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時間回到黎訴風即将要去渡凡俗劫之前,趙小魚還沒有被發現真面目的時候。

黎訴風改變了自己為人稱贊的外貌,讓自己變得醜陋無比,同時他禁锢了自己所有的修為,讓自己擁有了一副殘缺的身軀,最後,他專門去門派鎮壓的邪物的地方要來五分之一塊能夠給人帶來黴運的邪石。

趙小魚說他不懂被天厭棄之人的感受,他便決定親自真真正正的去感受一下,之後再回來反駁趙小魚的話。

但他不知道的是,那塊邪石被人動了手腳,他拿走的根本不是五分之一塊,而是一整塊。負責鎮壓邪石的長老嫉妒他的天賦,便想趁着這個機會動點手腳,惡毒地盼着這位天才像另一個文卿那樣隕落。

那段時間趙小魚依舊沉浸在尋找複生術的道路上,他如此忘乎所以,全是為了能讓父親多看自己一眼,等他回過神來有空時想起黎訴風,才知道他竟去渡了凡俗劫。

經過打聽,他知道去渡凡俗劫的人會有專門的人保護,而且一個修者的凡俗劫是不讓別人去打擾的,于是他便想趁着這個機會繼續研究複生術,想在黎訴風離開的時間裏,取得父親的信賴。他相信,到時候黎訴風就不會再覺得他的付出是不值得的了。

趙小魚忘我地研究着,在他自己不知道的時候,已經漸漸成為了這片天下對複生術研究最為深入的人,即便是門派中的渡劫期老祖,也絕無法做到他那樣的程度。

不過就算是他知道,也不會在乎。複生術研究得再深入也絕不可能讓死人複活,所以便是研究得再高深也沒什麽值得說道的。

他不過是借着研究複生術的名義去接近黎訴風,至于對于複生術的研究,他所付出的鮮血,骨肉,不過是為了博取黎訴風同情的工具而已,為此他可以不惜對自己下狠手,還會裝出一副“這全都是我自願的,我是真心想要哥哥複活的,任何人都不能阻止我”的姿态。

他從未見過文卿,為了讓自己對那為早死的哥哥的情感更真實一點,他便故意打聽那位哥哥的事跡、言行,每當聽說一件新的關于文卿事,他便擺出崇拜的樣子,說我的哥哥真是個了不起的人。

當誰說如果少掌門還活着該多好,他不僅不會生氣,還會跟着對方一起道,我也好希望哥哥還活着啊。

當他遇到譏諷文卿早死的人時,會不顧一切沖上去和人打架——即便他自己本人非常贊同那句話。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他都做足了對文卿維護和崇敬的姿态,而這崇敬還是随着自己對文卿的了解加深之後一步步加深的。

他在做複生術研究的時候,也從不瞞着人,即使是經常被人說是傻子也不在乎。他還會有意無意的露出自己為了研究複生術而損傷的身體。在獲得可以令骨肉可以重新長出來的丹藥之後,他甚至不惜代價砍掉過自己的一只小拇指。

到了後來,就連趙小魚自己都佩服自己能夠演得那麽逼真,到最後整個青雲門竟然沒有一個人懷疑他對文卿的感情會是假的。

“你真是個可怕的瘋子。”唯一看出來這一切都是虛假的翁瞮翻着白眼這樣評價他。

趙小魚見翁瞮并沒有因此反感自己,過去蹲在他身邊,陪着這位外表只有十二歲的長老一起看着山那邊的天空道:“我又沒有傷害誰,做這些也是真的在做,只是我的目的并不是我表面上說的那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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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瞮當時本想說一句話,但轉瞬覺得自己那句話說出來除了傷人之外沒有任何作用,便忍着沒說。

——你真的很可憐,也很可悲。

原本死人複活這種事情,說給誰聽都覺得十分好笑的,趙小魚也從來沒有将這玩意兒當回事。然而,他認為絕不可能的事情竟然出現了。

那是在掌門出關之前,趙小魚研究複生術時出現的一個最大的意外。

在一次複生術的實驗過程中,他竟然真的找回了文卿的一縷魂魄。

趙小魚當時自己都沒有反應過來,他瞪大眼睛看着面前這一縷似散非散但依舊能夠看出來是文卿的魂魄,震驚又震撼,過了許久他才反應過來自己決不能讓其他人發現這一縷魂魄的存在,他不想要文卿活過來或者是以別的形式回來,如果文卿活過來,他在青雲門就沒有任何地位了,但是如果要動手毀了這一縷魂魄的話……

趙小魚猶豫了。

這人是自己的哥哥,親哥哥,他們兩人的身上流着一半相同的血液。

後來趙小魚很多次後悔自己當時為什麽不心狠果決有一點,如果那時候當機立斷決定毀掉那一縷魂魄,是不是自己就不會吃那麽多的苦了。但是這世界沒有後悔藥。

在他還沒有下定決心的時候,來尋他的黎訴風看到了這一縷魂魄,他的震撼絕不亞于趙小魚。

那時候的黎訴風已經研究了太久,他越發明白人死不能複生的道理。

然而就是這樣一件讓他絞盡腦汁費勁心力都做不到的事情,居然被他認為資質平庸、人也傻傻的趙小魚給做到了。

他喜極而泣地拿出了養魂瓶護住了那一縷魂魄,同時對趙小魚産生了敬佩之心。

趙小魚不知道,黎訴風從未這麽敬佩過誰,無論是他曾經君臨天下的父皇,還是後來教導過自己的數個強大的師尊們,他尊敬他們,卻從沒有真心實意的佩服過他們,即便是第一次來青雲門看到那些飛天遁地的法術,他的心裏也只有一個想法——這樣的事情,以後我也能做到。

但趙小魚做到的這件事,他做不到。

他佩服趙小魚的堅持不懈,也真正地相信了趙小魚對文卿的喜愛絕不亞于自己。那一瞬間,他将趙小魚放在了與自己平視的地位上。趙小魚在他心目中變得不一樣。他也喜歡上了和小魚在一起聊文卿的事情,像是找到了同類。

趙小魚在他眼中,從一開始的私生子,到文卿的弟弟、掌門師尊的兒子,到最後變成了朋友。

趙小魚比他自己更知道他的改變,于是便更加堅定了繼續假裝下去的決心。一直看着他們兩人關系進展的翁瞮心裏竟也開始覺得趙小魚有些了不起。

“不愧是文家留下來的種,果然有些手段。”

翁瞮他有時候會用這樣的話去誇獎趙小魚,而趙小魚聽到這樣的話,通常都會很開心,他很喜歡聽到這樣認同的話,這讓他感覺自己其實也并不是那麽一無是處。

他慶幸自己有這個朋友的存在,不然無人傾訴的他,很多時候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該不該繼續堅持下去。

關于複生術的研究,漸漸的他已經不僅僅局限在前人留下的書籍,反而是舉一反三,自己也在複生術上有了創新研究。

有一日他突發奇想,用兩只老鼠做實驗,用一只老鼠去獻祭,試圖救活另一只老鼠,沒想到竟然真的讓他複活了另一只老鼠。

那時候他太開心了,沒有一絲猶豫就跑去找自己的父親,想要借此獲得認同,完全沒有想過,其實在別人的眼裏,他與那只在實驗下被獻祭了的老鼠一樣,他不在乎那只老鼠的死活,因為那只是一只老鼠。別人也不在意他的死活,因為他只是趙小魚。

文松風或許願意付出自己的一切去換回自己的另一個孩子,但是如果在有選擇的情況下,他還是希望自己活着。畢竟沒人希望自己死了。

最初是用死刑犯來試,卻發現那術法只能對有血緣的老鼠有用,對人也是同樣。

“小魚,爹求你,求求你,救救文卿,好不好,求求你了……”

他終于被這個男人認同為他的孩子了,竟是以這樣的方式。

難道通過欺騙換來的東西,終不會是自己想要的嗎?

趙小魚望着面前這個在自己面前第一次用爹這個詞作自稱的男人,他好像已經癫狂了,卻又很清明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麽,要怎麽做。

趙小魚想,此時就算自己要他跪下來求自己,恐怕他也會答應。

望着不遠處獻祭的陣法,再望着一遍遍說着“爹求求你”的男人,趙小魚不知道自己是想了很久還是一下就做出了決定。

最後,他說道:“照顧好我娘親。”

他想,這是最後一次。

過了這一次,他就再也不會盼着自己能夠他心裏得到和文卿一樣的待遇。

——趙小魚永遠也比不過文卿。

他覺得自己明白了這個道理了,可是在踏進陣法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回頭去看那個男人的臉,想看看他會不會後悔叫住自己,或者是臉上會不會露出不忍的表情,畢竟……畢竟自己也是他的孩子。

但是沒有。

他覺得自己已經徹徹底底認清了,徹徹底底不會再有任何希望了。

直到陣法開始,直到某種力開始毀滅他的身體,撕扯他的靈魂,直到他清楚的認識到,自己真的快要死了,他真的要死了!要死在這個叫父親的男人的手上!

可是在這種時候,他還是死死看着面前這個男人的臉,他想從上面找到些東西,憐惜、要失去自己孩子的痛苦、或者是不舍得的情緒,哪怕只是一點點。

可是沒有。

沒有。

真的沒有。

這算什麽?

“啊——!”

靈魂和□□雙重終極的痛苦讓他終于嘶喊出聲。

他終于認清了。

他趙小魚無論怎麽做也無法取代文卿。

他不想死了,他不想讓文卿活過來,他想見黎訴風。

在最後一刻,他打開了唯一的朋友送給他可以千裏之外傳音的玉佩,對着另一邊的翁瞮,扯着已經不像人希望的身影嘶啞着喊:“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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