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陳深自從搬到趙伯家裏後,平日裏也會幫忙擺攤,除此之外,時不時還會幫鎮民寫信,來獲取額外的收入。

合陸鎮雖然地方偏僻,但人煙稠密,頗能稱一句富庶,然而這些日子以來,陳深擺攤的收獲卻寥寥無幾——旁人聽說王家小公子失蹤又回來,又看見陳深突然搬了出去,心裏覺得奇怪,雖然不至于排擠陳深,也不會表現得多親熱。

到了昨天,甚至有潑皮無賴上門攪擾。

這些潑皮也算游戲裏人形怪的一種,鑒定信息裏的名稱是"市井混混",但有些混混刷了之後能提升玩家的本地友善度,有些卻會使本地友善度下降,沒搞清楚規律之前,玩家通常不會主動展開攻擊。

趙伯家中,陳深正在廚房中燒水,竈下的柴火比比剝剝地響着,火光印在年輕人額頭的汗珠上。

趙伯嘆了口氣:"你是心裏有成算的孩子,這些日子當真苦了你了。"

陳深本是富家子弟,如今的境況,實在是此生最為潦倒之時。

聽見趙伯言語中流露出難過之意,陳深出言寬慰道:"凡事自有前因後果,不必挂心,再說如今的日子雖不富裕,但難得的是安閑自在。"

趙伯不再說話,他雖然沒告訴陳深自己對當日那青衣少女提了治療腿傷的事,但陳深自己也能猜到一二。

趙伯心中想,依當日那位姑娘的行事風格來看,若是換了個簡單些的要求,指不定就當真答允了,陳深現在雖然住在合陸鎮,但看其言談舉止,顯然是沒能忘記江湖上的日子。

——聯想到陳深與鬼哭寨寨衆周旋時的表現,那位孟姑娘說他膽氣過人,确實頗有道理,這等膽量的年輕人,本該是個行走江湖的好苗子。

陳深卻是當真不在意。

他自知是經脈受傷,所以腿腳上難以受力,這是陳年舊疾,本就不可能治愈,那位孟姑娘不肯應下,也屬尋常,況且對方留下的丹藥大大減輕了趙伯身上的病痛,又何必要求更多?只是偶然之間,也會模模糊糊地想到,若是那日能跟那位孟姑娘學上一招二式的武功,令自己可以在世間立身,豈不更好?但很快就将念頭打消,并用之前在镖局中的經歷反複自我告誡——武功越高,是非自然就越多,任憑多高明的功夫,也難換得平安二字。

陳深做完早飯之後,灌了些水到院子裏澆菜,等菜澆完後,又開始磨柴刀——他打算過幾日外出一趟,必須先将家裏的柴火準備齊全。

就在陳深幹活的時候,忽然聽見身前有石子落地的聲音,擡頭一看,一抹淡綠的身影從圍牆上輕輕飄落在地。

來人輕若鴻羽,落地無聲,自然是煉成了通玄斷續膏所以出門透氣的孟瑾棠。

——無論多忙都沒忘記定時開禮盒的孟瑾棠,最近又獲得了兩件服裝類裝備,分別是茜羅裙跟垂綠裙,前者是紅色系的,也讓以為穿越後,游戲內所有裝備都改成了清新自然風的孟瑾棠,明白了美工在色系的選擇上也沒那麽單調。

她今天之所以穿垂綠裙出門,跟不同裝備的屬性區別無關,主要目的是為了跟上回出場的畫風保持一致。

少女落地的身姿飄逸靈動,從空中飄下的身姿,猶如池邊的垂柳映入了眼簾。

陳深十分驚訝。

大半個月沒見到這位姑娘的人影,就在他以為對方再也不會出現時,孟瑾棠居然重新現身。

孟瑾棠擡手,将一瓷瓶能體現自己當前最高制藥水準的藥膏抛給陳深,後者下意識接住,然後才開口問:"請問孟姑娘,這是……"

"通玄斷續膏,你腿腳上的傷隔得時間太久,經脈已然淤塞堵死,普通傷藥效果不大。"

陳深手握瓷瓶,怔怔立在原地,還沒等他心情從激蕩中平複過來,院門就被人從外面哐當一聲撞開,自外擠進來一群身上帶着酒味的潑皮、

這些潑皮手裏拎着酒瓶子,推推搡搡,嘻嘻哈哈,現在還是清晨時分,也不知這群人是早早起床開始了飲酒作樂的新的一天,還是通宵喝酒直到現在都沒來得及休息。

為首的潑皮趔趄着腳步往裏走,嘴裏笑道:"姓陳的,你要在集市上開張,哥哥們就來幫襯幫襯,你讀過書,是個懂事的人,自然知道該怎麽表示……"

還沒等他把要好處的話給說完,就觑見了立在庭院當中的那位少女,對方身量修長,猶如一株亭亭玉立的柳樹,可惜頭上戴着帷帽,瞧不清面容。

為首的潑皮剛要出言調戲,打眼瞧見面前這姑娘腰上懸着的寶劍時,一剎間酒就醒了一半,剩下的話便卡在喉嚨裏,怎麽也吐不出來。

——他曾聽人聊起過江湖上的事情,生怕自己一個言語不當,被人路見不平,挺劍在胸口上刺了個透明窟窿。

為首的潑皮固然有些眼色,但跟在他身後的小弟們,多是一些缺乏見識的無賴,就算欺軟怕硬,也看不出誰是軟,誰是硬來。

一位潑皮的眼光就跟生了根似的黏在孟瑾棠身上,他不把陳深放在眼裏,酒氣上頭,當下笑道:"這是哪裏來的大姑娘……"

話音未落,寒光乍亮,孟瑾棠手中已握住了劍柄,劍尖就抵在那位潑皮的眼皮之上。

她的分寸其實拿捏得恰到好處,能令對方感到刺痛,卻沒有刺傷對方的皮肉,但那位潑皮驚慌之下,下意識搖動自己的腦袋,立刻感到眼皮上傳來一陣帶着濕意的劇痛。

眼皮受傷的潑皮想要躲回同伴身後,但那柄長劍卻始終緊緊綴着自己,須臾不肯離身。

稍微機靈點的潑皮們已經開始不住聲地告饒:"小的們有眼無珠,不知女大王在這裏,請女大王饒命!"

第二次被人喊"女大王"的孟瑾棠:"……"

她十分懷疑,在這個世界當中,普通人對武林高手的認知,是不是僅限于山賊的範疇?

孟瑾棠輕笑一聲,劍尖下移,然後陡然向前一送,上頭的內力透體而入,打在潑皮的穴道上。

對方被她打了這麽一下,三五天之中,半邊身體必然又酸又痛,猶如群蟻齧身。

為首的潑皮兩股戰戰,又想逃命,又怕自己逃命的時候,被面前這姑娘自後面刺上一劍,心中一萬個懊悔——分明聽說這姓陳的曾在江湖上闖蕩過,怎麽灌了兩碗黃湯下肚,就敢來尋他的麻煩?

孟瑾棠看出潑皮們心生懼意,這才劍尖向門外一指,令他們滾蛋。

陳深看着面前的少女舉手投足間就打發了一大群人,上前深深一揖,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多謝姑娘。"

孟瑾棠有些納悶:"你不是學過武功麽?"

今天來找麻煩的那群家夥連不入流的武人都說不上,純粹是仗着人多勢衆才能吓唬人的本地無賴。

陳深苦笑:"在下資質低劣,只學過一些粗淺的功夫。"

孟瑾棠只是随口一問,并不在意,令陳深找個凳子坐下,并挽起褲腿。

她手腕輕顫,一道黯淡的金芒就從袖中飛出,系在了陳深的腳踝之上。

——這是醫術升到中級之後領悟的"懸絲法"。

醫術在武俠世界裏一向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游戲裏也被分得很細,剛學那會得循序漸進地領悟望聞問切此類基本套路,再往後,等從不入流升級到初級之後,就能領悟"刀針法"。

孟瑾棠一開始還以為所謂的"刀針法"是針灸一類,最後才弄明白,這裏的刀針,指的是用刀和針對外傷進行處理,主要針對外傷,比如她之前幫林四割去傷口處的腐肉,用的就是"刀針法"。

等從初級升中級後,孟瑾棠又領悟了"懸絲法",可以在不接觸患者的情況下,通過懸絲來得知對方的身體情況,因為她現在在懸絲法上,不過剛入門的水平,所以診脈效果只有接觸狀況下的50%。

在玩家領悟懸絲法的同時,系統會發布一個[制作懸絲]的任務,玩家可以按照游戲中的指引,得到"一小塊烏金礦石"、"一段潔白瑩潤的天蠶絲",将這兩種材料混合,制得所需的診脈道具[天蠶烏金線]。

——可能是因為制作[天蠶烏金線]屬于必定成功的系統任務,所以玩家可以在零基礎的情況下,運氣爆棚地制作出品級不錯的成品,卻無法在制作過程中領悟[織紉]類生活技能。

孟瑾棠之所以在讓陳深上藥之前,先用懸絲法查看一下對方的情況,主要是為了湊一下"所治愈痼疾患者"的人數。

玩家醫術達到中級之後,治療病患的數量必須滿足标準之後才能繼續往上提升境界,而且普通的病患還不行,必須是疑難雜症才算數——具體數量因人而異,因悟性而異,也因歐非而異。

孟瑾棠很有自知之明,縱然作弊碼在手,也并沒準備把所有生活技能都練一遍,哪怕是醫術鍛造織紉這類實用性比較強的,在技能境界已經足以應付大多數情況後,也頂多像今天這樣,找機會順帶着刷刷熟練度——她大部分精力還是得集中在武功修習上頭。

陳深腿腳上的是舊傷,為了方便藥效發揮,孟瑾棠用小刀在腳踝處劃了個十字刀口,又在周圍刺了幾針,讓通玄斷續膏得以融入血液當中。

或許是錯覺,陳深竟依稀覺得,自己腳踝處的經脈正在被某種力量緩緩修補。

為了盡快确認結果,孟瑾棠将手指搭在陳深小腿的穴道上,又往對方經脈裏輸了點內力,加速藥效的發揮。

大約過了一刻鐘功夫,孟瑾棠眼中閃過一絲訝異的光,被帷帽所遮擋的黛眉也輕輕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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