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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哭了嗎?”趙小魚摸了摸自己的臉,發現果然摸了一手心的水。
随後他再也忍不住,真的哭了,哭得傷心極了,上氣不接下氣,就連一向冷性情的黎訴風聽了他哀傷的哭泣也是心中一酸,手忙腳亂地從懷裏掏出手帕遞給他并安慰道:“你是個好孩子,別難過,以後你可以把我當做你的哥哥。”
趙小魚知道自己絕不是好孩子,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心裏究竟有多惡毒扭曲,有一顆醜陋又肮髒的心。
他知道自己不應該撒謊,但是他知道,一旦這人知道了他娘曾經有過的風言風語,知道了他是從窮地方來的被別人罵的小野種,知道他什麽世面也沒見過,知道了他其實是特別厭惡這個名義上的哥哥後……他就絕不會再對自己釋放出任何善意,不僅不會再現在這樣溫和的跟他說話,甚至有可能會馬上将他趕出去。
他想要有本事,想要今後娘能夠跟自己過上好日子,想要被人看得起,想被人挂念,也想留在這樣好的人的身邊。
所以他,只能選擇撒謊。
不過是裝一個好孩子而已,沒什麽難的,趙小魚。
他哭了很久,等終于緩過來之後,黎訴風摸摸他的頭:“你還沒有看到過文卿是什麽樣吧,我帶你去見見他。”
“他不是……怎麽見?”死了至少半年以上的人在他的意識概念中,早就埋了。一開始他想,黎訴風可能是帶他去文卿的墳墓。
卻沒想到他竟直接看見了文卿本人——一具屍體!
他不敢相信,距離文卿死亡至少已經過了半年多了,為什麽他的屍身還好好的,看起來簡直像是睡着的人一樣。
黎訴風看着震撼的趙小魚,道:“我特地尋了一個可以保肉身不腐的冰玉床,掌門師尊還沒有見過他最後一面。其實,我正在探尋複生術,我會再讓他活過來的。”
趙小魚頓了一會兒,很是關心地問道:“那複生術可有着落?”
黎訴風的神情頓時暗淡了下來:“并不容易,我已試過許多方法,但是均無效果。掌門師尊若是看到文卿現在的樣子,不知該傷心成什麽樣。”
趙小魚松了一口氣,安慰道:“一定會有辦法的。”說這話時他心裏想,死人是不可能會複生的。
随即想到方才聽他提起掌門師尊,忍不住開口問道:“你口中的掌門師尊,是不是就是……我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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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我忘了你從未見過掌門師尊,以後你會有機會見到他的,掌門師尊是個很好的人,他一定會喜歡你。”
黎訴風眼中的掌門師尊一直都是風骨傲然,與掌門師母兩人恩恩愛愛,直到師母去世,掌門師尊傷心的樣子讓黎訴風覺得,這世上大概沒有比這更真的情感了。
直到文卿去了之後,一直教導掌門師尊長大的大長老卻突然出來說,掌門在外面還有一個私生子,如今已經有十五歲了。
這件事在當當時黎訴風心中就猶如一張潔白的紙被染上了一滴突兀的黑墨汁一樣,令人膈應。
所以接趙小魚回來的時候,他來這裏陪着文卿,之後的半年也從未生過去見趙小魚的心思。只想着文卿那樣好的人,才去就要被一個不知道從哪裏來的私生子取代,便覺得不舒服。
他雖不舒服,但是也知道這是青雲門掌門的家務事,他沒有權利站出來說什麽。
只是他怎麽也沒有想到,那新來的私生子,本以為會集萬千寵愛與一身的人,竟然會被衆人那般對待,過得那般凄慘。
原本他心中對趙小魚的天然的厭惡,在看到他遭受的一切之後,在看到所有人都厭惡他,嫉妒他之後,慢慢地就轉變了。
他開始覺得他有些可憐,也在他身上看到曾經被所有人嫉妒排斥的自己,便忍不住順手照拂了一下,只是最初沒想到,他會主動把人接到自己的地方來。
他很清楚的知道以趙小魚的資質,門中沒有任何人願意收他做徒弟,那些長老們只是将他像個球一樣踢來踢去,最後他被踢到了學堂。
現在和趙小魚相處後,他覺得趙小魚有沒有做錯什麽,錯的應該是掌門,或許還有趙小魚的娘親,只是着實不應該讓這一切的惡意都集中在他身上。
而趙小魚,在聽到黎訴風說“掌門師尊一定會喜歡你”這樣的話之後,原本已經淡了許多的心思,竟重新燃起了許多希望。
他想,或許父親沒有早早把自己接回去,是有什麽難言之隐呢?
黑暗的牢籠中,躺在冰冷地板上的趙小魚忽然感覺心髒被紮似的刺痛,美夢便再也做不下去,眼皮緩緩睜開,看清楚眼前的情況後,他才回想起來自己在哪。
他艱難地坐直起來,雙手撐在地面支撐着身體不倒下,雙目無神地望着前方,開始回憶方才自己夢到的東西。
想起夢中最後的情景,他忽然自嘲地冷笑了一聲。
難言之隐?也只有當初自己那個傻子才會相信罷了。
“你在笑什麽?”
清冷的嗓音忽然在在這空曠漆黑的牢籠裏響起,趙小魚遲緩地看向聲音發出的方向,隐約看見那人的身影,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畢竟在自己所有的謊言被拆穿後,他以為他絕不可能會願意見自己了。
黎訴風打開牢籠的鎖走到趙小魚面前,半蹲下伸手掐住了他的下巴:“掌門罰你在這裏思過十年,可看起來,你沒有任何悔過的心思。”
趙小魚頭腦有些重,眼皮子感覺也有幾分沉,傻傻地睜着眼睛看了好一會兒,他才終于确定面前的人真的是黎訴風,不是幻覺。
他頹靡的身軀一下子被注入了幾分精神,振作了起來,入稚子般高興地朝着黎訴風伸出雙手,聲音哽咽而委屈得近似本能。
“我想你了。”
黎訴風看到他即将抱上自己,身體猶如躲避蛇蠍似地往後猛退了好幾步。
一直向前傾的趙小魚失去支撐,同時看到黎訴風躲避自己的樣子,心裏一痛,渾身像是被抽走了骨頭一樣沒了支撐,就這樣摔倒在地上,在這幽閉的環境中,身軀與地面接觸,發出了一聲劇烈的響動。
黎訴風瞳孔一顫,身體下意識想要過去抱起他,只走出去半步,又忽然想到了什麽,死死握住了自己的拳頭,生生止住了自己想要過去的身體。
以他的修為,方才絕不可能摔倒的。如今這樣,定是又想騙人了罷。
“趙小魚,你這個騙子,事到如今還想騙我救你出去嗎?我知道這是你一貫擅長的戲碼,別在那裏裝可憐了。”
一滴眼淚從趙小魚的眼角滑落,最後在墨汁般漆黑的環境中融入地面。趙小魚手指扣住了地面,咬着牙爬起來,同時在袖子上蹭掉了自己的眼淚,坐直後,他靠着牆道輕聲道:“對不起。”
他願意來看自己,趙小魚已經很開心了,他不想惹他不高興。解釋現在他肯定不會再相信自己了,那就道歉吧,只要他能夠心情好一點。
然而見到他道歉的黎訴風,心中的火不僅沒有滅,反而像是被澆了油似的更加猛烈,可他無從發洩,只得憋在心裏,火越燒越旺。
“我以為,你再也不會理我了。”趙小魚的聲音很輕,輕得似乎馬上就要消失一般。
黎訴風沒想過自己在面對趙小魚的時候能有這麽多複雜的情緒。
他對着趙小魚怒火中燒,卻心疼憐惜他,但随機又痛恨自己的心軟,痛恨自己識人不清,他更痛恨自己想要去将他嵌入懷中的自己的身體。
他故作冷酷無情地說道:“我是再也不想見到你,可我不像你那樣,是個言行不一的騙子,我既承諾過每月與你一次,就決不食言。”
趙小魚擡頭一瞬間驚喜的眼神取悅了黎訴風。
黎訴風心想,至少他喜愛自己這點,并沒有完全在說謊。
他一步步地走過去,趙小魚對他伸出雙手,眼神渴望又害怕被拒絕地望着他:“抱我。”
黎訴風終于将他緊緊抱在懷裏,兩人互相擁抱着,只是這般,仿佛世界上已經沒有比這單純的擁抱更美好的東西。
黑暗中似乎時間的流逝也消失了,等黎訴風意識到自己是不是顯得過于在乎他了,剛要放開他準備用進入正題來掩飾自己內心時,卻發現趙小魚不知何時已經昏迷了過去。
摸着他燙得吓人的額頭,黎訴風心一緊,趕忙拿出了床與被褥等物件,将他放在柔軟的被褥裏,又給他喂下了治療的丹藥。
黎訴風坐在床沿看着他,視線瞥見他脖頸上的餘痕,伸手輕撫着有些憤怒地道:“他是你的父親,怎麽下得去這樣的手?”
轉而又想到自己先前見到他要毀文卿的身體時,同樣出手打傷了他。
事到如今,他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麽趙小魚會忽然發瘋似的做了那些事情。
不……趙小魚本來就是個令人可怕的瘋子,他明明厭恨文卿,卻至始至終裝作喜歡文卿,甚至為了文卿研究各種與複生有關的禁術,甚至不惜以傷害自己的身體作為引子,最後讓自己都自愧不如的相信了他。
黎訴風心裏一陣悲涼,他發現自己一直用真心待他,到頭來,卻發現自己一點他看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麽。到底是利用還是愛,如果他對自己有真心,那真心究竟有幾分?到底哪個是真實的他?
黎訴風猜不到,他可以問趙小魚,卻再也不會相信趙小魚的回答。
黑暗中,他眼裏布滿血絲沉默了許久,終于道:“趙小魚,我怕了。我玩不過你,也不跟你玩了,以後我不會再相信你任何話,但是直到我身死道消或者飛升之前,我會一直遵守一月之約,希望你今後,改過自新,不要再當一個虛僞的人。”
黎訴風說完,起身頭也不回的離開。
而睡在床上的趙小魚對于現實裏面發生的事情亦無所覺,他又夢到了過去那段美好純粹的時光。
他和黎訴風初識,那時候他雖然心中有怨恨不平,但更多的時候卻是單純而快樂着的。
夏天,溫暖的日光,笑顏,修煉,伴随着禪鳴,那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也是所有求而不得的悲傷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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