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出走 “我回家了
心中吐槽的間隙, 下意識地轉頭,與窗外那人視線相對。
聞雪時心中咯噔一下,卻見他無波無瀾地轉過去, 甚至隐隐漏出一些嫌惡。
她迅速轉回頭,嫌惡?嫌惡什麽?嫌惡她不願意好聚好散?非要把話說得那麽明白?
餘光瞥見姜佳雲坐在聞憫身邊, 二人在與他們打麻将, 姜佳雲笑着湊到聞憫懷裏, 好似恩愛夫妻。
也不知道是誰問起,“你們領了結婚證了吧?”
姜佳雲臉色微變,把話題含糊帶過去。
聞雪時收回視線, 心中想,他們都是一類人罷了,喜歡亂發情的公狗,還要标榜自己以風流的美名。
她才應該嫌惡聞懷白吧。
聞雪時默默翻了個白眼,頓時感覺索然無味,便小聲交代了下,獨自上樓去。打開燈,燈光有些昏暗,過了會兒才明亮起來。窗簾敞開着, 聞雪時看見外面的雪。
她把手掌按在窗戶玻璃上,哈出一口白氣, 用另一只手在白霧上寫字,橫豎亂點, 字不成字, 然後拿衣袖直接擦掉。樓下的人聲依稀可見,麻将碰撞在一起的聲音成為伴奏,不遠處還有煙花的聲音, 一起譜寫出除夕夜。
聞雪時看着窗外的雪花,又想起外婆。外婆一個人還好嗎?
初三就好了,初三就可以回家了。
她歸心似箭。
以前在鎮上念書的時候,小學三年級,兩點鐘放學。她總喜歡磨磨蹭蹭地做很多別的事情,拖到夕陽西下才回家。外婆也不會怪她,只是溫柔地說,雪時回來了,洗手準備吃晚飯吧。那時候有些同學放學直奔家中,終于也風水輪轉到自己歸心似箭。只是可惜,這一回再沒人同她說,雪時回來了。
記憶像攪動的金魚,在腦子裏走來走去,手卻像跟着魚缸裏晃動的水草,不知不覺就在窗戶玻璃上寫下回家二字。
待反應過來,已經落下最後一筆,指腹按下一個大大的點,像簽訂某種契約。她無端笑起來,一低頭,看見聞懷白往外走,在雪地上踩出一串腳印。她把窗簾猛地一拉,眼不見心不煩。
初一,到處走走親戚。聞雪時跟着他們一塊去,還收了不少禮金,大抵算意外之喜。
初二重複初一的過程,只是更多變成在家裏迎接別人來拜訪,聞家聲名在外,來拜訪的人車水馬龍,招待的工作多是聞母和桂姨負責。聞雪時便坐在自己房裏,聽着底下的鞭炮聲一聲接一聲,給她做伴奏曲。
她玩了一天消消樂,從第一關通到300關,終于在第十次失敗中感到疲倦。眼睛有些發澀,就着趴着的姿勢垂下眼皮,沉默地休息片刻。
樓下又有新的客人來訪,依稀好像聽見聞懷白的聲音。她翻了個身。已經下午四五點,天色昏沉下,聞雪時伸手在一旁胡亂摸索一通,終于找到自己手機。
閉着眼不知道按到什麽,洩露兩聲喘息。
聞雪時驚醒。
一時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什麽,手上卻将手機關機鍵按下,于是聽見喘息之外的聲音。
她愣了一秒,急急忙忙去開手機屏幕。
上一回,心血來潮找過的黃色網站,大概是報應她的吐槽:女的好難看,男的肚子好大,叫得矯揉造作,惡心至極。
今日終于要讓她難堪一回。
在她找到浏覽器的時刻,敲門聲也響起,咚咚咚,只響三聲。
聞雪時頭皮發麻,火速把手機音量關成靜音,懊惱地閉着眼,怨怼自己運氣不好。
“誰啊?”她朝門口問。
沒人應答。
聞雪時為自己的窘迫有些惱火,下床動作怒氣十足,毛茸茸的白色拖鞋飛到門邊,上面的兔子瞪着眼,瞠目結舌。
聞懷白端着盤子,面無表情,說:“桂姨新做的米餅,特意囑咐帶給你嘗嘗。”
聞雪時手指微曲,扒着門框,指節用力,有一瞬間的難堪。
他聽見了是嗎?反正他早知道,她是一個行走在叛逆懸崖的少女,也許不足為奇。只是吸煙算需要迷途知返的東西,看黃色|影片應該不算……
她啧了聲,想個屁,有什麽難堪的,他做的事更難堪。
聞雪時接過盤子,微笑說:“謝謝叔叔。”
聞懷白面無表情的臉上起了一絲嘲弄,只不過轉瞬即逝。他轉身,徑直下樓,在昏暗走廊裏,背影顯得頗有藝術感。
聞雪時切了聲,轉身用臀撞上門,把盤子放在桌上。米餅還冒着熱氣,她咬一口,脆得在嘴裏炸開似的。
也很有家的味道。
她把一整個米餅都吃光,端着盤子下來找桂姨道謝。桂姨難得偷閑,在一旁喝着熱茶,和另一位奶奶聊天。
聞雪時把盤子放下,走近說:“謝謝桂姨,米餅很好吃。”
桂姨看着她笑:“你喜歡吃就好。”
雪今天上午才停,這會兒竟又飄起來,聞雪時在另一邊坐下,撐着下巴。
桂姨說:“雪時小姐漂亮的嘞,以後也能去唱戲。”她說的唱戲,是指電視上那些明星。
聞雪時只是笑,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
這一場雪再沒停一直下到周二夜裏。
這樣大的雪,自然而然導致冰凍天氣,進來的路就那麽寬,交通就此堵塞。
聞雪時恨自己烏鴉嘴,壞事一說一個準。
他們沒人焦急,因為這時間都在休息,并不忙。只有聞雪時急,她找姜佳雲對峙,“你說好初三要送我回家。”
姜佳雲沒好氣:“是我不送你嗎?是老天好不好?你沒聽見嗎,大雪封路,大家誰也出不去了。這種天氣誰敢開車出去?萬一出了事,誰來擔待?你以為外婆想看見你出事?”
聞雪時語塞,她分明在偷換概念。與姜佳雲溝通無果,聞雪時賭氣回到自己房間。
她不是擅長社交的人,在這裏,除了姜佳雲,她甚至沒人能說得上話。
聞雪時啧了聲,輕輕錘在牆上,一晚上,能出現什麽轉機嗎?
什麽轉機也沒出現。
第二天,雪都還在下。
聞雪時看着白茫茫的積雪,心沉沉下墜。
時鐘停在六點半,聞雪時咬唇,做下決定。她只留了四個字:我回家了。
便孤身出村。
從這裏走出去,到有車的地方,也許需要三四個小時,那時候就十點鐘。碰到車,回到市區也許十二點。再搭飛機或者高鐵趕回去,總還來得及。
她一個人出了村,沿着導航,把圍巾拉上一些,試圖抵禦北風。
大雪茫茫,天地之間,人就變得很渺小。她看着那條沒有望不到盡頭的路,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踩在雪上發出嘎吱的聲音。
聞懷白一早就起來,伺候着老爺子喝茶吃飯,到快八點鐘,大家陸陸續續起來吃飯。
桂姨問姜佳雲:“雪時小姐起來了嗎?我又給她做了些米餅。”
姜佳雲只是笑說:“可能今天貪睡,待會兒就起來了。”
聞懷白只聽見這一嘴,又轉過頭,繼續擺弄老爺子的茶具。
在聞雪時身上,他已經做過很多破例的事。
不該再添。
總歸話已經說得很絕,以她個性,只會罵他,厭惡他。
挺好。
一時失手,差點把老爺子的茶具摔了,好在他眼疾手快,托住了。老爺子一記眼刀掃過來,罵他:“我看你是嫌我命太長。”
聞懷白摸了摸鼻子,他可太冤枉了,“我可沒有。”
他放下杯子,起身去外面抽煙。
雪還沒停,好久沒下這樣大的雪了。
看着雪花飄落,他想起姜佳雲那一句:聞見落雪時。
雪落無聲,何以能聞見?
心裏好像犯癢,也許是某一片雪花落進他肺腑。
聞懷白叼着煙,問桂姨拿了米餅,上到二樓。站在門口,手停在半空,猶豫好幾秒。
天平傾斜,還是敲響門。
這一回再沒人應。他說:“桂姨給你做了米餅。”還是沒人應。
聞懷白皺眉,心裏有某種預感,于是擰下那個把手。
房裏空空如也,被子疊得整齊,桌上還留了張紙條。
小姑娘還玩離家出走那套。
他攥着紙條,嘆氣,下樓去找姜佳雲。這事兒不好聲張,所以只是偷偷問姜佳雲。
姜佳雲愣了愣,有些煩躁,“這孩子真是的……也不和我說一聲……”
聞懷白問:“她為什麽一定要回家?”
姜佳雲有些尴尬,才把原委告訴他。聞懷白垂眸,看着那張便條紙,一時有些心情複雜,像被一顆早春的李子砸中,酸澀汁水濺落。
怎麽就這麽倔呢,這房子裏這麽多人,随便問個別人……
可轉念又想到她那天哭着說自己沒有家。
啧。
聞懷白把紙條一收,撂下一句:“我去找她,你別告訴他們。”
聞懷白只拿了條圍巾,匆匆出門,都不知道幾點走的,這會兒走到哪了?這邊路況不算簡單,會不會迷路,會不會碰到什麽壞人……
這種天氣開車實在是危險,聞懷白不敢開得太快,沿途找人。
他沒有她的電話,只好把聞雪時的微信從黑名單裏拉出來,給她打視頻電話。
沒人接。
聞懷白有些煩,雪不停地被雨刮器抛開,又撲過來。
他放下車窗,采用了最原始的辦法,朝外頭喊:“聞雪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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