不知道是誰這麽……
“哎,看來今年我運氣很好啊。”手邊那人說。
聞雪時:……
她有些生氣,老天可真不開眼。
聞母接茬:“那你運氣真不錯,今年可就放了一個銅錢,還是雪時包的。”
“哦?”他尾音拖長,似乎還帶了些笑意。
聞雪時默默地翻了個白眼。
夜已經深了,只是有守歲傳統,大家通常是不會這麽早睡,索性圍在一塊打麻将。聞雪時不會,就縮進沙發裏看電視。
一回頭,窗外的雪竟還在下。
她有些焦急了,如果這雪一直下下去,初三她還能回去嗎?
她心不在焉,旁邊的小姑娘便奪過了電視主動權。
麻将桌上,麻将牌碰撞在一起,叮叮咚咚。聞懷白今夜的确好運,一路都在贏。
二房的堂弟抱怨:“難不成真是那枚銅錢有好運啊?”
聞懷白一點不懂謙虛:“當然不是,是你牌技太爛。要我說,你這輩子賭運就差,可別想着在賭上花錢。”
他意有所指,前些日子,他這堂弟才去了趟澳門,輸了百來萬。這消息沒宣揚開,自然大人們也不知道。
此刻被他提起,堂弟臉色難堪。
聞懷白把牌一推,啧了聲,有些無所謂地說:“自摸,清一色,胡了。沒意思。”
他向來這态度,拽得他們都習慣了,另一方面,大家對他多少有些怵。聽他這麽說,幹脆順着他的臺階把人趕下牌桌。
聞懷白退下桌,轉頭便見老爺子從裏間出來。
聞懷白收斂了些吊兒郎當的氣質,恭敬叫人:“爺爺。”
老爺子哼了聲,拄着拐杖在一旁沙發坐下,聞懷白跟着坐下。
他們就在樓梯旁邊,眼一瞥就能看見,聞雪時不過是随便一瞥,就聽見老爺子說:“你多大的人了,立業早就成了,這家呢?”
聞懷白輕笑了聲,辯駁:“我這不還是青年才俊?急什麽?”
老爺子說:“我也不是要你馬上就結婚啊,你總得有個對象是不是?你這心都沒定下來……”
聞懷白有些不耐煩,話也欠揍起來,“您放心,肯定在您活着的時候能看見。”
他自覺自己渾球,已經起了身要走。
老爺子臉色一變,抄起拐杖敲在他背上,“小兔崽子。”
聞雪時偷笑。
只是下一秒同他視線相交,被他近乎冷峻的眼神沖散笑意。
活該。她用嘴型說,轉過頭,繼續看電視。
聞懷白移開視線,自顧自出了門,在廊下站定,又去摸口袋裏的煙。煙盒裏還剩最後一支,聞懷白輕啧一聲,好像才回老宅三天。
院子裏裝了路燈,燈下看雪,像發光的星星。他點上煙,靠着柱子站着,影子竟有些落寞。
旁邊的小姑娘是二房大兒子的女兒,比聞雪時小幾歲,她一直很怕聞懷白,又覺得這個叔叔好像很酷,忍不住關注。這會兒和人竊竊私語:“怎麽感覺懷白叔叔很落寞的樣子。”
“我跟你說,懷白叔叔簡直是小說男主本主。”說是竊竊私語,其實聞雪時聽得清清楚楚。
“你看他人又帥,又拽……”
又沒禮貌,又混蛋,又王八蛋,又愛發情……她在心裏默默幫她們補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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