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肅穆的靈堂,黑色的棺椁,棺前一小小少年正披麻戴孝垂頭端跪。

已是入夜時分,深秋的夜寒風漸起,陣陣刺骨的森冷往靈堂吹去,裹卷着少年單薄的身子。可少年卻依舊跪得紋絲不動,絲毫沒有困倦懶怠之意。

姚品娴吊在半空中,身子輕飄飄的,雙腳始終着不了地,她做不了什麽,只能無奈看着兒子心疼。

她不知道,這厚重的棺椁中到底躺着的是誰,竟需要她兒子跪在這裏披麻戴孝行孝子之禮。突然一個不好的念頭閃過,她想到了身為軍人、常年領兵在外的丈夫。

若非是親生父母逝去,又有誰的靈堂需要堂堂魏王府世子守靈?

可姚品娴心中悲痛才起,還未待那痛意席卷蔓延開時,她就瞧見一個身穿孝布、巍峨英挺的男人從靈堂外走了進來。

而這個男人,正是她日夜牽挂,朝思暮想的夫君。

姚品娴思夫心切,正要迎過去,卻見男人已穿過她身子,徑自往另一邊去了。

姚品娴來不及詫異,立即回過頭去看,便見巍峨挺拔的男人正彎下腰,半俯身靠在少年身邊,他低沉醇厚又穩重的嗓音響在耳畔……

“你娘在天之靈,想來也不願見你這般。你還小,身子要緊。”

聽了這番話,姚品娴猶如五雷轟頂。正要上前探尋到底是怎麽回事,她卻已從這場噩夢中驚醒過來。

近些日子來,這些亂七八糟的夢倒做過不少。但像今日這般,竟夢到自己的靈堂,還是頭一回。

也不知為什麽,這次的夢境竟與前幾次不同。這次……她的感受竟這般的真實,就好像她真的死過一回了一般。

姚品娴身子虛脫,精神也有些恍惚。許是連日累夢沒休息好,又或是近來忙着迎接王爺凱旋一事耗費了精力……總之,姚品娴覺得身上不大好。

但想到王爺打了勝仗率軍凱旋,且大軍昨日已抵城外,今日她便能在宮中見到自己日思夜念的丈夫了……想着這五年來和丈夫的聚少離多,如今仗打完,日後便能長相厮守,姚品娴心中興奮不能自已。

令人不解的夢暫且擱去一邊,姚品娴掀褥坐起,揚聲傳人打水進來伺候她梳洗。

---

嫁來王府五年,除了最初新婚那一個月他們夫妻是同床共枕的,之後的許多歲月裏,姚品娴都是一個人睡在這偌大的新房內。

和北狄的這場仗前前後後斷斷續續打了有好幾年,打了和,和了又打,期間王爺奉旨倒是回過兩次京。但既是奉旨回京的,自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她想留人在家多住幾日,多陪陪她和兒子,自是不可能。最多,也就是王爺在辦公之餘,格外得聖人恩澤,會過府一趟小住幾日。

而這幾日,就算他住在府上,也不可能時時刻刻都伴在她和兒子身邊。

他總還是忙碌的時候多。

即便有夫妻敦倫之樂,他也不會留宿。待她累極睡下後,他便會穿衣離去,繼續去前院書房辦理公務,直至夜深後,他直接在書房歇下。

五年來,都是姚品娴歇在內卧,幾個親近的丫鬟輪流歇在外間值夜。

昨夜是青菊值夜,她見主子夜間又做噩夢了,此番幫她穿衣梳妝,不免要多關心幾句。

“娘娘夜間又做夢了,定是這些日子累的,以至于心神不寧。”青菊心疼自己主子,長年累月下來,心中不免生了些怨怼。

這門親事原不該是自己主子的,當年和魏王有婚約的人,是大小姐。

只是大小姐自幼嬌慣,又很得老太太和老爺的寵,便縱得她要什麽得什麽。哪怕是她悔婚,姚家上下也一致幫她周旋,幫她籌謀,生怕她受到一點苛責。

魏王府當然沒什麽不好,魏王乃今聖長子,雖是庶出,但卻極得聖人重視。

魏王也生得巍峨挺拓,極為英俊。又因常年行軍的緣故,魏王不似京中其他富貴公子,金堆銀砌養出來的,姿态綿軟,毫無傲骨……魏王既有皇室子弟的矜貴,又有行伍之人的氣魄。

若論身份和長相,王爺和她家小姐當然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設的一對。

可若這魏王府真這麽好,當年大小姐能選擇逃婚?

這麽好的一門親,又能落到她家小姐頭上?

必然是有個要命的短處的。

而這個要命的短處則是,魏王乃行軍之人,為人嚴厲冷肅不如其他富貴公子溫柔體貼善解人意不說,當年,兩國大戰在即,聖人也是欽點了魏王随軍出征的。

也就是說,當年誰嫁到魏王府來,就得擔着随時守寡的風險。

大小姐在家那般得寵,老夫人又怎舍得她那寶貝疙瘩擔這份險。最後姚家暗中周旋一番,就成了她家小姐做魏王妃了。

她家小姐嫁來王府五年,便硬生生守了五年活寡。五年來,小姐硬是以她一己之力撐起了整個家。外人只瞧見她的光鮮和體面,卻不知道,多少個夜晚小姐都在偷偷抹眼淚。

要知道,她當年嫁到王府時,才十五。生小世子的時候,也不過才十六歲。

用她阿娘的話說,就是王妃娘娘她自己個兒還是個孩子呢,竟就要獨當一面了。

這不是造孽嗎?

姚品娴當然不知道青菊此刻內心的抱怨,她端坐妝奁前,望着銅鏡中的自己,點了點頭說:“是又做了個噩夢。但沒什麽,醒來後就覺得荒唐。”

至于夢的內容她沒說,青菊是她乳母的女兒,二人自小一起長大的,感情深厚。她怕告訴青菊她做夢夢到了自己的靈堂,會吓壞她。

姚品娴适時轉了話頭,目光依舊望着銅鏡中的自己,對青菊道:“夜間沒休息好,一會兒敷點粉遮一下。”似是怕被身邊的丫鬟婆子們笑話打趣她是為了王爺般,姚品娴又多加了一句,“今日入宮必是要去中宮拜見皇後娘娘的,不能失了體面。”

青菊心中明鏡兒似的,倒不戳破,只笑着應下。

凱旋大軍昨夜已抵城外,為首的将官今日便要入宮面聖。宮中早已設下宮宴,姚品娴貴為正一品的魏王妃,自也是要入宮的。

不過她也知道,即便這會兒就進宮去,她也見不着自己的夫君。

朝廷要論功行賞,不到午後,王爺怕也是出不了勤政殿。

姚品娴正走神之際,從外間走進來一個丫鬟禀告道:“娘娘,世子過來請安了。”

姚品娴突然就想到夢中那個端跪在棺椁前的單薄又弱小的身影,一時心中悲痛,直接起身便迎了出去。

難得的,姚品娴不顧禮數,快步行至兒子跟前,不等兒子朝她請安,她便一把将人攬入了懷中。

緊緊抱住。

此刻她像是真死過一回後的失而複得般,死死摟着人,不願松開。

還是一旁侍奉的青菊紫棠幾個見王妃今日頗有些反常,勸了幾句,姚品娴這才意識到自己失禮了。

松開兒子,姚品娴以闊袖掩面拭淚。待整理好妝容調整好情緒,那邊,兒子已經規規矩矩在朝她行禮。

“孩兒拜見母親。”

小世子四歲了,從他有記憶起,這還是母親第一次這般失态的擁抱他。

他的母親和別人的母親不一樣,他的母親比起別人的母親來,沒有太多溫柔,對他要嚴厲許多。

當然對他是極好的,可她大多數時候,她更像是一個父親而不是母親。

小世子性格安靜腼腆,雖然很高興母親方才的行為,但他沒有表現出來。依舊如往常一樣,安分又懂事。

請完安後,他就靜靜站在一邊,姚品娴這個母親沒問他話,他也不吭聲。

見母子之間這般生疏,姚品娴心中很不是滋味。

因王爺多年不在家,平時在教養兒子方面,姚品娴可謂是煞費苦心。又是當爹,又是當娘。

她沒有把所有的溫柔都給兒子,平時除了關心他日常起居外,更多的是督促他念書習武及學一些宮中禮儀和規矩。幼子難教,不免會刻意嚴厲許多,故意讓他對自己有畏懼之意。

可自從夜間做了那個噩夢後,姚品娴如今便不忍心再那樣做了。何況,如今他父親已回,也無需她再故扮嚴厲,擔下父親的責任。

于是姚品娴笑着朝兒子招手:“康安來得這般早,可用了早膳?”

康安是小世子小名,姚品娴取的,取“平安康健”之意。

康安低垂着眼眸,聞聲纖長卷翹的睫毛抖了抖,他緊緊攥了攥小拳頭,克制住內心喜悅,依舊乖順又規矩回道:“回母親的話,孩兒尚未。”

才四歲的小崽子,即便說再嚴肅的話,也是奶聲奶氣的。

可愛極了。

望着眼前的兒子,姚品娴又想到了那個噩夢。忽然鼻眼又是一酸,姚品娴索性親自過來牽住兒子手,拉他坐在自己身邊。

“那今日就和母親一起用早膳。”

康安一臉的不可置信,他悄悄擡眼偷瞄母親,但見母親目光也朝他探過來時,他又立馬扭頭看向別處,心虛寫在臉上。

而康安的這些小表情,自然逃不過姚品娴的眼。

---

飯後,母子二人都迫不及待要入宮去。

一切都準備妥當了,但正當姚品娴帶着兒子往王府大門口去時,冷不丁的,耳邊卻莫名響起一道奇怪的聲音。

[姚氏女,一生短暫凄苦,命将不久矣!]

作者有話要說:開新文啦~自己先撒個花~

我們娴娴來了,帶着她強大的氣場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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